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相諧

作者︰屋外風吹涼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元輔,為何替奸逆說話?」

回至武英殿,李 意難平,十分不解的問韓彬道,語氣生冷。

韓彬沉默稍許後,淡淡道︰「子升,至少在明年旱情緩解前,老夫不願再看到任何沖突。朝廷沒有多余的精力在這個時候撕破臉。」

李 大怒道︰「可是那奸逆剛剛血洗了兵部,更將僕的二子抓走,現在生死未卜!元輔,現在你叫僕退讓,與那奸賊不撕破臉?」

韓彬忽地抬起頭來,看著李 聲音深沉如山岳,一字一句道︰「子升,你捫心自問,你二子有沒有問題,兵部那些官員,有沒有問題?身為儒家子弟,無論何時,都莫要忘了三省己身。尤其是到了這個地步,修德,修身,比能力更重要!

此事到此為止,既然你擔憂二子,那就且回家安頓好家事再來罷。兵部的事,暫且交由……」

未等他說完,李 面色劇變,竟跪地叩首道︰「半山公!!僕亦為社稷思量也!既然半山公以為李銳李鈺有罪,那就待朝廷定罪就是。眼下西北兵戈未止,西南糜爛未平,僕此時退去,一世之名盡毀也!僕,雖死不能甘心!」

這時尹褚從外進來,嘆息一聲勸道︰「元輔,李大人也是關心則亂,人之常情嘛。如今諸事繁雜,離了他這個干才,許多事都要一團糟。關鍵是西北方向,每日里兵部公文起碼有三尺高,許多大事沒有一個熟悉的來拿主意,怕是要出大亂子的。且與他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罷……」

李 感激的看了尹褚一眼,眼下六部中,原當以戶部最重。

但林如海自毀前程,南下小琉球,也就不必多說甚麼了。

接下來,就是因西北、西南兵事,而氣勢大盛的兵部。

再加上李 身為軍機大學士,對一應軍國大事皆有話語權,如今軍機處五位宰相中,除韓彬總領全局外,數李 權勢最炙。

且,等到他借輪調京營和九邊邊軍輪戍之機,將十二團營換個遍,乃至將豐台大營和西山銳健營都插手後,其權勢之盛,未必下于韓彬。

這個時候,他又怎舍得撒手?

「半山公,僕保證,只要證據確鑿,果真那兩個孽畜犯下死罪,僕絕不多言半句。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更何況僕之逆子?」

韓彬見尹褚有力保之勢,輕聲一嘆後,道︰「且記住,以國事為重!」

說罷,埋頭案牘中。

李 、尹褚告退。

……

「承願,數次承你的情,雖然相識不久,卻是傾蓋如故。相比之下,有些人著實讓老夫寒心吶!」

出了東閣,沿著抄手游廊往外行去,李 感慨萬分的說道。

尹褚微笑道︰「哪里話!李相才干出眾,乃當世不可多得的能臣!至于家中小事……大丈夫縱橫天下,難免妻不賢子不孝。這是為社稷故,朝廷理應多寬容些。賈薔那邊李相不必多擔憂,別的不敢多說,保兩位公子無恙,至少不會有性命之憂,僕還是能辦得到的。」

李 聞言登時一震,忙道︰「承願,就老夫所觀之,那奸佞對你,似乎並不算……」

尹褚搖頭道︰「打一開始,僕就不願意尹家與此類結親,只是……唉。不過也好,僕雖出面不得,卻還有家中老太太。她老人家出面,太後和皇上都要承三分情面,更何況彼輩?」

李 自知人情欠大了,連忙作揖,可還未等他開口,就見手下行走急急走來,面色十分難看,道︰「相爺不好了,兩位公子和諸位被拿走的大人,面上皆被刺下烙印,坐囚車被押赴出城……」

听聞此言連尹褚都嚇了一跳,以為賈薔要大開殺戒。

好在,就听那行走喘了口氣後繼續道︰「被送上了船,直接南下發配小琉球了。」

李 聞言,面色陡然漲紅,眼前一陣發黑,剛一張嘴,竟嘔出一口血來。

刺印!

發配!

他堂堂一國宰輔之子,竟都成了賊配軍!

而且,還被發配至小琉球!

好個歹毒的奸佞!

他李 ,豈不成了千古笑柄?

「李相暫且寬心,此事僕盡快去周旋。只要令郎性命無憂,早晚必招回!」

……

九華宮,西鳳殿。

尹後拿著手抄紙箋看了眼後,眼角含笑道︰「竟是你攔下了賈薔的子嗣回京?都道女兒外向,沒想到,連我家子瑜也如此。」

尹子瑜俏臉飛紅,不過並無甚嬌羞不依的眼神,眸光依舊澄清寧靜,落筆書道︰「因為我知道,他斷無反意。」

尹後好笑道︰「這種事,他會同你說?」

尹子瑜沉吟稍許,落筆道︰「外人都道他心狠手辣,殺人抄家無數。可我細細觀之,卻以為他所殺者皆壞人,皆強人。對百姓,對貧弱之人,乃至對一些世人踐踏的青樓女子,他都十分憐愛敬重。

他的強硬只對仗勢欺人者,對黎庶百姓,他有極深的感情。盡管,我也不大明白,這份情感因何而起。

姑姑,在我心里,他是天下第一善良的人。

而一旦造反,勢力生靈涂炭,普通百姓死傷最慘。

所以我能斷言,王爺必不會謀反。」

尹後聞言笑道︰「他不會反,本宮也知道。可難道本宮和你五哥會害他?你信得過他,信不過天家?」

尹子瑜笑而不語。

尹後見之愈發笑的開心,道︰「果然了不得了,倒比信我還更信些,你能這樣也好,不作難。不過你也不必多心,賈薔那小混帳,賊心機敏。他回京了,卻將林如海打發去了小琉球。師徒二人,不肯同時在京。對天家和朝廷的防範,也稱得上小心謹慎了。

倒也沒甚麼不好,想謀他的人,的確不少,有些還很危險。只是本宮料想,他應該知道那些危險來自何方,並有對策。

咱們娘們兒們,終只是內眷,外面的事心有余而力不足。選擇了那個男人,就只能信他。

說起來,這回南下,賈薔房里那麼些個有了身子,再加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不過一年光景,生下來的沒生下的,孩子都快十個了。

子瑜,你怎還未見動靜?」

尹子瑜聞言,俏臉登時漲紅,搖了搖頭。

尹後鳳眸閃動,拉著尹子瑜的手小聲問道︰「你們小倆口,閨幃生活可還相諧?賈薔那個混帳,有沒有欺負你?」

尹子瑜螓首低下,又搖了搖頭,這等話,她怎麼回應?

落筆就是虎狼之詞!

總不能告訴尹後,賈薔看著清秀單薄,實有野牛之力……

尹後愛憐的撫著尹子瑜的鬢角,笑道︰「這些話原該你娘和老太太她們來問,只是你成親後,也沒在家住過對月,好些事來不及問。你也大了,這些事不必害羞。內瑋生活過的相諧些,小兩口才能愈過愈親近,日子過的也滋潤些。若是不相諧,就要想法子調理調理。日久天長的事,不是頑笑的。」

尹子瑜無法,只能落筆書了兩個字︰「相諧。」

尹後聞言笑道︰「本宮想來也該如此,以子瑜的品格相貌,他能得了去,也是積了十輩子的德了!只是本宮听說,賈薔雖看著瘦弱,卻有霸王扛鼎之力。你警告他些,仔細弄傷了你!」

尹子瑜︰「……」

見尹子瑜愕然的神情,尹後也自知有些過火了,笑道︰「如今啊,本宮愈發羨慕百姓人家的日子了。娘倆兒能絮叨些日子里的家長里短,何嘗不是一件幸事?總也比天家這般,冷冰冰的好。」

尹子瑜聞言,沉默稍許後,落筆書道︰「姑姑,要我去看看太上皇麼?」

尹後見之一怔後,搖頭微笑︰「倒也不必了。」

……

「王爺,府上來客人了!」

賈薔剛回至寧榮街,就見管家李用迎上前來稟告道。

「客人?甚麼客人?」

賈薔翻身下馬,隨手將馬韁交給親衛,一邊往里走,一邊說道。

李用躬身跟隨著稟道︰「是尹家二老爺來了,正坐在前廳里吃茶等著呢。」

賈薔︰「……」

……

「岳父大人,怎今兒得閑來家里一坐?」

賈薔進了前廳後,微笑招呼道。

尹朝斜著眼瞧他,依舊眼楮不是眼楮,鼻子不是鼻子,哼了聲道︰「到這左近溜達,正巧路過。怎地,來不得?」

賈薔呵呵笑道︰「哪里話,往日里請都請不來。」

尹朝見他態度依舊這樣溫煦,臉上的神情也不再那麼刺撓了,道︰「是老太太打發我來看看,子瑜何時回娘家住幾天。」

賈薔笑道︰「今兒早剛入的宮,原打算明兒去朱朝街,只是太後娘娘不放人,非要留宮里住一宿,只能後天了。」

尹朝「唔」了聲,又看了賈薔一眼後,道︰「老太太還說,你和子瑜她大伯之間有矛盾,那是朝堂之爭,和家里沒甚相干。難道朝堂上有些齟齬,就斷了親戚情分了?」

賈薔無奈笑道︰「沒有的事,就是近來形勢不大好,有些忙……」

尹朝看著賈薔,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眼神,訓斥道︰「你到現在還沒想明白,為何做了那麼些于國朝社稷有功之事,偏人家都恨你不死?」

賈薔呵呵笑道︰「請岳父大人指教!」

尹朝一拍桌子站起來,道︰「咱們自家人都知道你是個心地純善的,是個不在意權勢地位的,可別人會知道?他們以己度人,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世上還會有這樣的傻子?即便是歷朝歷代那些愛民如子的大清官,你見哪個將自家家財拿出來,貼補給百姓的?連那些忘八球攮的都只喊一聲愛民如子,甚麼叫愛民如子?當兒子孫子一樣的看。可你看看誰家對待兒孫,不是非打即罵?

偏你,傾家舍業的救濟。你做的越多,他們越難看入眼,越覺得你心懷叵測!別說他們,連我都不明白,你小小年紀,哪來的這份善心?你是菩薩轉世不成?」

賈薔聞言,面色漸漸沉肅起來,長久未言。

他為何會如此?

他也不知道……

除了做這些事,能讓德林號借勢恣意擴張強大,將觸手深入各處外,他還有些不得不做的理由……

前世,每每看到洪災肆虐,同胞流離失所時,他會「莫名」落淚。

每每看到地震猖獗,同胞死傷慘重時,他和他身邊很多同學都在落淚。

在任何場合,當國歌聲響起時,當《我的祖國》、《歌唱祖國》之類歌曲大合唱時,他都會心情澎湃,紅了雙眼。

每當他翻開近代史,看到那一段段用鮮血和恥辱記載的歷史時,他都為這個民族之艱難,感到感同身受的痛苦和同情。

若他只是一個尋尋常常的普通人,還在為一日三餐奔波操持,那他也不會多說甚麼,還會埋怨這世道不易,狗官當道……

可如今他有能力在能自保的前提下做些甚麼,甚至能改變這個民族的命運,讓她不再經受那段最恥辱最黑暗的歲月,賈薔實在尋不出他不去做的理由……

對這個民族的熱愛,是刻在他骨血深處的東西。

「岳父,丈夫當世,自該有所為,有所不為。我所為之事,無愧于心。」

有些事,賈薔著實無法解釋。

尹朝見之額頭青筋都跳了跳,卻還是強壓怒氣道︰「賈薔,你自己尋思明白。若你沒有德林號,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德林軍和金沙幫,就你現在守著一個王位,太後會不會保你一世富貴?小五……皇上會不會保你一世富貴?老太太那麼喜歡你,你受了委屈,她會不會保你?你何必非要將路走絕?!」

賈薔聞言,苦笑稍許道︰「岳父,這些道理,我都明白。只是時至今日,許多事已經退不得了。好些敵人隱藏在暗處,譬如當初火燒王妃車駕的幕後黑手。數次伏殺賈家內眷的人,至今都還沒挖掘出來。這些人不除,我心難安,意難平!」

說罷,賈薔眼楮看向尹朝。

尹朝聞言一怔,隨即皺眉道︰「你這都扯到哪去了……不過你說的那些忘八肏的,後來我也托人去查了查。可查來查去,也沒查出個頭頭來。那會兒都中亂糟糟的,甚麼人都有……」

想了片刻一團麻,然後才反應過來賈薔岔開話題,不過尹朝也懶得再勸了,道︰「我知道,如你這般人,必是心智堅定,存下志向後就必去實現的。只是老太太和你岳母都十分關心你,回頭你自己去解釋罷,我也懶得再說你。」

又閑扯了兩句後,賈薔讓人安排了兩車南貨,和尹朝一道送回了朱朝街。

等尹朝走後,賈薔輕輕呼出口氣來,同自後廳轉進前來的李婧笑道︰「八成把握,不會是他。我這個岳父,沒那麼深的城府。如今看來精明如太後也是人,只因喜歡這個幼弟,就將人手托付給了他。」

李婧笑道︰「也有出其不意的盤算,畢竟任誰也不會想到,那支龍雀在國舅手里。」

賈薔笑了笑後,問道︰「林妹妹她們呢?」

李婧笑道︰「西府來了個客,如今太太她們正一道陪著游園呢。」

「也來客了,還要林妹妹她們一道陪同?誰這麼大的體面?」

「倒不是甚麼大人物,說是一個叫劉姥姥的遠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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