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涼天淨月華開。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
他負手玉立于窗子前,縱情吟唱罷,出乎意料的是,一輪巨大的玉盤,瑩著一圈皎潔的弧度,于遠處冉冉升起,將重重宮闈照得分外迷人,他的眼底涌出一絲流動的光。
須臾,他將落在遠處的視線淡淡移向坐靠在窗台上的二哥,恰好對上了他一雙熠熠生光的眸子,他看自己看得發呆。
「二哥,到你了!」
漠滄無塵意識一頓,旋即沉下眼簾,佯裝出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然後一字一句接。
「漿聲燈影連十里,歌女花船戲濁波!」
他一語作罷,便贏得了阿痕撫掌的喝彩。
又見阿痕慢慢側過身去,垂下眼眸,抱拳思索,儼然一副不甘示弱的樣子。
他又要絞盡腦汁了。
認真的人就是可愛。
他靠在窗子上,覺著自己應該先打個盹。
奈何,阿痕眼神特別好,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二哥!我這回肯定很快就能想到的!你就等我一會,就一會!」
果不其然,打盹的念頭,月復死胎中。
他不願看到他苦思冥想的樣子,一把將他拉住,問︰「阿痕!別想了!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二哥問你,想不想親眼看看經卷中的秦淮?」
「想啊!」他想都沒想,干脆利落地回答了他,嘴角那抹醉人的弧度,惹人心潮暗涌。
他覺著不對,又換了個方式問︰「那你願意為了二哥,遠赴千里,寄情山水嗎?」
看著二哥誠摯的眼神,他眸色徹底被點亮,「願意極了!」
他聲音洪亮,像一把金錘,將他不定的心思牢牢夯實,方才心中萌生出的想法,轉瞬化作了控制不住的!
「走!」他從窗台上迅疾跳下,拉起他的手,一門心思地走。
他頓了頓,拉住二哥,問︰「去哪?」
他回過頭,孤注一擲地說︰「咱們連夜出宮,什麼也不帶,就這麼走,等天亮了,咱們差不多就出漠滄了,走跑個幾日,就能抵達秦淮了!到了秦淮,咱們就隱姓埋名,在那里安家落戶!二哥陪著阿痕一生寄情山水!咱們再也不要回漠滄,再也不要回到這個皇宮!」
說完,他痴痴地望著他,渴望見到他確定的眼神,可他,卻遲遲沒有發話。
只是見他慢慢背過身去,對著窗外一夜好風景,輕輕道︰「二哥,我不能答應你。」
「為何?」望著他一席淒清的背影,他緊著神色問。
「因為,四弟是漠滄的太子。」
「咱們不做這個太子了,行不行?」
那時的阿痕,扶著軒窗,輕笑著低下了頭,良久不語。
他默默走上前,像個無助的孩子,將沉重的腦袋耷拉在他的肩上……
從那以後,他便再也沒有問過那樣的問題。
溫暖的午後,融融泄泄的陽光靜靜地照在花池上,將水面照得波光粼粼。
一池菡萏孜孜不倦地開著,兩兩相依,這一片,那一片,甚是好看。
兩只鴛鴦忽然游進了他視線,他急忙將腰桿挺直,揚手大呼︰「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阿痕經行而過的步子,停了下來,在他身後問。「雎鳩?哪有雎鳩?」
他看了看那對鴛鴦,呼之欲出的話又一次月復死胎中,臉上一臉窘迫,慢慢回過頭,卻是頗有底氣地朝他說︰「有啊!你沒看到嗎?」
「在哪?」他還真信了他,眼神在花池里掃了又掃,真教人眼花繚亂。「在哪?」
他問得緊,他一根手指從地上指到天上,再從天上劃到地上,最後停在了阿痕的面前。
阿痕又問︰「在哪?」
修長的玉指默默彎下,他緊著一個拳頭,略略一笑︰「遠在天邊!嘿嘿!遠在天邊!」
然後飛快把臉扭到一邊,耳朵燒得有點疼的。
阿痕只是點了點下巴,只覺著有些匪夷所思。
「噢!我知道了!」
听得後頭恍然大呼,不由得他心花怒放,瘋子般轉了身,「你——知道了?!」
一半驚喜,一半緊張。
「二哥莫名吟起這首詩!怕是在思春吧!」他壞笑地說。
呃……是吧!
他也就啞然了幾個彈指,之後……
「二哥!二哥!快與四弟講講,二哥是戀上哪位女子了?」
他纏著他可不止問了一遍。
他苦澀一笑,道︰「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阿痕將頭轉了過去,不停打探著,「在眼楮看得到的地方?難不成是一位宮女?」
他不管了,把他拉到菡萏池畔,問︰「阿痕,你說我們之間可以像詩經中描繪的那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嗎?」乾坤听書網
阿痕皺著眉頭,有些听不太懂。
他又朝那花池上一指,彩蝶翩飛,「就像,花與蝶一般,花戀蝶,蝶戀花?」
「嗯???」
他這一說,似乎更亂了,他一心急,又指向那對鴛鴦,沉著冷靜地說出︰「你我之間,就好比那對鴛鴦!」
阿痕終于點了頭,大徹大悟一般。「嗯!」
他以為,他……
可下一個剎那,阿痕卻搖了搖頭,臉色凝重。
「不可以。」
「為何?」
「因為,你是我的二哥,我是你的四弟。」
那一刻,他好像經歷一整個四季。
菡萏凋零了,蝴蝶飛走了,花池結冰了,鴛鴦也消失了。
雪花飄飄落落,落在了他冷峻的眉梢。
他睜開眼,連阿痕也消失了。
「鶯鶯,鶯鶯!」
听到殿中的公子的傳喚,鶯鶯旋即推門而入,羅帳里空空如也,目光一掃,只見公子倚在窗子邊上,十指縴縴,慢慢模索著……
她眼眶瞬間被針扎了似地,走到公子身前,「公子。」
「幾時了?到了登車赴雨花台的時辰了麼?」他問道。
鶯鶯緊了緊唇角,只是說︰「公子,卯時了。時候尚早,奴婢扶著您再去睡會吧!」
「卯時?宮里頭可有說皇親貴冑何時登車?」他著急問道,轉念一想時間應該也差不多了,又拉住鶯鶯的手,「快扶我去更衣,整冠。」
誰料,她一再遲疑,最後忍不住喊出︰「公子——」
「怎麼了?我行動不便,再慢些,只怕要錯過登車的時間了!」他抱怨道。
「公子,你素來不喜熱鬧的氛圍,慶國大典人山人海,避免不了好幾個時辰的吵雜,咱們不去了吧!」鶯鶯還是開了口。
「不,雨花台要去!不但要去,還要體體面面地去!」漠滄無塵正色說著,嘴角微微一笑︰「我昨晚夢到阿痕了,不知為何,我有一種很強的預感,阿痕他今日會出現在雨花台上,我要去見見他……」
听著,她眼前已然翻起了一片霧氣,心中有如刀割。
正悲戚,余光里,窗子外,似乎有什麼在逼近!
她目光驟抬,心中縮緊。一番糾結之後,終是把話說穿︰「公子!你今天登不了雨花台的。」
聞言,漠滄無塵詫然一驚,「你說什麼?」
「公主已經幫您到君主面前求了情,君主特別恩準公子可以不用參加這次慶國大典。您就待在風塵府好好養傷吧!」
她只是平靜地說出,任由眼淚無聲無息地流著。
良久,他問︰「方才你說,誰到君主面前求本王求的請?」
「公…公主。」
鶯鶯話音未落,漠滄無塵便一聲冷斥︰「她有什麼資格替本王求情?本王用得著她去求情?」
被公子的話一驚,鶯鶯急急解釋︰「公主她擔心公子的……」
她是想告訴他,公主,他的親阿姊,擔心阿弟的身體?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頓聲念出,眼中浸透著冰山的冷,「從她將那瓶毒液交到你手中那一刻起,她便不再是本王的阿姊了!本王在這世上,已是無牽無掛!」
听公子字字如刀似地說出,她心弦扯得緊張,下意識朝窗外窺去,那道身影忽然不見了。
「鶯鶯!莫再耽擱!速速替本王更衣!整冠!本王要赴雨花台!」漠滄無塵怒下命令。
此時,兵戈之聲紛紜而起,在內殿附近蔓延開來!
她淚眼閉起,撕咬著的唇角,終是平靜松開。
「公子,一切已經晚了。風塵府早已被公主的人包圍。」
忽听此言,已是石破天驚。
他的眼里迸射出兩道寒光,滿臉的怒氣一閃不見,猝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須發皆張。
「她以為,將本王的眼楮弄瞎,本王就再也看不見他了麼?哈哈哈哈哈!她錯了!她錯了!」
「大人!帳外,有一對男女求見!」
「將人引去雨花台的暗閣。」
暗閣之中。
「咱們都等了這麼久了,老季怎麼還沒來?」將離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準備出閣去看看情況。
卻被白餌叫住︰「再等等吧!興許是臨時有事忙不開呢?」
「忙不開?」將離不禁納悶道︰「眼下還能有什麼事比咱們的計劃更重要?咱們這次刺殺若是成功了,老季他也算是為黎桑朝廷立下了頭功!搞不好他就坐到了龍座旁邊去了!」
听此,白餌當即輕咳一聲,朝閣外望了一眼,警惕道︰「小心隔牆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