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後,窗外一派殘花敗柳的景象。
小窗半開,有淡淡的清風送了進來,玩弄著幾縷墨香。
白餌一只手肘支在桌子上,一只手夾著一支狼毫,細目盯著桌子上的宣紙,有些出神。
「沉吟,沈含。」
不知何時出現的鸞鏡站在她身後,偶然注意到宣紙上的內容,好奇地念著。
听到聲音後,白餌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直起身子將眼前的宣紙雜糅成團胡亂地扔進了腳下的篋笥里。
耳邊鸞鏡不禁問。
「平白無故為何要寫宸妃的名字?那旁邊的‘沉吟’二字又是何人?」
「沒什麼,只不過是胡亂寫寫罷了!」白餌擺著桌上的四寶,閑閑地看了鸞鏡一眼,「早時听花美人說,你一早便隨闞嬤嬤到坎月門取新進的一批貨,這皇宮這麼大一來一去少數也要半日,怎麼這麼快便回來了?」
「半途假說不舒服,便找人替了!」鸞鏡沒有交代太多,直接開門見山問︰「這幾日君主那邊有何進展?你的身份可有引他懷疑?」
听到這個問題,便覺得腦袋疼,白餌道︰「漠滄無痕這些日子不是在忙朝政,便是在準備太皇太後壽宴一事,這是漠滄無痕開朝以來辦的第一個壽宴,听說花了不少的心思!」
「壽宴什麼的咱管不著,」鸞鏡眼神犀利地盯著她說︰「何時得到聖心才是你當下的目標!」
白餌挑起一絲警惕的目光看了眼殿門口,以躲避鸞鏡質問的眼神。
「你放心吧,我一早便把人支開了,」鸞鏡看了眼殿門,繼而又把目光拉回到白餌身上,「與其這般閑來無事胡亂寫寫,倒不如早些努力升一升位置,等你有了自己的宮殿,也不必如此這般惶惶不可終日!」
此時有人心里嘆了一口氣。
這壓力還沒完沒了了……
她現在听到漠滄無痕這四個字便覺得無比得惡心,厭惡得很呢!
恨不得將他提起了胖揍幾圈後狠狠摔在砧板上,再啐上幾口連續好幾天不洗漱專門為他留的唾沫星子當面團揉捏,最後還要扔到地上踩在腳底,在上面勁歌熱舞連續蹦好幾個晚上才過癮!
白餌拉起身子去夠桌子上的茶盞,順便調了調坐姿,成功屏蔽了鸞鏡的影子。
後來想想她說她一早便把人支開了,難不成要搞什麼大動作?
這會,鸞鏡開了口︰「上回你要我查的內容查到了,不想听听嗎?」
是七分譏笑三分薄涼的語調。
這個女人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白餌剛倒的茶還來不及灌嘴里,扭過身子心血來潮似地仰視著她︰「查到了?!你快說說,那人是誰?」
鸞鏡抱著兩個手臂,似笑非笑地看了她有一會兒,「此人大有來頭!整個秦淮幾乎是無人不曉!」
白餌擰著眉頭想了想,有些費解,「這個女的可還活在世上?」
「活著,當然活著!」鸞鏡放大了瞳孔一臉實誠朝她點頭,「她活得好好的呢!」
白餌不禁沉下心來細想,這就怪了,既然那人活得好好的,漠滄無痕的笛聲里何故流露出那般濃烈的相思?按理來說,不應當啊。
倘若是那女的不願,他漠滄無痕一人之上萬人之下,想得到誰不容易?還用得著單相思麼?
鸞鏡盯著她實在是無奈,搖了頭道︰「那個人便是兩年前紅遍整個秦淮的歌女,這個答案你可還滿意?」
完全沒有過腦,白餌直直地舉著腦袋盯著鸞鏡,哭笑不得︰「鸞鏡!你這人平時不開玩笑,一開起玩笑來,怪冷的啊!」
鸞鏡的臉上早已布滿了嚴肅,完全沒有要跟她浪費時間開玩笑的意思。
而她的笑一發不可收拾,直到那個人的名字出現。
「廑王殿下讓我帶話給你,他讓你不要有任何質疑!漠滄無痕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人便是兩年前那名喚作白餌的歌女!」
「你去見廑王了?」
「你要我查漠滄無痕實在是棘手,以我個人之力斷然是無望,我只能求助廑王府!廑王府中臥虎藏龍,高手輩出,讓那些人去查,結果自然要比我這邊來得快些!」
鸞鏡一本正經地看著面露驚詫之人,眉頭淡淡皺了一下,繼續道。
「只是,這件事完全沒有驚動廑王府的人,我只是把你的問題在廑王殿下面前淡淡一開口,他即刻便告訴了我答案。當時我便納悶了,你明明知道自己要查的人是誰,還讓我去查?難道這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想來也覺得好笑,鸞鏡匪夷所思地搖了搖頭。
「廑王殿下說了,這兩年,三宮六院皆不受寵,唯獨一個歌女出身的沈含得了漠滄無痕的欽召一朝入宮為妃。究其原因,竟是因為那歌女與你長得有幾分相似,又同是歌女出身,還彈得一首好琴!」
「我不知道廑王殿下是否和你說過當初為何選你入宮,除開滄溟使者的原因,我想,站在廑王殿下的角度來看,既有宸妃優秀的典例在前,廑王殿下豈不效仿?這才會鋌而走險把你這位正主送到漠滄無痕身邊,後宮三千佳麗他既不愛,你這個真白餌以燕溫婉之名去做那冒牌貨,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正好教他防不勝防又欲罷不能!試問這偌大的後宮,除你之外,還有誰能得到聖心?」
白餌驀然抬頭,斬釘截鐵︰「廑王殿下又如何確定那人便是我?」
「?」當真是當局者迷不成?鸞鏡冷肅一笑看著她,「就憑寒食之夜宸妃忽然得到寵幸。正如後宮盛傳的那般,這是漠滄無痕第一次傳召侍寢。侍寢的是與白餌有三分像的宸妃,守在榻下的是你這個如假包換的真白餌!你要知道,他這般看似心血來潮,實則是要你明白,倘若你不主動,機會便會給到別人!」
怕她不信,鸞鏡順帶提了一嘴︰「當然,這些結果我定然是推測不來。這些皆出自廑王府,你得相信廑王府。」
白餌逐漸冷靜下來,這些天的事情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回閃,不禁暗暗思忖,如果是這樣,漠滄無痕是否已經識破自己了呢?倘若真是如此,這事便不妙了!從一開始,自己便走入了敵人的局中!無論自己怎麼走,都避免不了滿盤皆輸!
鸞鏡見她不語了,像是受了打擊一般,又道︰「雖然你在天盛宮遲遲沒有什麼進展,不過,廑王殿下仍舊對你表示認可,他道,煦暖閣那晚你的表現當是極好!倘若從一開始便想著如何取悅君心,必然會引來漠滄無痕的懷疑。以退為進不失為一個隱藏身份的好法子。但,這般絕佳的計策,廑王殿下猜測,定然不是你事先想好的吧?一切只是恰巧。」
白餌心虛地看了鸞鏡一眼,不語。
「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恰巧的事情,」鸞鏡負手立著輕嘆一句,說起︰「你怕當晚侍寢的是自己,便提前把提神的龍腦香換成了沉瀟香,你無法將自己送上仇人的羅帳里,你忍受不了那種被仇人玷污的恥辱,所以才會有‘以退為進’的效果。不是嗎?至今漠滄無痕還未完全識破你,也是得益于現階段你對漠滄無痕始終心有隔閡,既陌生又熟悉。這恰好是廑王殿下要的亦真亦假的效果。」
「你,我,廑王殿下,包括整個廑王府在內所有的謀士,又如何確定此時的燕溫婉沒有被他識破?」白餌忽然道,語氣十分嚴厲。
鸞鏡沉默地看著她,半晌才開口︰「那這便要問你自己了!神將司赫赫有名的殺手,令多少人聞風喪膽的誘餌,那些人自以為手掌全局,不曾想一不小心便被誘餌引入了別人的局中。我想,你的能力不局限于此吧?你越是這般不確信,越是說明你還不在狀態之中,你的心還未完全靜下來,這不是你該有的樣子。而導致這一切的皆是因為你暫時還放不下心中的那段仇恨。你何不好好想想,曾經的那個你,為何會百戰百勝,從無破綻?那是因為你面對的人都是和你不相干的人,你可以心無旁騖地去扮演你該扮演的角色,並享受其中,達到一種超然的境界。那麼漠滄無痕這里呢?」
白餌舉起手邊的茶盞,轉瞬一飲而盡,想她說得對,自己的確還未真正放下那段仇恨,甚至連面對漠滄無痕的心情都沒有。
「你完全不必擔憂自己會被漠滄無痕識破。廑王殿下從一開始便沒有忌憚過這一點。」鸞鏡拋出了最後一顆定心丸。
白餌疑惑地看向她,「這是為何?」
「打蛇打七寸,攻城先攻心,漠滄無痕最大的弱點便是一情字,」鸞鏡認真說︰「從前廑王府不敢確定,而今因著你的出現,漠滄無痕這一弱點暴露的便越來越多。白餌會是他的一個死穴,一旦他徹底走入這個死穴,你便有機可乘!」
「廑王殿下還讓我告訴你,以退為進雖不失為一個掩護自己的好法子,但仍需學著適可而止。畢竟,我們沒有太多時間耗著,時間久了,終究要暴露。」
「廑王殿下是要有所行動了嗎?」白餌問。
鸞鏡想了想︰「的確,用不了多久,這朝局馬上便要亂了!」
白餌確定地點了點頭,眼中若有所思。
「廑王殿下要我勸告你,你目前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最後的復仇,為了復仇,眼下你更需要收起你的仇恨,專心取得漠滄無痕的信任!」鸞鏡道。
「你去告訴廑王殿下,我知道該怎麼做了。」白餌的語氣透著肯定。
「如今燕溫婉既已成功邁進了天盛宮,那麼她的戰斗也該打響了!」鸞鏡信誓旦旦地看著她,繼而坐到一旁,從懷中取出了三個折子,「東宮宸妃,西宮盛妃,中宮司徒皇後。中宮暫時還構不成威脅,西宮是你眼下可以倚靠的,而你現在要對抗的便是東宮!」
白餌依次打開折子,其上對各宮的妃嬪都有著詳細的記載,率先打開宸妃的資料時,才發現原來廑王的人還未查到她的真實身份。
拿起西宮的折子時,她倒是十分好奇,這上面,西宮其他偏殿側殿的妃嬪,有關他們的各種底細查得清清楚楚,可唯獨這個盛妃,其父員外郎,除此之外,便毫無可用的信息。
早听聞盛妃人淡如菊,在宮中恪守宮規,從未犯錯,起初不信,相處了數日,的確看不出她的心思,如今底牌一亮,倒是能夠證明這一點。
像這般讓神通廣大的廑王府都查不到任何底細的人,焉能不在這後宮之中獨善其身?
可這個見慣了人間大大小小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的人,她不禁要問︰
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這天下當真有無欲無求、不爭不搶之人?
……
當重重宮闕里的奼紫嫣紅凋零了近半個月之後,它終于迎來了那場蓄謀已久的壽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