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南下,為你凱旋

飛雪似楊花,靜靜地落了一夜,整個秦淮白茫茫一片。

那是他一生中度過的最漫長的夜,也是最短暫的夜。

秦淮城中,父子二人牽馬暮雪而行,他們去了很多地方,聚龍城,陽,朱雀街,秦淮河,衛府……

陽中,他同父親一起整理母親生前的遺物,一起打掃蒙塵的大殿,一起清理荒蕪的庭院,也坐在階前,听父親同他說起他和母親曾經的故事,從相遇到相識,從相識到相知,從相知再到相惜……說起這些時,父親始終帶著笑容,那是他第一次見父親笑。

朱雀街上,偶遇朔風中無家可歸的流民,話題轉向了民生大計。父親同他說起了黎桑曾經的輝煌,說起了它是從何時開始走向衰敗,以及目前面臨的現狀,亦說起了朝中可用之人以及治國理政之策……還有,父親對他的期許。

秦淮河畔,他們父子二人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從踏雪尋梅到折梅賦詩,從臥欄听雪到亭中對飲,他們交談甚歡,相逢恨晚。他還盛情邀請父親陪他共同和上一曲。後來雪越下越盡興,他二人越吹越盡興。就這般,雪落了一夜,笛聲便飄了一夜。

衛府之中,父親帶他到祠堂祭拜,帶著他翻閱族譜認祖歸宗。夜色深沉黎明越來越近,他父子二人靠在帳子卻怎麼也睡不著。後來,父親同他說起了軍營里的故事,從凱旋軍每個戰士的名字以及秉性,到大大小小的戰役,他听得瞠目結舌驚嘆不已,他對這支軍隊越來越熟悉。

後來天光漸亮,父親第一次為他綰發、為他整冠……他對著銅鏡,眼眶一片濕潤。他陪父親在府中用了第一頓早食,本是難得,可兩個人手中的吃食卻都沒怎麼動過……父親只是一直靜靜地看著他,眼中滿是不舍。

衛府大門前,小廝將馬牽來,士兵正固定馬鞍。

此時的衛凱旋,退去了一身鎧甲,換了一套簡單的裝束,他站在衛府門前,環顧整個衛府,他的眸光有著別樣的深情。

「父親!」當父親轉身那一刻,他終究還是沒忍住,泫然跪在了父親身下,眼淚奪眶而出,「可不可以不要走?痕兒求您留下來!」

被他死死抱住的半個身體僵立在那里許久,才慢慢轉過身來,低下頭,看著那張憂傷的面龐,為他拭去滑落的淚,眼里滿是慈愛地說起︰「痕兒,咱們不是說好了的麼?听父親的話,快起來。」

擔心他的身體,趕忙將他的雙手托起,並命人去拿披風。

冰冷的身子立在那里,他的眼神那般憂郁。他等了十八年,父子二人剛剛相認,卻要轉瞬分離!他還有好多話沒有問,還有好多話沒有說,甚至還沒來得及為他做什麼,如今他卻要遠去……

他為他系上披風,這一刻,只願時光能緩。

後來,西面,石蹇將馬車駛來。

「好了。」萬般不舍下,他終是拍了拍他的肩,眼里滿是憧憬,「痕兒,時間不早了,溫公公還在皇城等你。去吧!」

兩處目送之下,看著他轉身登上馬車,他亦飛上了戰馬。

灰蒙蒙的空中,他眉峰挺立,朝他鄭重喊道︰「痕兒!記住父親和你說的話!」

他默聲點了點頭,眸光凝重。轎簾一落,熟悉的面容徹底掩去。

兩處馬蹄響起,他父子二人的行程越拉越遠。

馬上,衛凱旋心念︰

痕兒,希望你能原諒父親狠心將你拋下,選擇一個人遠赴皇陵。

這是我與你母親的約定,父親要用余生去踐行。

旭日東升,將偌大的秦淮城漸漸照亮,他飛馳戰馬融進了一片金光之中……

雪擁大道,當馬行至秦淮城外一里,便有無數暗器從四面八方飛來。

戰馬之上,他面不改色,手中長戟只在空中輕輕揮舞了幾下,便將所有威脅一掃而空。

眉眼平靜抬起,念著︰「出來吧!」

竹林高處幾個身影一躍而下,落在馬前。來者是是十八豪俠之首,半路書生岑橋東與斷臂和尚雪柔花。

「衛將軍!」見到衛將軍那一刻,他們心潮暗涌,齊齊下跪︰「我等無意冒犯,望將軍恕罪!」

衛凱旋眼神溫和,並無絲毫怪罪之意。抬手示意他們起身,然後驚訝地問︰「爾等為何在此?」

岑橋東和雪柔花互相對視了一眼,朝將軍答道︰「將軍!我等是專門在這等您的!」

見將軍有眼疑惑,岑橋東又道︰「將軍!不光是我們,還有他們!」

岑橋東目光一轉,衛凱旋頭一抬,只見前面忽然涌現了一大批熟悉的面孔,十八豪俠,凱旋軍,還有……

他們齊齊跪在大道中央,激動地喚著他……

他眼神輕顫,像是被雨露打濕了一般,望著那一張張親切的面容,想起假死之事,瞬間教他有些無顏相對……

他攥著韁繩陷入啞然,氣氛僵持著,直到人群里傳來一聲︰「請將軍留下!」

緊接著,是一片。

手心已是一片大汗,最難面對的便是他們,最不敢面對也是他們,亦從未想過要如何面對他們。

此時,身後響起了馬蹄聲。12

正欲回望,那牽馬之人已浮現視線之中。

「小疆!」

行至主帥馬邊,衛小疆停下來,站在那里,一言不發,整個人就像是丟了魂一樣。

見到小疆那一刻,他的心揪得緊緊的。當即飛下了馬,拉住他詢問︰「這是怎麼了?」

然後急著檢查他身上是否有傷口,但衛小疆卻很不配合,只是木樁一樣立在那。

「副將元兆何在!」他沉聲喊道,神情變得很是嚴肅。

「末將在此!」一听將軍有令,元兆迅疾飛步而來,見將軍,拱手待命︰「將軍!」

「臨行之前!我是如何交代你的!」他的聲音透著嚴厲,難掩緊張的心緒。

元兆低著頭瞬間木然,暗自瞥了瞥衛小疆,然後支支吾吾地回答︰「回主帥,將軍臨行之言,末將……記憶猶新,從未違背……」

衛凱旋忽然說不出話來,如今他又有何什麼資格來訓責他……這些天,每當听到凱旋軍大捷的消息傳來,他心中便格外喜悅,他知道,他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凱旋軍沒有辜負的期望!

他轉過身看向小疆,正想詢問起他的狀況,一雙無神的眼楮忽然流出淚來,跪下來求情︰「求主帥不要責罰副帥,小疆很好,小疆真的很好……」

他一雙眼楮哭得通紅,就像個孩子。

意識到不對,他又惶然擦掉了眼淚,咽了咽聲,抓起主帥的手,努力平復好情緒,然後認真道︰「主帥不要動怒,小疆以後一定會好好省察自身,絕不會再耍任何性子,小疆向您保證,絕不會再違反軍規,絕對服從主帥的一切命令!」

元兆一旁低著頭,憂傷正濃,悉數掩藏。

清晨的陽光沒有一絲暖意,斜斜地照在他的身上,那般冰冷。衛凱旋微傾的身子僵在那里,眸光精煉地看著激動的他,心中顫抖不止。

不忍再看他就這麼繼續說下去,他手掌一緊,沉默地將之扶起。

怕一切轉瞬即逝,怕再也見不到他,全身神經都緊張起來了,衛小疆將主帥抓得更緊,「主帥!您是不是不願見到小疆?是不是還在生小疆的氣?以前我總是覺著您不喜歡我,動不動就罰我,特別是,每次一開戰,您就要因著小事來訓我罰我,讓我一次又一次錯失上戰場的機會。後來,我以為我表現好一點了你就會同意我上戰場,可發現並不是。一直以來,我不甘留在戰後,我想上戰場!所以,那時候,我就覺著您特偏心!後來,有一次,前一會兒,我剛被您罰去暗堡思過,後一會兒,敵軍便來襲了,那一次戰爭打得特別激烈。看到主帥馬上殺敵的身影,我才漸漸明白,原來主帥是想保護我。您之所以不讓我上戰場,只是不想讓我受到一點兒傷害……而我卻絲毫不懂主帥的用心,老是在心底記恨您,還總是與您對著干……主帥!小疆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您原諒小疆好不好?」

擦了眼淚,他刻意抬起頭,擠出一絲笑容,信誓旦旦和主帥說︰「主帥!現在的小疆和以前不一樣了,主帥大可不必對我有任何擔心,我在戰場上表現得很好,跟著副帥打了好多次勝仗,您若不信,可問副帥。」

他急忙把頭朝向副帥,元兆急忙抬起頭,幫忙說︰「是啊!主帥!這些日子以來,小疆可算是頭功了!」

他欣喜地點著頭,然後迫切地看向主帥,眼里滿是期待。

衛凱旋看向小疆,終是把話托出︰「小疆長大了,本帥覺著甚是欣慰!從今日起,本帥不在你身邊,你一定要听那個人的話,記住了!」

衛小疆瞬間怔住了,主帥的掌心輕輕覆在他的手背,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他從未听他用這種語氣說話。

被這話一震,元兆終于按耐不住,上前喚住︰「主帥!」

衛凱旋走到元兆身邊,拍了拍他的肩。氣息變得沉重,往前走了幾步,對向所有凱旋軍,「戰士們!這些年來,我們不辱使命始終守護著黎桑的國土,是黎桑百姓心中的驕傲!衛某很榮幸能與諸位共同擔起這份驕傲!只是,從今日起,衛某再也不能同諸位共同擔起這份榮光了!從今日起,你們的副將——元兆,便是你們的主帥!」

此言一出,眾人再也不能淡定了。

「凱旋軍沒有主帥您便不叫凱旋軍!凱旋軍離不開您啊!」

「主帥!一直以來都是您帶領著我們取得無數次勝利!只有您在,勝利才會長存啊!」

衛凱旋道︰「諸位,從地藏岩一戰,到紀陵城一戰,一次次絕處逢生!勢如破竹將手中長戟攻到了秦淮城門!救萬民月兌離水火!這早已證明——無我衛凱旋,你們也照樣凱旋!」

他憤慨激昂地說出,語氣里滿是對凱旋軍的欣賞與感激。

眾人聲聲不舍之中,他翻身上馬,動作十分迅速。

絲絲縷縷的陽光從林間穿射而下,將他一襲便裝照得一塵不染。

「主帥!主帥!主帥……」

不顧一切,凱旋軍築成了高牆,將去路堵住,誓不讓主帥一毫!

衛凱旋滿臉皆是難為之色,將那韁繩扯得更緊,長空中以凱旋軍主帥之名,發出了最後一道命令。

「副帥元兆听令!」

「末將在!」

「即刻調集三軍——誓死守衛黎桑!」

「末將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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