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紅傘驗尸

地窖,柴炭燒得霹靂作響。

空氣中彌漫著由酒、酸醋夾雜而成的氣味。

四壁漸漸燒得通紅,熱氣升騰,壓在上空驅散不去。

約莫一個時辰後,仵作掀了草墊,將尸骨取出。

地窖偏東,幾縷新鮮的陽光從罅隙漏了進來。

迎著光亮仵作撐開了一把紅油傘,案幾上,骨斷的顏色依舊,沒有發生任何明顯的改變。

靈堂,掛滿了黑白相間的靈幡,西門忽開半扇,一陣風吹了進來,靈幡瞬間翻涌成海,將堂前跪著的身影拉得格外長。

仵作的動作很輕,臉上透露著對死者的敬意,關了半扇門最後停在了靈堂前。

蒲團上的婦人衣著樸素,融在這樣一片淒清的環境里,更顯薄涼,唯一能夠凸顯身份的,便是頭上梳著的高高發髻,巍峨聳立,垂于後頸,發髻前後各嵌有金釵。

「見過二夫人。」

「我女兒是怎麼死的?」

婦人睜開一雙眼,精神欠佳,手中撥著一串念珠。

「回二夫人,依照骨斷來看,骨斷處並無紅色,說明令媛的玉骨並非斷于生前,而是死後損折。早期查驗,又有尸斑見于枕、項、背、腰、臀部及四肢的後側,可見令媛死時處于仰臥位。由此可推斷,令媛在中毒後從高處墜落,直接造成了死亡。」仵作答道。

念珠忽然停在了婦人手中。

「你的意思是,我的女兒並非是因中毒暴斃,而是墜落而亡?」

「呃……」仵作猶豫了片刻。

「如果她沒有墜落,那麼她體內的毒便來得及解,對嗎?」婦人沉聲道,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也可以這麼理解。」仵作抬起頭應答著。

「退下吧。」

「二夫人……」

婦人听出了仵作的遲疑,又開口叫住他,問︰「還有什麼?」

仵作小心翼翼地回道︰「回二夫人,令媛手腕上有淤痕,月復部還中了數刀。在下斗膽猜測,令媛在暴斃前與人發生過打斗,而且打斗很積激烈。只是……由于令媛的遺體保存得並不樂觀,恕在下愚鈍,無法推測出令媛中刀與墜落前後發生的時間。」

婦人听言,半根手指扣在念珠上直至骨節寸寸泛白,沉默了片刻後,語調略顯森嚴,「晚時,我要知道我女兒是被什麼樣的刀所傷!」

「在下遵命。」仵作恭敬地做了退。

……

只影堂前,婦人撲于蒲團上,哭成了淚人。

車輪輕碾過地板,猶如玉珠對碾發出著細微的響聲,漸漸將這片哭聲搗碎。

婦人緩緩直起腰身,余光里,輪椅上的中年男子著一襲喪服停在堂前。

「二嫂子,二夫人,節哀啊。」

「多謝賢弟的掛念。」

男子命人取來線香,雙手合十緩目祈禱了幾個彈指。

「阿影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神將司那麼多孩子,唯獨阿影深得我心,我這個做叔叔的,從小便對她希冀頗多。不過這孩子自己也爭氣,一朝成了摧花令的一殺,只是啊……」男子說話的語氣透著些許惋惜。

婦人似乎不願再听下去,說道︰「影兒生前能得她三叔這般垂青,是影兒之福。如今她不在了,在這無情無義的神將司里,卻還能得到她三叔的憐愛,影兒若泉下有知,必然感激涕零。」

「二嫂子這是說哪里話?」男子伸了手在婦人肩上拍了拍,笑著感嘆︰「太見外了!」

接著,蒼目一抬,像是為了克制住眼淚流出眼眶,「我二哥走得早,阿影這孩子也是可憐,從小便沒了父親,這摧花令一直以來都是二嫂子一個人扛到今天。我啊,看著都心疼!恨只恨我這雙不爭氣的腿啊!每每想要幫些什麼,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阿影沒了,我這個做二叔的,連替她,申冤做主的機會都沒有——」

被那要命的字眼一驚,婦人眼中閃過一絲暗光,聲音洪亮地接話︰「賢弟這麼多年來幫得已經夠多了!這些年來,摧花令和我的那些孩子,沒少麻煩賢弟。說來,我摧花令,虧欠賢弟的,真是太多太多了……」

「都是一家人,二夫人何必說兩家話!」男子汗顏地搖了搖頭,繼而眸光深沉地望著那道孤瘦的側影,說道︰「只要我在這神將司一天,夫人膝下的其他孩子,都由我這個三叔罩著!」

……

近午時,神將司追雲令、摧花令、踐月令,三令令主高坐議事堂。

堂下,最北端坐著的是追雲令令主,即神將司掌司人虯姝夫人,東側西側分別為,摧花令令主江疏夫人,踐月令令主將繼。

「傳仵作。」虯姝夫人話一落,堂外,話便起。

三主相繼審問,仵作于堂前回︰「回稟虯姝夫人,經在下勘驗,銀牌入喉,半個時辰後發了黑,在下推斷,摧花令一殺的確因毒丹斃命。」

緊接著,仵作遣人將銀牌依次呈上堂去。

「黎桑來的雇主三日前將追雲令一殺的遺體遣送回,便著有書信一封,其雇主言道,在殺手完成任務之前,雇主為保證殺手的絕對忠誠,曾命殺手服下一枚毒丹,殺手若沒有在一定時間內向雇主討取解藥便會暴斃而亡。殺手將弄影,懷有二心,在雇主最需要之時,傳召不得,以至于錯過了解毒時間,最後毒發身亡。」

虯姝夫人的眼神從堂下移向東側,透著赤果果地質疑,在江疏夫人臉上隨意掃了一眼後,接著正色道︰「如今看來,黎桑雇主所言不假。」

江疏夫人發白的面色露出膽怯,當即手攬裙擺跪到堂下,自責不已︰「摧花令一殺辦事不利,有辱神將司威名,我作為摧花令令主,治理不善。作為弄影母親,教女無方,請虯姝夫人降罪!」

「我說江疏夫人啊,您這是哪門子罪啊,神將司這些年未能完成使命的殺手屢見不鮮!馬有失蹄,人有失足,這殺手有去無回,實屬正常!談不上什麼罪!」踐月令令主將繼面色焦急,拍了拍龍椅,有些于心不忍。

將繼的話之言,她不難听出。這一刻,虯姝夫人已是如坐針氈。

須臾,她扶穩了座椅,面不改色道︰「殺手失利,剩余一半酬金拿到不手估計不說!教神將司百年信譽毀于一旦便是罪不可恕!將弄影作為摧花令一殺,實在有辱司門!當除名!」

被那驚雷般的二字一震,江疏夫人跌坐在地,一副失態的模樣,「虯姝夫人——」

「來人——即刻前往摧花令,拆靈堂,毀牌位。江湖上,從此再無神將司摧花令一殺將弄影此等名號!」

風袍翻飛,她起了身徑直地出了議事堂。

身後,江疏夫人撲在地上,驟然嘶喊住︰「虯姝夫人!您不能這麼做!」

「江疏夫人!」她驀然停下來,沉聲警告一句︰「請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

「追雲令一殺有負雇主在先,摧花令一殺出面擺平,這場禍起禍消,您為何不功過相權?」江疏夫人滿眼皆是不公。

虯姝夫人回轉身去,告︰「既要功過相權,那今日我便好好說說這功與過!追雲令一殺有負雇主在先,本是死罪,迷途知返完成刺殺任務在後,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當初為了及時止損,我曾言,願意出面擺平此事者,算大功一件。你們摧花令既主動請纓,我便給你們機會!是你們沒有珍惜機會!如今還在我面前追功?請問江疏夫人,還有疑慮麼?」

江疏夫人徹底啞然,停滯在眼角的淚,拖拖拉拉,遲遲留不下來。

見狀,踐月令令主將繼,忙把輪椅滑至二夫人的身邊,一副萬萬不該的神色,小聲絮叨︰「哎呀!你就不該論什麼功過!」

無奈地嘖了一聲後,追隨虯姝夫人而去。

神將司東側有一片練功場,專門供所有殺手練功的地方。

此時此刻,太陽雖正烈,也是接近放飯的時間,但練功場上的每位殺手絲毫不敢馬虎,因為他們很清楚,這個時間,虯姝夫人多半會來視察。

果不其然,來了。

各令的殺手一聲接一聲地打著招呼,字字鏗鏘有力。

虯姝夫人自顧自地走著,雖未睹全局,但一切都逃不過她的眼楮。

「虯姝——夫人。」

身後傳來踐月令令主將繼的聲音。

「踐月令令主,有何事麼?」議事堂剛結束,這會馬上便找來了,除了為摧花令一事說情,還可能會是什麼?她可以斷定,將繼不會為摧花令說情。

「虯姝夫人啊,听說是那個誰,將離?對將離!將離要回來了!是吧?」將繼感慨地說。

「秦淮刺殺一事任務已完成,追雲令一殺是該回來復命了!」虯姝夫人接話。

「那個我听說——」將繼話一頓,一抬頭,在人群里找來了將雲,旋即招手喚之。

「見過父親大人。」將雲幾個箭步跑過來,滿頭大汗。

將繼一臉怒意地催促著,「愣著干什麼,叫人呀!」

將雲星亮的目光一轉,朝虯姝夫人尷尬一笑,「虯姝夫人好!」

許久未見,將雲的臉龐還和從前那般消瘦,不過個子倒是長了不少,通過兩個著的結實的胳臂來看,武功底子練得不錯了。

「那個虯姝夫人啊,我听說將離為了完成任務,受了重傷啊,秦淮至南靖路途遙遠,他這返程估計也是夠嗆!我說虯姝夫人啊,你怎麼也不心疼心疼這個孩子!」將繼略帶責備的說。

「將離哥要回來了嗎!」將雲一陣雀躍。

「殺手受傷,只能證明其能力不足!沒有人可以救得了他!更何況,他身為追雲令一殺本就是戴罪之身!」虯姝夫人道。

「哎呀我說虯姝夫人啊,我跟你說啊這將離是個好苗子,你不疼,我可心疼啊!」將繼一副心疼的樣子,暗中扯了扯將雲的衣角,「將將雲!你這個作弟弟的,平時和你將離哥玩得那麼好,現在他有難了,你也不知道心疼一下他!」

將雲怔了怔,猶豫地轉向虯姝夫人,拱手請命︰「虯姝夫人,將雲請求出城接將離哥一程!」

「這孩子難得有心,虯姝夫人,您看,您就允了他吧!」將繼笑得誠懇。

見虯姝夫人不為所動,他老臉一拉,嗚呼︰「這神將司已經痛失了一命大將,若是這將離再出點什麼事,那可真是有負我那個死去的大哥留下的使命啊!哎!」

虯姝夫人驀然抬了眼,臉上說不清是何神色,作允後,便疾步離去了。

襄域以南,天空飛來一只三尾雀。

「是傳報隱者!」白餌停下腳步。

將離驟熱吹響口哨,三尾雀被迫飛到了他的手中,接著從懷中取出一枚金色的葉子,將其放在傳報隱者鼻息一聞,一張紙條從雀嘴中掉了出來。

「這是什麼?」白餌盯著他手中的金葉子,突然很是好奇,這只傳報隱者好像不是他們的……

「它便是追雲令。可以操控神將司所有的傳報隱者。」

將離驀然看向白餌,忽然正色道︰「白餌,我們得加快回南靖的進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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