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7 教會晚鐘

作者︰暗夜拾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海娜像煙一樣穿行在無人的逼仄的石板巷。

軍城聖卡洛斯,80%以上的居民都是駐扎在此的軍人,沒有土著,沒有奴隸,連少數貴人選擇的僕役也是正經的白人,破產的、犯過罪的、生活不如意的、被家人出售或拋棄的,林林總總。

人們來此的原因不是工作就是掏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既不會有社交的意願,也缺乏享樂的空余。

這大概能為城里的人帶來安全感。

但也正因如此,這里始終缺乏生活的氣息。明明天色算不上晚,街巷上卻不見了人影。

海娜很喜歡這種宵禁似的環境。

夜深人靜,四野無人,她可以放開手腳肆意奔跑,絲毫不用擔心路人的驚呼會把她從潛藏的陰影當中拽出來。

這是最好的。

海娜飛也似跑著,在夜色下追蹤著散落在各處的陰暗和影子。一切有實的東西對她來說都是通路,無論是石巷、檐廊、牆壁、雜物,還是院子中栽種的樹木,臨街陽台上張掛的繩索……

黑色的罩衣迎著風展開巨大的衣擺,像一團貼地而行的烏雲,只一會就無聲息地飄蕩到教堂鐘樓的尖塔正下。

塔身上唯一的門打開著,門邊頹倒著一個神父,坐倒在血泊中。

他張著嘴,睜著眼,灰色的眸子無神地望著天上的月亮,咽喉處有一道巨大的傷口,已經流盡了血,暗紅色翻卷的肉隱隱能辨出內藏的枝節。

海娜貼著尸體靠牆站定,軟底的皮靴離血泊只有不到一拳的距離,側耳傾听門內和鐘樓上的聲音。

她並不去看那具近在咫尺的尸體,因為需要關注的細節在飛身接近的時候都已經看清了,神父遇害的細節並不難猜。

更何況一個不認識的上帝信徒的死活和她並沒有多少關系,她只需要確定一件事,那就是鐘樓上的槍手是不是還在原地。

等了四分多鐘,第三輪槍聲如約響起,緩慢,堅定,干脆,透露出射手強大的自信和輕松的狀態。

射擊的間隔很穩定。

不是那種毫無靈氣的死板的固定,槍手的每一槍都緊壓在別墅的反擊上,雖然沒有打斷別墅的槍聲,但海娜明顯听出了別墅那頭的失措和慌亂。

找到你了……

海娜摘下兜帽,目視著鐘樓上行將消散的輕煙,腳尖一點,鑽進尖塔。

……

又一次射空第三把槍,納西恩靠著鐘樓的壁坐下來。

他從子彈袋中掏出紙殼彈,咬開紙殼,把預裝的火藥倒進肯塔基細長的槍管,接著又掏出單獨的鉛丸,塞進槍膛,抽出通條向內壓實。

美國人造出來的肯塔基是這個世界上最遠也最準的槍。

手持著這把槍,頂級的獵兵可以實現300米以上距離的刺殺,就連普通的優秀槍手也可以把自己的有效射程延伸到100米開外。

這個數據放在這個時代很有些匪夷所思。

因為就主流的步槍數據而言,老邁的褐貝斯即便理論射程也只有300米,新銳的查爾維爾遠一些,理論380米,但二者的有效射程是一樣的,都只有30米。

肯塔基的槍管比褐貝斯和查爾維爾都要長,理論射程450米,測試有效射程80米,這都是這條細長槍管中所暗藏的如工藝品般精美的手工膛線的功勞。

但即便如此,肯塔基依舊是一件冷門的武器,不僅其他國家的人鮮少用它,連發明它的美國人,實際配裝的數量都很稀少。

前裝燧發槍發展到現在,預裝的紙殼子彈早已是提升射速的標配。

其他槍的預裝子彈都是把火藥和鉛彈裝在一起,只要撕開,倒藥,用通條壓實,槍械就做好了擊發的準備,訓練有素的槍手們輕易就可以做到30秒甚至20秒一輪。

但肯塔基不行。

成也膛線,敗也膛線,膛線導致肯塔基的槍管失去了前裝槍賴以為生的氣密性。

正常裝填的模式下,火藥引燃的動能順著膛線被大量溢散,剩下的力量連把鉛彈推出槍膛都屬勉強,更別說用它實現超距離刺殺式的襲擊。

所以肯塔基的鉛彈是特殊的。

外層裏蠟、包紙或布,更多的是直接用比槍管口徑略大的大鉛丸,用通條旋轉著擠進去,和擊發藥壓實。

說白了,就是絞盡腦汁,在裝彈過程中加工出自帶旋紋,且與槍膛本身膛線完美契合的彈丸。

這種反人類的裝彈設計直接毀掉了這把完美的槍。

皮爾斯不喜歡肯塔基,因為他人小手短力氣有限,每裝一次彈需要5分鐘,假如是在搖晃的大海上,還要額外承受超過50%的啞火率。

納西恩則很喜歡肯塔基,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老牌獵兵,他可以把每把槍的裝彈時間壓縮到一分半鐘,就算是身處于大海,因為彈藥過度變形而造成的啞火也不會超過20%。

當然,在海上使用肯塔基的機會很有限。

戰船在接舷或抵近的狀態下,獵兵和目標的距離很少超過100米。對于他們來說,裝填快速的普通步槍能發揮更大的價值,也比幾分鐘一槍的肯塔基更具威懾效果。

獵兵是無敵的。

身為戰場的死神,獵兵們始終相信,能夠殺死獵兵的唯有獵兵。

就像是今天的場面。

在納西恩看來,正在別墅向自己射擊的那個槍手無疑是盡責的,盡責而警覺。

但也僅止于如此而已。

他威脅不了納西恩,350米的距離是納西恩保持準度的極限,對那個槍手來說則遠遠超出了極限。

他的反擊是徒勞的,完全沒有命中的可能,反而因為在射擊過程中需要探頭,已經有兩次險些被納西恩射中。

射中意味著死亡,這只是時間問題。

納西恩百無聊賴地哼起歌,放下裝填完的那把槍,從手邊撿起第二把。

他突然听見了一道極細極微弱的木料磨擦聲,位置……來自塔下。

納西恩怔了一下。

鐘樓的塔尖與塔門僅有一條細長盤繞的木質樓梯連接,因為年久的關系,踩在上面確實會有尖澀的磨擦聲。

但那種聲音比起剛才所听到的應該要大得多,就像這條樓梯隨時會垮,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人听漏過去。

可剛才的聲音又是怎麼回事?

貓?狗?老鼠?又或是……腳步特別輕盈的人?

納西恩的表情變得慎重。他緩緩放下槍,在放槍的同時起身,從腰間抽出自己最信賴的槍刃,指扣扳機,護住胸前。

他已經摒住了呼吸,腦海里反復推敲著幻听的可能。

幻听的可能性大于七成。

聖卡洛斯的夜巷沒有行人,今晚的槍戰和動蕩又讓沒睡的人老老實實自囚于室,連零星的走動都絕了蹤跡。

這種情況下,派在東西南北的暗哨們肯定不會錯過接近鐘樓的人。

而且這時候有誰能追蹤到鐘樓來呢?

港務局上下的活人幾乎被團長殺光了,少數活著的也被壓在別墅內。

碼頭上倒是有大量水兵聚集的影子,但那里火光散亂,映照無序,在群龍無首的情況下,他們想要組織起來顯然還需要大量的時間。

要塞里的另外兩位就更不值得關注了。

夜色藏不住槍聲和騷亂,他們至今沒有動作,今夜都不會有及時的動作。

如此看來,似乎只可能是亂跑的動物了……

納西恩深吸了口氣,小心翼翼靠向樓梯口。

「讓我看看,究竟是哪個不安分的小東西……」

寒芒乍現!

一點寒芒在納西恩探頭的瞬間閃現,化作一道殷紅的流影,直射向他的眉心。

那道紅光太快,太疾,納西恩根本來不麼反應,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道紅光抵近。

叮!

有枚寬刃的飛刀從天而降,擦著納西恩的臉頰擊打在紅光的端首,發出聲清脆的鳴響,兩相墜落在地面。

鐘頂上有個嘶啞的聲音低吼︰「納西恩,退!」

納西恩連滾帶爬向後退去,就在退的一瞬間,黑煙彌空,海娜倒持著短刀,從樓梯口的黑暗中直襲而上。

幾縷散碎的頭發飄落下來。

納西恩直愣愣盯著飄落的頭發,又越過頭發,看著那個靈巧得不似人的咖啡色死神。

嗡!

掛鐘輕顫,有道矮小的灰影從鐘上疾落,落在納西恩與海娜中間,把兩人的視線正中切斷。

這個人穿著與海娜相似的寬大罩衣,是純粹的灰色。頭戴著遮擋頭臉的罩帽,身材矮小,像個孩子。

他像野獸一樣佝僂著前傾,兩只袖袍隨風輕蕩,露出兩柄海盜們最愛用的鐵鉤,寒光閃爍。

海娜翻身落地,眯著眼打量他。

「你是獵兵的保護人麼?」

「我是影子武士扎尼因。」他用嘶啞的嗓子回應道,「看你的動作,是阿薩辛?」

「阿薩辛海娜,海娜.耶斯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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