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鳳還巢

一首《古相思曲》,牽動三處心扉。

她雖與百里元亨素不相識,但她認為,他應該和自己是同一類人,同一首曲子,相似的遭遇,總會產生一些共鳴。

顯然,這是她破釜沉舟的做法。

當曲子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無數的銀子如倒灌的河水一般,不間斷地拋上了台。

她成功了。

在這片山呼海嘯之中,有一個人卻如打了 膠一般,一動不動。

他呆立在那,星眸流光,眼神停在台子上,又不在台子上,總之,听得出神。

身後,一個穿著相同服飾的短工身形比他粗獷些,氣喘吁吁地從對面的樓道跑了過來。

他掐著肚子,像是要斷氣似地,「李,李相逢!」

指著李相逢的背影,吞了兩口氣,繼續說︰「我到處早你,你小子竟然在這偷懶?趕緊的,趕緊跟我走,汪管事說了,裴老爺那邊缺人少,所有短工都得過去幫忙。」

一片死寂。

他急得要死,可李相逢卻活活站成了一根柱子。

「你發什麼呆啊,趕緊走啊!」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直接上手去拉他,卻拉了一個寂寞。

他怒了,走上前,腦袋給他一擰,一個大嘴巴子沖了過去。

李相逢抬起頭,看了看眼前之人,「王巴?你怎麼在這?」

他以為他要還手,下意識退了兩步,可他卻是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他急著解釋︰「汪管事喊——」

「你打我干什麼?」李相逢模了模臉頰,有一些些疼。

「我不打你,你可能都不知道有我這個人在這!」

李相逢轉了轉頭,往歌台上望了一眼,她的羌笛剛剛落下,正側鞠朝台前謝禮,然後退了場,進了後台。

「你小子到底有沒有听我說話?!」

「我我肚子痛!我要去上茅房!先不跟你說了!」

「李相逢!你回來——」

與此同時,白餌剛剛落下簾幕,身前數名青衣歌女便聚了過來,一雙雙眼楮冒著崇拜的光。

「白姑娘,你也太厲害了吧!我听得驚呆了!」

「是呀是呀,太好听了,可以教教我嗎?」

「我我我,還有我,加我一個……」

在這片贊美之中,忽然傳來了一個異樣的聲音。

「你知不知道,私自更改曲目,是間關鶯語的大忌!」

被著嚴肅的聲音一驚,幾個堵在前面的歌女下意識退開,一個藍衣歌女走了過來,停在她的面前。

白餌目光平靜,直直地看著她,先是不語。

她正找著凶手呢,結果倒好,自己送上門來了。

「不是說,只有上台的歌女才能看到曲目表嗎?」她淡淡一笑,「你是怎麼知道我換了曲目的?」

藍衣歌女眼神一掩,眼里明顯露出一絲心虛,急忙道︰「午時大家不都看了你的曲目表嗎?」

「哦!是哦,我都忘了這一茬。」她慢半拍一笑,她這句話倒是讓她想起了,第一個張口要看曲目表的人,就是這個藍衣女子吧!

藍衣,通過了三個月的考核,但還未被準許登台的歌女。

間關鶯語考核森嚴,既然能通過三個月的考核,能不能張口求著別人的曲目表看,該不該伸手打開這份曲目表,她應該很清楚吧!

此時,台前忽然發生了些許躁動,大家的注意力開始轉向場外。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一個提前探得消息的歌女忽然跳了進來。

白餌的手心一緊,她以為是因為換曲目的事,百里元亨派人來怪罪了,豈料——

「不好了不好了!間關鶯語的大門被堵住了!百里府的人出不去了!」

有人問︰「百里家的場子不是該散了麼?誰堵的門?」

白餌頓時意識到了什麼。

「是裴家老爺!說是裴老爺親自下樓,請百里元亨留下來再听一出曲!」

須臾,又一個消息接踵而至。

「好了好了!沒事了!百里元亨賞臉,留下來了!」

眾人齊齊拍了拍胸脯,嗟嘆虛驚一場。

她們倒是平息了,她,怕是要完了!

人群里忽然泛起了一絲冷笑,她不經意抬眼,發現那個她一入後台便過來指責她的藍衣歌女,漫不經心地走開了。

不指責她了麼?

「白姑娘,馬上就是你上台了!趕緊去準備準備!」

馬上便有管事的來催,無形中還給了她一點壓力。

「這裴家和百里兩家都是梅海數一數二的大宅門,你可得細致點啊!」

她驀然打開曲目表,看了一眼,《嬌美人》。

旋即又闔上,眸光細凝。

這首曲目看起來倒是不假,然而,這個時候知道真正的曲目是什麼也沒多大的意義了。

若真奏了這首《嬌美人》,必然要得罪百里家。

「白姑娘!發什麼愣呀,趕緊準備呀!時間不多了!」

兩大宅門的斗爭,憑什麼讓她一個無辜的歌女成為導火索?

絕不可以!娃

她緊了緊拳頭,眸光變得堅定。

她決不能涉身這兩家的斗爭。

須臾,她側身,徑直入了後殿。

後殿,專門用來存放器具,偶爾也供歌女臨場休息的地方。

踏入後殿,她兩眼左右一掃,只見雅座上閑坐著一個紫衣歌女,剛剛送到唇邊的茶,忽然停在手中,一雙略帶驚愕的眼楮,驀然看了過來。

白餌急切的眼神移開,落到一片看得令人眼花繚亂的器具堆里……

眼神從上至下,她忽然指了指那副高腿凳,開口道︰「馬上把這副高腿凳擺到歌台上去!」

那只不過是方便爬上去用來打掃天花板的工具……

管事的怔了怔神,問︰「要高腿凳做什麼?裴老爺要听的是曲,您不去選樂器,看著高腿凳有什麼用?」

「不要問,只管搬,待會你就知道了!」白餌再作催促。

管事的仍舊一副遲疑的態度,他再看了一眼那高腿凳,三足鼎立,足足超他一個頭,其上只不過是一股之地的大小,這麼窄,她難不成要坐上去演奏?

「白姑娘,這……」他實在搞不懂了。

「要是誤了場,搞砸了演出,這個責任我可不擔啊!」她沒有辦法,只能恐嚇道。

「行吧行吧!」管事揮手喚來兩個小廝,「趕緊把這副高腿凳搬到台上去!」

白餌這才安下心,準備到另一間房換衣服。

出殿時,回了回頭,看了眼排在角落的三階墩,不忘囑咐︰「別忘了把墩子也抬出去!」

「好好好!」管事的見人手不夠了,趕忙出去找人。

後台入口。

「哎呀你讓我進去!」

「李相逢你是第一天來麼?演出時段,禁止閑雜人等上歌台!特別是短工!」

守門的堵在門口,死活不讓李相逢進去。

李相逢焦急地掃了眼台下的局面,百里元亨與裴笑笑,兩家並坐。

這個百里元亨膽大的名聲還真不是瞎傳的,明明知道裴笑笑擺的是鴻門宴,還敢正面應戰,他不要顏面了不成?

回過頭來,繼續死纏︰「我要上台找個人,有急事!你就讓我進去吧!」

「有天大的事也不行!除非……」守門的轉著兩個眼楮在四周探了探風,與此同時,一只小毛手,暗下朝李相逢做了個掂錢袋子的手勢。

用意很明顯了,但李相逢卻遲疑了。

此時,場下的呼聲漲了起來,他驀然抬頭,白餌的身影擦眼而過,他下意識迎上前。「白姑娘——」

卻轉瞬被守門的攔下,「不能——不——」

她著一襲水袖白裳,加急的步子頓時緩了緩,眼神朝後台的登台口看了眼,好像听見有人在叫她?

確定無人後,再邁步,已在歌台之上。

她望了望立在台心的高腿凳,原本躁動的心,此刻反倒是平靜了許多。

兩個小廝跪在墩子左右,小心扶著,她手攬衣裙,登了上去。

陡然間,一陣泥沙下陷的踩空感,教她細致的心猛地咯 了一下,不慌不忙,她嘴角含笑,繼續逐階而上。

羅裙之下,兩個扶墩的小廝面色漲得緋紅,額頭直冒大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這一扶,似是用盡了他們畢生的力氣。

須臾,空曠的歌台上,只留了一副高腿長凳,與絕世獨立的她。

台下的掌聲漸漸消失,眾人紛紛舉頭觀望,全然不知她意欲何為。

「手中空無一物?她要怎麼演奏?」

「該不會忘了吧?待會她就得示意里面接應的人,給她遞東西,咱們看著吧,看她如何冷場……」

幾個站在最前排的公子哥小聲議論著,他們的嘴角勾起了若有似無的笑,都等著看她的笑話呢……

「哎,這前面有多精彩,後面就得有多慘……」

這邊話音剛落,只見一抹絢爛的白,呼地一聲,在空中飄然掃過,將他們的視線幽然奪去。

只待那水袖如冷澗落下,一個驚艷的舞姿教他們眼前一亮!

她好似一只偶然停駐在絕壁蒼松的白鶴,撥開了山間的雲霧,要把塵世的繁華逐一探看。

繼而,又見她兩彎黛眉映著月的冷光,微微一皺,似乎不喜塵世的喧囂。

忽然,一通鼓驚然敲響,她知道,天庭的大門馬上便要關閉了!她必須得回去了!

也罷,她水袖一掃,顯然有些敗興,只留給觀眾一個孤瘦的身影。

正欲乘風歸去,身後偶然傳來一陣嗩吶聲,氣氛瞬間被什麼點燃……

那是人間迎親的嗩吶聲!

她驀然回眸,淺笑間,眉目里透著一絲對人間的留戀……

好一個驚艷的回眸!

場下的人,心揪得緊緊的,那種看似無情卻似多情的眸子,看得他們離不開眼,只期盼她不要回眸,如此,他們便能再多看上幾眼……

緊接著,二通鼓和三通鼓接連到來,不斷催促著人心!

是去,是留,她到底該作何抉擇?

天知曉,短暫的幾瞬,她的內心做了一番怎樣的糾結,只見她飛快地撈起水袖,眼神透著孤注一擲的決然,還沒等觀眾看明白,凌空一跳,毫不拖泥帶水!

眾人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好一出鳳還巢!

明明是一段令人膽戰心驚的高度,他們在她的臉上卻絲毫沒有看到一絲畏懼之色,留在他們心底的,還是淺笑如初。

她收起水袖,微微側鞠,場下掌聲如雷。

正準備下場,但後場卻無人上台,只能透過簾幕,看見幾雙奔走的腳,听見,「人呢?扶墩子的人呢!」

她緊繃著神經,微微低了低眼,順著高腿凳,盯著那萬花如繡的台面,開始有了些許眩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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