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雪蚧蟲

一時間,風掣碎雪,不著縫隙的洞口上方,猶如白瀑懸空。

二人急忙手起披風以作遮掩,兩盞燈籠卻牽扯不住,被嘶厲的風輕而易舉地撕成了碎片,浩瀚的雪幕之下,紅貉谷猶如無底的深淵。

良久,待風雪勢力漸弱,二人改燃了火把,周遭才有了如許亮色。

大風肆虐過的洞口更加神秘莫測,原本的景致已經面目全非,恍惚間,只見一叢盤根錯節的荊棘林忽現洞口,枝枝蔓蔓交織成一堵高牆,教人舉目弗及。

將離心中不禁疑惑,原本這里只是一片雪陂,彈指之間,像是有一叢荊棘發了瘋似地從地面長了出來,將洞口堵得死死的。

而此時獸聲已經消失,只能听見些許風聲,恍若來自亙古。將離站在荊棘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荊棘林過高,輕功定然不行,荊棘織得比網還密,根本沒有進入的可能,為今之計,只有以火燒出一條路來。

他冷下眉峰,看著手中的火把,隨即將之拋入荊棘叢之時……

「等等!」

阻止顯然來不及,柳四娘手擎火把,眼神一定,立刻從腳下踢出一片駭浪,虛無之中,似有一條俊美的雪龍劃破半空寂寥,以電光火石之速,飛向了炬焰之處,將火點一口吞滅。

一時間,漫天的雪靄如霧翻騰,即便有風吹過,一時半刻也散不開。

見火已滅,柳四娘的臉上才恢復平靜之色,眼神轉向將離之時,見到他眼中的袒露出的驚訝,這才讓她意識到什麼。

她怔了怔,走過去,以從容的語調,說︰「若起火勢,必然會打草驚蛇。更何況,你面前的這些荊棘不是普通的荊棘,它們喚作赤焰荊,可長出參天古木之勢,亦銅牆鐵壁,堅不可摧,輕功度不過,利器斬不斷,烈焰燒不死。最致命的是,赤焰荊的枝葉上分泌著一層像露珠一樣的毒液。一旦落入其中,便會中奇毒。」

「真沒想到這紅貉谷中竟有這種野蠻的植株!」將離略微謹慎的目光再次落在赤焰荊上,又生疑惑︰「赤焰荊縱然本事再大,但要在瞬息之間從平地中生長出來,且長成這般態勢,未免過于玄幻了些吧!」

柳四娘淡然一笑,解釋︰「這些赤焰荊極善偽裝,常以雪為皮,築起高牆,看似雪陂,實則不然。況且,這些赤焰荊常年以雪蚧蟲為食,靠著強大的負雪能力,可在一夜之間形成一座天然的雪陂福地,吸引無數雪蚧蟲再此繁衍。而這些赤焰荊的枝葉之所以會分泌一層毒液,與這些雪蚧蟲息息相關。」

「雪蚧蟲?這種毒物為何從未听聞?」自他五歲起,神將司秘閣中所描繪記載的千溝萬壑,他便爛熟于心,時至今日,對這紅貉谷也不算太陌生,既然這雪蚧蟲這般厲害,他怎會沒有一點印象?

柳四娘道︰「並非紅貉谷的雪蚧蟲鮮為人知,而是這紅貉谷中原本就不存在這等毒物。這種毒物只出現在北溟山的雪祭天國,而這雪祭天國素來以‘毒蠱之術’聞名于世,這個國度世世代代以養蠱來操控奴隸,每個奴隸體內都養著一種毒物,不服從者便會被體內的毒物折磨不止,可他們卻不會死。數十年前,雪祭天國內斗激烈,終于有一天禍起蕭牆,整個國度瓦解于內部,最後只剩下了一大批幸免的奴隸。奴隸們逃的逃,散的散,但他們由于體內的毒物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逐漸,在這批奴隸當中,開始重新形成了一個種族。他們雖未掌握雪祭天國的‘毒蠱之術’,但因著異于常人的體質,也在江湖上悄無聲息地成為了一股洶涌的暗流。他們費了數年時間,將當年逃走的一批奴隸悉數召回,並在這個過程中逐漸強大。」

「這些奴隸便是十二年進犯東夔的斑族奴,他們一朝覆滅于紅貉谷,無數尸身被拋于溝壑之中,並在一夜間全部糜爛,他們體內的毒物靠著吸食寄主身上的腐肉活了下來,開始在紅貉谷地底下繁殖生息。」

將離突然看向四娘,臉上滿是不可思議之色,「養在他們體內的毒物,便是雪蚧蟲!?」

他忽然明白,十二年前的禍事看似煙消雲散,實際上從來都沒有,這些依附在赤焰荊上生存的雪蚧蟲便是最好的證明,它們就像,深埋在九哥心中對探尋當年父親真正死因的執念,隨著赤焰荊不斷地瘋長。

而此刻,他心中的那只雪蚧蟲,在地底下泅渡了數年,注定要野蠻地破土而出!

「當然,這些赤焰荊也不是沒有弱點,每年六月,紅貉谷氣溫回升,雪越來越稀少,雪蚧蟲重新回到地底,赤焰荊沒有了養料,便會逐漸衰退,變成低矮的荊棘叢。待秋霜一到,這些赤焰荊便又會與雪蚧蟲形成新的合作。年復一年,周而復始。」柳四娘道。

將離不淡定地說︰「如此說來,豈不是要等到來年升溫,赤焰荊枯竭,我們才能進入山洞?」

柳四娘輕輕搖了搖頭,接著道︰「山後有一條小道可上山,起初我擔憂今年風雪勢大,那條小道會遭堵塞,可喜的是,方才我去看過,這道還能通向。此刻我們便從後山上。」

「後山?」將離仍舊有些疑惑,心想從後山上又該如何進入山前的這座山洞?

見四娘已經轉身往後山行進,他並未作多想,尋思著跟上去就知道了。

當他經過四娘方才站的位置,不禁留意到腳下的那處深坑,眼中透著淡淡的遲疑,若不是雪坑之深,又如何能激起那麼大一片飛雪,熄滅遠處的火焰……

听見腳步聲停了,柳四娘不禁停下來,回過頭,皺下眉頭詢問,「將離,怎麼了?」

將離若無其事地抬起頭,然後倉促地跟了上去,二人的步伐才同上。

思之不得,他還是開了口︰「听四娘說過,這些年四娘曾授高人指點過,才通曉了一些武功。不知四娘師承何處?」

柳四娘長睫不禁輕掩,怔然開口︰「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

「也沒什麼。」將離笑著說︰「就是覺得四娘武功匪淺,想必這位高人定然武功不凡,若能認識一下,就好了。」

被這話一震,柳四娘停了停腳步,沒有遲疑太久,回答︰「以後會見面的。趁著此時風雪勢小,我們還是趕緊登山吧!」

听此,將離緩緩點了點頭,心中半是好奇,半是憧憬。

站立在高聳的絕岩上,俯視山前,那些赤焰荊就像從深淵里豎起的天然屏障,也就是站在此處,才能稍稍看見赤焰荊的末梢。

「我們腳下這塊便是山洞之頂了。」柳四娘指著夾在赤焰荊與山洞口之間的地方,欣然道︰「赤焰荊並未將山洞口鎖死,其間還留了一線可落腳之處,從此處一躍而下,只要小心些,便能抵達洞口!」

「果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將離眼中滿是驚喜之色,真沒想到,在荊棘林和洞口間還留有這麼一條通道,他旋即看向四娘,自信道︰「這洞口雖深,但以我的輕功,下去絕對沒問題!」

「你切莫高興得太早。」柳四娘鄭重其事地說︰「抵達洞口容易,可要成功進入山洞,卻非易事!」

她知道,眼下這是一個開始,真難的難題永遠在後面。

將離思忖了一下,「四娘是指洞中的野獸嗎?」

柳四娘沉重地點了點頭,「里面一共有兩只野獸,每一只都凶猛無比。我曾多次試過進入山洞,且不說山洞入口狹小,亦有赤焰荊在後,一旦與里面的野獸對抗起來,制服不成,想要月兌身難如登天,即便是盛夏時節,身後沒有赤焰荊的威脅,要制服這兩只野獸,也是一件極難之事。」

「如此說來,四娘已經戰敗多次?」見四娘滿臉擔憂之色,將離忍不住問,柳四娘應聲點頭,將離眼中若有所思,突然好奇地問︰「那麼,四娘的那位師父呢?」

他會這麼問,已經不足為奇了,柳四娘保持沉默,遺憾地搖了搖頭。

場面至此,未免有些偃旗息鼓之氣。

她抬眼,望了望茫茫深谷,當年,火海試圖吞沒一切,後來,風雪又掩蓋了一切,如今,黑夜又將一切湮滅,真相又要何時昭然。

紅貉谷的道路多呈狹長曲折之勢,馬車同行的可能極小,即便馬車可以進入,它又如何駛入那陡峭的回峰路?

十二年前當司主撤離到回峰路時忽然爆發的火雷,還有那片燎原的火海,絕不是普通的火藥便能造出的,也絕不是一車一斗便足夠的。

想要造出那種威力無窮且足以絕命的火雷絕非朝夕之功,除此之外,還有考慮解決運輸、埋伏的困難以及事後不留下一絲線索的問題。除非那日火雷從天而降,否則,最大的可能便是就地取材、因地制宜,在這紅貉谷中造出這種火雷!

如果是這樣,當年背後之人必然會在這谷中選一處地方造雷。那麼,偌大的紅貉谷,他們會選何處呢?

這些年,她尋遍了整個紅貉谷,都沒有找到答案,直到三年前東夔發生了有史以來最劇烈的一次雪崩,她才找到答案。

她驀然看向將離,期盼流轉。

「將離,十二年前的真相,便藏在這山洞之中,揭與不揭,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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