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雪漫都城,天降祥瑞

屋子里光線極暗。

只有七盞長明燈點在角落里。

燈油一層一層地垂了下來,淌成了一座小塔,有些發黑,顯然已經干涸。

經年累月里,它們好像從未熄滅過。

「車老。」兩個壯漢作了禮後,便退了出去。

「吱咯」一聲,門被關上了,像耗子聲。

將弄影收回目光,回過頭朝上方那把靠椅望去。

靠椅的造型奇異,上面雕刻著一些奇怪的圖騰,應該是老古物了,慢慢地搖著。

地面上垂著一部分從靠椅上掉下來的毛毯,貂皮制成的,棕黃色。

「嗷——」

猝然,一聲狼叫,教她下意識地緊了緊夾在腰間的暗器。

她謹慎的目光輕抬,原來是一只繾綣在手心里的橘貓。

她忍不住想要知道這只橘貓的主人,可靠椅上的面容卻依稀難辨。

步步逼近,借著微弱的燭火,她終于看清了些。

老人,年逾古稀,面如槁木,像剛從土里挖出來的,額頭上的幾道深溝猶如刀刻,比土壤還要貧瘠,暗黃色的斑,就是從這里開始向下爬的,一直爬到頸部。

見此,她的心不由地咯 了一下,一種想要逃離的怯懦在心底油然而生。

「黎桑太子說了,天—降—祥—瑞。」

她目光一寒,盯著那雙不見瞳孔的老眼,冷淡地說了一句。

出乎意料的是,一雙鷹眼,睜開了。

黑暗之中,一盞長明燈,悄然熄滅……

人,忽然就跟丟了。

蒙塵的黑綢緞自頂部飄了下來,上面繡著一些毫無頭緒的內容。

入到密室的白餌,瞬間有一種來到閻羅殿的錯覺。

不過,將她拉回世間的,是一股極其刺鼻的味道。

一時間,卻又說不上那是一種什麼味道。

又好像是好幾種味道摻雜在一起。

目光一轉,一條冗長且逼仄的小道朝西面蜿蜒而去,與其說那是小道,倒不如說,那是一條臭水溝。

正在她猶豫著要不要去的時候,一些奇怪的東西吸引住了她。

靠近那條「水溝」,在溝里可以很容易找到一些又圓又黑,像眼球卻比眼球大一些的珠子。

她拾起一顆,湊到鼻下一聞,正是那種奇怪的味道。

「什麼人?」

「水溝」盡頭,忽然閃現兩個人影,裝扮與之前那兩個壯漢幾近無差。

她被發現了!

白餌握緊了手中的東西,當即掉頭撤離。

「什麼情況?」將弄影正好經過。

「剛才好像有個人闖進來了。」一人回應道,另一人則已經去追了。

將弄影眉頭一皺,「認識麼?有看清他的臉麼?」

「臉被遮住了,沒看清。」

朱雀大道。

從黑金坊飛快逃離的白餌,沿著之前的路竄錯了好幾條巷子,才轉到了璺寶坊。

她倚在路邊一家花燈鋪子下,緩了緩神,緊著眉頭,再次回望之前的路時,那里車水馬龍一片寧靜。

她旋即扯下遮在臉上的黑布,喘了好幾口氣。

幸好跟進去的時候就掩了面,不然就被他們發現了。

她垂下眸子,看了看手心那顆黑珠子,心中的疑惑頓時滾滾而來……

「白餌!」

眾里尋她千百度,可算是找著了。

「我找你老半天了!你怎麼跑這來了,不是說好了在老地方會面的嗎?」

將離舒了舒眉。

她怔了怔,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將實情告訴他。

自上次青崖邊他與將弄影發生過激的事情後,提起「將弄影」這個名字,她便覺著危險,教人心中很不舒服。

她先是一個啞然,後是佯裝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你可算是來了!我迷路老半天了!」

將離一臉鄙夷,「你好歹也在秦淮生活了十多年,這麼大的一個人,也會迷路?」

白餌苦笑道︰「你開什麼玩笑?你也不看看秦淮有多大!光一個朱雀街就……就……」

三十?五十?

她頓了頓,「反正就很多個坊!大街小街也是屈指難數的。何況我這十六年都住在城外,朱雀街這般繁華的地方,來過幾次,但來得不多!」

準確來說,這十六年大半的光陰都是在水榭歌台度過的,真正入朱雀街見世面,還是她紅遍秦淮後的事。

那個時候,各街各坊的宅子、府邸,指名要她,于是,她才有機會乘著香車,來朱雀街走馬觀花地游一遭。

听白餌略帶委屈且遺憾地說完,將離這才道︰「馬上便是酉時了,咱們得趕過去了!」

她點點頭,頓時想起了她的胡餅!

「等等!我的餅還沒取呢!」

將離一把拉住她幾乎要飛起來的手,不疾不徐道︰「不是我咒你啊,你要是以這副冒冒失失的狀態入宮,準活不過半個時辰!」

一臉擔憂地說完,松了她的手,將藏在懷里胡餅掏了出來,「在這呢!剛打听你下落的時候,踫上了那賣胡餅的老板。」

她思緒一緊,問︰「他可有跟你說什麼?」

「說了。說什麼麒王府,說了一大堆,神神叨叨的,我尋思著這朱雀街好像也沒這地,估計老人家老了,腦子不太好。時間緊,拿了胡餅就四處找你了。」將離回道。

白餌放心地點了點頭。

若是讓將離知道自己去過昌王府,定然會引起他的疑慮,幸好麒王府已是舊事了……

「不對勁。你不該問我這個問題。」將離盯著白餌遲疑地念叨著。

路邊馬車發出的喧囂聲長風一般掃過,她狀似沒听見他的話,而是提起興趣突然期待地問︰「對了!你給我造的彎刀呢?在哪呢?快讓我看看!」

「現在想起來了?」

他這個絕妙的驚喜從出鐵匠鋪子就開始在醞釀了,一路期待著她揭開驚喜後的神情,誰料,半路出了這麼一個狀況,他那份醞釀驚喜的心啊,早被擔憂所代替了!

「在我身後背著呢!」他抬了抬肩示意,忍不住形容︰「削鐵如泥!閃閃發光!絕對讓你,愛不釋手!」

到底還是心急,白餌一心搶著要看,卻被將離避開,「誒誒誒!我先背一會兒,讓它吸吸我身上的功力與福氣!對了,這胡餅還熱乎,你快嘗嘗!」

「你還真當它是神器了?」白餌有些忍俊不禁,垂下眸,拆開了胡餅。

「算是……認半個主人吧!」將離挑挑眉,自以為是地說道。

胡餅,一路可口、飄香。

北營帳前,七輛華麗的馬車朝前駛去,精致的流蘇隨風漾起,比柳絮還要輕盈,七彩的鈴鐺歡快地搖著,比香車里蕩出的笑聲還要悅耳。

坐在最後一輛馬車里的白餌,從車窗里旋即探出了頭,朝那漸行漸遠的人招了招手,笑得很踏實。

「你也別怠慢了,趕緊跟上去吧!務必保證她順利入宮!」季青雲收回落在遠處的視線,朝身邊的將離說道。

「我說老季啊,你就不能讓我偷會兒懶嗎?」听到季青雲這般趕他走,將離頓時傷心了,「我還想著你會請我去你的營帳喝上兩盅呢!」

這都過去多少天了,他竟然還惦記著上次在尚書府請他喝的酒……看來啊,不光是白餌變了,連將離也變了!

他們倆啊,是互相把對方「帶壞了」!

季青雲委實有些無奈了,不知是喜是憂。

抿了抿唇角,道︰「你們若是能成事,尚書府的酒,管你喝到飽!」

听到季青雲這般爽快的約,將離頓時精神抖擻,笑著確認︰「一言為定?」

季青雲當真地點了頭,仍不忘叮囑︰「不過,眼下你可別掉意輕心。別忘了之前你是怎麼答應我的。」

「她這都還沒進城門呢,若我從現在便開始為她擔心,等她到了皇宮,我豈不是要擔心死?」

將離打趣地說著,繼而拍了拍季青雲的肩,「老季,白餌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若是她才離開一會,我便要為她這般擔心,那我絕對不會將她輕易送入聚龍城的。要信我,也要信白餌。」

听著他說出此話時平靜的語氣,季青雲放心地點了點頭。「行了,我還有要事處理,得先回營帳準備了。」

季青雲作別後,便轉身離去了。

「老季!」

突然被將離喚住,季青雲又疑惑地回了頭,「還有何事?」

將離靜默了良久,終是松了口。

「對于黎桑太子,你要慎之又慎!」

風過,吹來漫天的雪花,將偌大的秦淮忽地染白。

「漠滄老賊那邊,還沒開始對你動手吧!」

聚龍城城闕之上,黎桑非靖著一席漆黑色的披風,目光正落在西城門兌月門下。

「回稟殿下,漠滄皇暫時沒有行動,下官時刻提防著。」季青雲躬身回道,零零碎碎的雪花一個勁地砸在了他的臉上,有些迷眼。「慶國大典延期一事……」

「此事不怪你,怪只怪那老賊太過狡猾!是我們失策了!」黎桑非靖滿腔怨恨地說罷,將藏于袖中的一支竹笛交到身後,「這里面藏有一張圖紙,我根據你之前畫給本宮的雨花台結構圖在上面做好了安排,你回去後,便照著圖上的標記開始布兵吧!記住,要細!一旦發現哪里有問題,務必提前通知本宮,本宮不容慶國大典那天出任何差錯!」

季青雲上前,雙手接過竹笛,心中是忐忑的。

「殿下,關于凱旋軍一事……」

黎桑非靖重重拍了拍城牆,冷聲道︰「莫要在本宮面前提凱旋軍!本宮將最後希望悉數寄托在他們身上,不曾想他們竟這般不堪用!若不是本宮還留有後路可走,我黎桑皇族恐怕就要毀在他們手里!」

在城牆上激蕩而開的雪花,紛紛墜了下去,再無音訊。

對凱旋軍,他早已失望至極!

季青雲沒想到黎桑太子會是這個反應。

知道已成徒然,但他仍舊想要辯解︰「殿下,下官以為,凱旋軍還沒有亡。這支軍隊助先帝打下了黎桑半壁江山,曾經戰無不勝,不會因斯巴甲一個小小計謀而輕易鎩羽的……」

也許這座都城,再也沒有人知道,凱旋軍承載著先帝的魂。

衛將軍,不可能就這麼死了。

聞言,黎桑非靖心中莫名震怒。

「放肆!你莫要在本宮耳邊論什麼曾經!早在十天前,本宮便連下數令命衛凱旋帶著他的凱旋軍速速趕回秦淮,是他一再遲疑,違背了本宮的命令,導致中了敵人的奸計!這一回,本宮下的是死令,距他們返回秦淮的時間就只剩一天了,他們既回不來,就一個個去做敵人的刀下鬼吧!」

「殿下——」季青雲驟然跪在了雪中。

「夠了!」黎桑非靖怒斥了一聲,身後的披風被風雪刮得起起落落,嘩嘩作響。

「本宮要在慶國大典那天,獻上一份大禮,本宮需要你的配合!」

「殿下想要怎麼做?」季青雲驚問。

「還記得四年前,秦淮經歷的一場生死浩劫吧!」黎桑非靖放眼望著風雪中浩浩湯湯的朱雀街,眸子里愈加熾熱。

「四年前……」季青雲凝著思緒,心髒忽而一緊。

永世難忘。

「天降祥瑞!哈哈哈!天降祥瑞!」

彌天的風雪,將黎桑非靖的笑聲撕得粉碎。

「殿下!此事還當三思啊!」

雨點般的雪塊劈頭蓋臉地砸在他黯然失色的臉上,教他心中越來越凌亂。

黎桑非靖再轉身時,面目已經變得猙獰。

他豈有那麼多時間同他三思?

已是窮途末路,沒有人可以動搖他一雪前恥的決心,也沒有什麼可以阻擋他卷土重來的步伐!

「本宮要的東西呢?拿來!」

他睥睨著雪地上的季青雲,命令道。

季青雲心中一顫,有所遲疑。

「監工令牌,拿來!」

他聲音更加淒厲。

「回稟殿下,下官……忘了。」

「季青雲你好大的膽子!」

黎桑非靖厲著眼神,猝然屈子,在季青雲身上瘋狂一搜。

季青雲哪里敢阻,只能苦苦哀勸。

拿了監工令牌後的黎桑非靖,揚長而去。

「殿下——」

終是徒勞。

季青雲徹底地倒在了雪地上,睜著無助的雙眼,望著從九天無盡落下的雪花,思緒仿佛被凍結住……

天命,何處歸?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