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朝奔酒肆暮盼家(4)

三日後 項府

華琤嫟一筆一筆輕輕地在紅葉上抄經,準備下月齊帶去廟中為百姓祈福。

項葉捏著小細筆,一字一字寫得規整,她字寫得丑,但好在看得清。每次寫東西給簡雲楟,總是要花別人寫兩三封的時間,她也不急,只是怕墨暈,邊寫,邊小口吹干。

華琤嫟眼楮有些糊了,望陽和她說︰「想來,自我們第一次見面到如今,也過去三年了。」

項葉攬好碎發,笑得恬然︰「秋葉又紅,筆墨又干,幸好佳人在側。」

華琤嫟拿著帕子捂嘴笑,幫她提了提挎下去的披風,一提,另一邊又歪了。只好叫她停下休息會兒,好好打整。

項葉這廂朝她擺手,讓她等等。寫完了一小張,才拎著筆回身,任她重理。

倆人正弄著,董揚揚地跑進來了。前頭下人稟報說她快到了,倒沒想過這麼快。

董一坐下,身子一歪,端起丫鬟倒的水就往肚里灌,喝飽了,便打發丫鬟們都退開,明顯有話要同她們講。

項葉給她輕擦擦臉上浮的薄粉,問她︰「怎麼了,急匆匆的?」

董整個身子回正,雙手趴在桌上,頭低下來湊近她們說︰「你們可知道,陸探微有心上人了?」

項葉小心收過她的紅葉,怕董待會動作起來壓壞。

華琤嫟說︰「倒是從未听聞,是怎樣的姑娘,能入他的青眼?」

董聲音又粗又低,說︰「我也不知,他沒細說。但我沒想到的是,他居然是單相思!」

華琤嫟吃了一驚,五官驚得跟著一動。

唯項葉瞧著冷靜。

董說︰「葉葉,你怎麼沒半點反應?」

項葉給她倆加水,輕嘆一口氣,問她︰「他去問你了?」

董說︰「是啊,今兒個一早把我堵在門口,嚇我一跳。搞得我一路過來,心都沒落進肚里。」

華琤嫟看這架勢,說︰「葉葉怕是早知道了。」

董聲音又低一些︰「那他喜歡的是哪家姑娘,可好講?」

項葉看著她倆,開口︰「倒不是好講難講,總歸八字沒一撇,說多了,失了禮。你且先跟我講,他找你做什麼?」

董輕點頭,和她說︰「他找我問,如何確信自己是不是喜歡一個姑娘?」

項葉右手托著下巴,眼神示意她繼續。

董接著說︰「我便問他,他閑下來時會不會想人家,看見好的東西會不會想和人家分享,會不會總想見她,最重要的是,如果她馬上消失在你生命里,你會不會覺得難以接受。」

華琤嫟端坐著,問︰「他怎麼說的?」

董直起了身,嘟嘟嘴,說︰「他說,閑下來會想,但他沒有什麼東西想與她分享的,因為覺著世間目前她最美好,最想讓人靠近。他一直挺想見她的,但是害怕人家姑娘不願意看見他。至于消失這件事,他沒有想過。不過听見我這麼一說,就覺得心頭有點鈍,也莫名地有點空。」

華琤嫟這下閉眼,重了一些,她說︰「既如此,又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董說︰「我也是這麼和他講的。可他說,他是第一次有這般心境,他分不清這是朋友,一件寶貝,還是愛情。後來,我就告訴他,讓他再去和那姑娘相處看看,見的多了,這些東西,自然也就明白了。」

項葉一听她說完,就輕搖搖頭。華琤嫟瞧見,問她︰「為何搖頭?」

項葉看著杯子,說︰「我從前還是低估他了,畫得出那般天作之人,又怎會只有個兒童心境。」

董小嘴縮圓,不明白她什麼意思。但自己還有東西要問︰「後來他說和那姑娘見不上面,我就給他支了兩招,讓他找幾個推月兌不得的理由去找那姑娘。葉葉,這般沒做錯吧?」

項葉說︰「你教他抓住美好,何談有錯。只不過,我猜,對面那人不會接招罷了。」

董一听有些泄氣,自己又灌下兩杯水,站起來要去如廁。她說︰「罷了罷了,情情愛愛,圖的是個歡愉,想那麼多作甚,可要一起去方便?」

華琤嫟也起身,和她一同出了小亭。

項葉坐在原地,還捏著小筆,看著飄飄打落的紅葉,一時思緒飛起,不知它會被撿起珍重,還是零碾成泥。

這邊陸探微坐著想了一天,最終弄出來個溫清無論如何也月兌不掉的法子。

第二天清早,他進宮先找了姑姑,求了皇帝的口諭,說想把自己從前的畫都集起來,重新規整一番,看看是不是怎地落幾個小類,以便儲存和拓本。

被皇帝宮里的太監領著,往藏書閣走。陸探微整個人都是輕的,心時跳時墜,反正不得安生。

到了門口,陸探微先停了,趁著侍衛行禮,向左移了幾步,對著窗紙上的影,理理衣襟。他剛踏進門,就看見了溫清。

「原影元夢圓念,遞前低筆敵仙。」

溫清照例打算行禮,腿還未來得及後點,就被陸探微一口叫住。

他不願意看見她彎腰。

溫清抬眸瞧了他一眼,並沒多話。

陸探微打發太監回去,讓皇帝派的兩個書童就站在門口等,原本派給他理畫的學士,也讓他推到了明天。

陸探微跟著溫清穿在書架間,心跳的還是急,他不自覺地捏起袖口來,不知該如何開口,才算好。

溫清七拐八環地帶他繞到了專放他畫的架子前,步子邁得促,呼吸聲都不露,兩個人全靜靜的。

一到了架,溫清給他一指,口都不開,就往架子盡頭走,顯然是想繞開他離去。

陸探微見此情景,沒忍住開了口問︰「你不同我一起嗎?」

溫清腳步一頓,仍是沉默,又跟著前走。

陸探微看著她的背影,不由分說地難過起來,卻不再叫她。在他看來,當你厭惡一個人的時候,如果他識相,最該用的法子,就是離你越遠越好。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相處了,之後一連十日,他都這麼單單的或偶混在人堆中,被她安安靜靜地引著,走著從第二天開始,日日都一樣的路。每天經歷一次心傷,看著她遠開。每晚夢中的架架間,叫數遍她的名字,不見她回頭一次。

他每夜都點滿燈,一盞接一盞地亮飽一整個屋,磨滑墨,提著筆,卻不落一滴。人說,畫人畫己。可人不清,己也不明,如何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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