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諾雅而言,這是一次神聖的自卜。
為了確保靜心,虔誠,自信,準確,她已經用最復雜的六組牌詢問了最顯明的六個問題。
晚上有飯吃麼?有。
今天會沾水麼?會。
有睡覺的地方麼?有
幾個人睡?一個。
會一輩子呆在這座島麼?不會。
島上有活人麼?有。
答案都是顯而易見的,佔卜的結果也沒有問題。更重要的是,借著四十一到七十七張牌的古法牌陣,她的精神已經徹底收束起來,依附在命運水晶球,真正听到了命運的嘆息。
最關鍵的一卜要開始了。
諾雅飛花似拔動面前的牌,一張張倒覆的小阿爾卡納從牌組里飛出來,依花色分成四份。
權杖、星幣、聖杯、寶劍……
游動的散牌只剩下二十二張大阿爾卡納。
諾雅閉著眼,袖子一揮,散開的牌集攏,束成疊,呈放在命運水晶球的光暈當中。
「船長……洛林和海娜還活著麼?」
她無聲地質問命運,縴細的手指伸出來,點在牌堆。
啪啦啦啦啦啦!
牌堆彈起來,拉花似隨著手指起伏,像彈簧似跳動,跳了七下,驟裂出近半,共十二張,棄到側面。
諾雅的手指點在了第十三張的核心。
這是古埃及傳承下來的天狼星牌陣,不同于那些復雜的古牌陣,天狼星以明了、直白、敏感和脆弱著稱,用唯一的命選之牌揭示疑問,是佔卜師們最常用,也最信賴的自卜之法。
諾雅睜開眼,輕輕翻過那張牌。
天狼星把回應投射在牌面,正位的……倒吊人。
倒吊之人……接受考驗、行動受限、犧牲、不畏艱辛、不受利誘、有失有得、吸取教訓、浴火重生、廣泛學習、奉獻的愛。
洛林和海娜死了麼?還是被困在了哪里?又或是絕處逢生,已經擺月兌了困境?
為什麼會是這樣一張模稜兩可的牌面?
是天狼星不知道?還是不願說?
諾雅盯著銀塔羅,皺著眉頭陷入深思。
恍惚之間,有道黑影罩上來,恰好擋在命運水晶球和天狼星的中線,一下就打斷了諾雅的冥想。
諾雅的臉噌就紅了,頷著首,絞住袖,眼神慌張,手足無措。
她肩上的白耳朵也炸了毛,抬臉立身,沖著亞查林女乃凶女乃凶地亮出虎牙。
「嗷!」
亞查林對好吃懶做的白耳朵不屑一顧,斜靠舵輪擺出自以為放蕩的微笑。
「薩拉小姐。」
「是……是。」
「剛才我去下面督工,從不少水手口中听到了對您的非議。這讓我感到不愉快。」
諾雅的頭更低,臉更紅︰「對……對不起。」
「不不不,您不需要道歉!」亞查林有力地揮動一下臂膀,「紳士的船上不該有對美麗女士的非議!如果有,那一定不是女士的錯,是教養的錯!」
他深吸一口氣,準備趁勢給諾雅一個關懷的擁抱,誰知手才張開,白耳朵連尾巴都豎起來,鏘鏘鏘鏘,肉乎乎的爪子彈出利爪。
亞查林決定緩圖片刻。
他走近一步,居高臨下向著諾雅,王霸之氣肆意發散。
「薩拉小姐,您是這條船上最尊貴的海員,和我一樣,是統治者,是負責人!這種威信不當有質疑。」
「為什麼會有質疑?我發現,其實是我們高傲的船工和未成年的副會長在有意架空您。他們是一伙的!」
「不是……德賽先生,克倫和皮爾斯很好,只是我什麼也不會,幫不上忙……」
「女士就應該安享尊榮!」亞查林更近一步,蠻橫地,幾乎踩到諾雅的銀塔羅,「如果我是船長……」
「德賽先生!」諾雅像是鼓足了勇氣大喊,聲音小得幾乎听不見。
「誒?」
「過暗礁帶的時候,我的水晶球砸了一下,好像裂了,您能幫我看看麼?」
她說著話,漂亮的雙手像綻花似托起水晶球,高舉過頭頂。
亞查林的眼楮順著水晶球上移,嘴里下意識問︰「哪裂了?」
「第七、十四、二十一條發絲,它們有交叉,那裂紋……」
「這麼多發絲,我怎麼……」
亞查林眯著眼仔細地看,突然在水晶球的中心看到了白耳朵的眼楮。
小黑貓不知什麼時候趴到了諾雅的頭頂,圓溜溜的眼楮睜大,穿透水晶球,死盯住亞查林。
那是一雙什麼樣的眼吶……
黃色的瞳孔像對稱的半球各據左右,中心是尖細的菱型豎瞳,原本是黑色,經過命運水晶球的暈染,卻成了紫色。
黑中泛紫,紫意盈黑。
「嗷!」
亞查林猛地一震。
諾雅慢慢站了起來,柔軟的身體帶著奇特的韻味,無論怎麼動,水晶球都紋絲不動。
她站直了,看著亞查林迷惑的臉,輕輕吐聲。
「VII,XIV,XXI是命運之數,大阿爾卡納有二十二張,愚者是王,輪回有三。」
「輪回是塔羅,是牌,是數,是命運。」
「萬事萬物有終有始,這個終始是七,是環,是一切命運的勾連。」
「戰車!正位之人配享力量,虛妄之徒奢求榮光。」
「節制!適合的位置使庸者如強,自以為是令能者成贅!」
「世界!忠于使命可有幸運眷顧,背棄信諾只有一敗途地!」
「你!亞查林.德賽,巨大的錯會折磨你,會糾纏你,讓你一世不寧,讓你寢食難安!」
亞查林臉上掙扎起不安,彷徨,恐懼……
「你!亞查林.德賽,巨大的錯會折磨你,會糾結你,讓你身敗名裂,讓你粉身碎骨!」
掙扎消失了……
亞查林的眼神愈發迷茫,神色愈發恐懼。他的喉嚨發出 的怪聲,機械似發問︰「該……怎麼……辦……」
「命運是慈悲!」諾雅昂起臉高唱了一聲,「善惡有報償!你雖生出不該有的欲念,卻幸在未發生不可挽回的舉動……跪下!向著命運,乞求寬恕,懇請贖罪!」
亞查林撲通一聲雙膝跪了。
「請……告訴……贖罪……」
「洗清你的罪!洛林.德雷克生死未名,你自願幫他!你要用你卑賤的性命接攏命運的輪盤,為你的船長,爭取一線的生機!」
「你!亞查林.德賽,甘之如飴!」
「我……自願……欣喜……」
亞查林默默念著,從懷里掏出一枚陳舊的皮斯托爾,慢慢……慢慢遞到嘴邊。
他輕輕地張開嘴,緩慢卻堅定。動作里沒有掙扎,沒有猶豫,甚至臉上還掛著笑,釋然、欣喜。
就在這個時候……
「船長!」
船下猛地炸開了,洛林牽著海娜的手,笑眯眯地邁出叢林,動作矯健,看不出半點傷痛。
「船長回來啦!我們勇敢無畏的船長帶著耶斯拉女士回來啦!」
「船長萬歲!」
「德雷克萬歲!」
「尼奧爾德萬歲!」
「赫巴西萬歲!」
听著沙灘上一聲聲萬歲的嚎喊,諾雅怔了片刻,突然間笑靨如花。
她嫌棄地看了亞查林一眼,碩大的皮斯托爾正被他半含在嘴里,準備咀嚼。
她無趣地皺了皺鼻子︰「倒吊的人……原來天狼星既想告訴我船長浴火重生,又想勸誡我給你改過的機會。白耳朵,它管得可真寬。」
「喵!」
「算了,看在以後還要跟天狼星打听事的份上……饒你一命!白耳朵,撓他!」
一聲令下,白耳朵從諾雅頭上一躍而起,貓爪舒展,十字交叉!
唰!
皮斯托爾叮鈴鈴墜地,亞查林捂著臉,張著嘴,眼神……聚焦。
「啊!我英俊的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