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秦淮 第091章  無疾者,何須用藥

日暮,遠山上的東萊亭,雙飛池中的睡夢蓮,琉璃瓦上的千霜雪,宮門上的惜鳳鎖皆籠罩在一片金光之中,鳳眸回轉,攢眉千度,眼前的一幕,于她,頗有物是人非之感。

「讓開讓開讓開!」雲起道上,一只形若宮牆的玉牙象,在主人的牽引下招搖而過,似乎被一行迎面而來的宮女太監望得急促不安,它的鼻子開始擺動起來,瞬間,那空中仿佛有一條大蟒蛇在翻騰飛舞。為此一震驚,宮女太監忙不迭加快了腳步,原本行雲流水的步子忽然就亂成了一盤散沙。

掩于雲起道的角落,黎桑鳳鈺望著眼前這一幕,她忽然想起了她的母後。她記得,她的母後特別喜歡在日暮十分登上高處俯瞰整個聚龍城,曾經的她亦經常陪著母後,乘著雲綃彩香車,在這條途經東萊亭的道上慢慢行駛,她們趕在日落最後一刻,登上東萊亭,憑欄一顧,直待聚龍城華燈初上。

那時的她,並不理解母後這番雅癖,她只是靜靜陪著母後,一直看,一直看,一看就是十余年。

而今,那東萊亭早已是人去亭空,一切都回不去了。

思及此處,眼前不禁翻起一陣霧氣,心中只覺得隱隱作痛。耳畔,玉牙象的嘶吼聲、太監宮女的驚嚇聲、狼人的捧月復大笑聲,無不在一點點刺激她的神經。

雙眸再次抬起之時,眼眶中的碧波秋水早已一片沸騰。她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將頭上的斗笠一低再低,轉而進入另一條更為隱蔽的小道。

亡國恨,她忘不了!

但她更清楚自己要做什麼。昨夜在撤離浮屠宮的途中,她便知道了將離被捕入獄的消息,當暗渡的扁舟緩緩停泊,她本想孤身沖出密道闖入聚龍城去看看他,看看他是否真的如滿城傳言所說的那般萬箭穿心!血染容顏!

怎料,她剛要下舟,便被自己的皇兄暗暗迷暈,再次醒來之時,已是日照中天。暗自籌謀了良久,趁著皇兄離開密室的時間,她才潛出密室,成功進入了聚龍城。

她自小就在皇宮長大,對聚龍城的環境十分熟悉,想要找到亡奴囹圄並非難事,可難就難在如何找到將離被關押的牢房,並成功將他救出來。她看過將離的那份皇宮結構地形圖,對于囹圄中的一些密道,她大致記得,她所擔心便是,此時的將離是否安全,那些狼人是否會加害于他,他是否一息尚存!

宮牆後,枯枝爬出了牆頭,于蕭瑟的冷風中輕輕搖曳,幾只寒鴉從上頭倏忽而過,發出了哀鳴的響聲,听起來有些許悲涼。

黎桑鳳鈺收回思緒,抬頭朝天際一望,風卷著殘雲飛快散去,一輪泣血的落日立于重山之間,搖搖欲墜。映著這沉沉暮色,東萊亭也徹底失去了光澤。

天色將暗,她已經沒有時間了,穿過一條甬道,她的腳步驀然加快。

亡奴囹圄,入口深深。

藏于距囹圄入口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正當黎桑鳳鈺急于如何進入囹圄之時,宮門外忽然行進著一行囚奴,他們穿著各異,有的是

宮女裝扮,有的是太監裝扮,還有的判斷不出身份來,從他們衣服上的污濁之跡來看,他們應該是一群剛剛被捕獲的亡命徒。

黎桑鳳鈺有些暗喜,她以為,這是眼下進入囹圄最好的時機。雖然可能有些冒險,但既然選擇了入城,她就不怕冒險。旋即,她取下頭上的斗笠,將幾絲青絲散落額前,一番凌亂後,順著宮牆一路溜到了宮門附近。

待隊列里的最後一個囚奴踏進宮門,黎桑鳳鈺神不知鬼不覺地跟了上去,她以為,如此便可混水模魚,混入亡奴囹圄,誰料……

身後一只手輕輕將她的肩膀捏住,驚得她一回頭,下意識做出防衛的動作,奈何,還未來得及看清對方的臉,便被對方猝不及防地橫空一劈,天地在她漸漸微弱的意識里驟然昏沉,她倒在了一彎臂膀里……

夜幕,似乎被誰瞬間扯落,所有斑駁的光影在一瞬間皆隕去,萬事萬物皆落入一片黑暗的深淵之中,他們苦苦掙扎著,于是,一盞盞燈火此起彼伏,那些繁華綺麗的事物,逐漸重現了生機。

然而,有些生來就高貴的,卻始終都處在黑暗之中,無人來點上一盞燈。

浮光破寺,兩扇石門,緩緩分開。

「嘶」,仿佛有人在她肩膀上刺了一刀,動輒則咎,半個身子僵硬得不能動彈。她于一方軟榻上緩緩起身,疼痛感不斷驚醒著她淡淡的意識。

「好好躺著吧!」

眼神一厲,黎桑鳳鈺循聲望去,只見他的皇兄正從石門外朝她緩緩走來,手中捏著一個碗盞,摩擦聲驟起,身後的石門緩緩闔上。

「你跟蹤我?」心中的怨憤早已遏制不住,她盯著她的皇兄質問。

黎桑非靖坐到榻子邊,用藥勺輕輕攪著熱氣騰騰的碗盞,並頷首朝其吹了幾口冷氣,良久,抬眸,將一勺藥湊到鳳鈺的嘴邊,關心道︰「快喝吧!」

被忽視的感覺猶如針扎般難受,她久久盯著她皇兄的面色,團團熱氣在二人面前翻涌而上,她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黎桑非靖十分平靜,手中的藥勺一推再推,反復提醒著。

一絲濃濃的藥味刺入鼻中,黎桑鳳鈺淡淡垂下眸子,朝那深黑色的湯藥一瞥,再次抬眸之時,滿臉皆是極不情願之色︰「皇兄這是何意?我無傷無病,何須用藥?」

看到黎桑鳳鈺這個樣子,黎桑非靖極不放心,他皺下眉頭,督促著。「鈺兒,听話,趕快把藥喝了!」

「鈺兒沒病!鈺兒不喝!」听他輕輕呢喃,黎桑鳳鈺傷心極了,她將頭擰到一邊,不再看他一眼。

「鈺兒!听皇兄的話,把藥喝了!」黎桑非靖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沉郁。

听他聲聲擔憂眨眼之間演變成逼迫,黎桑鳳鈺只覺得眼眶有幾分刺痛,委屈難忍,她回頭急切地問著︰「皇兄!鈺兒沒病啊!沒病為何要喝藥,為何!」

「皇兄說你有,那你便是有!皇兄讓你喝藥,那你便與我喝!」黎桑非靖壓著嗓子沉沉道,面色忽然暗了下來,與那無邊的黑暗無差。緊接著,恰似悶雷乍響︰「

喝了它!」

他的喉中仿佛含著一柄利劍,不然,他的話為何會這般殘忍?黎桑鳳鈺含著一遍遍搖著頭,與他相視,她只覺得,他的目光無比的冰冷,就像…就像!

就像狼騎上的風人!

細思極恐,黎桑鳳鈺的心猛地一顫,整個身子有些顫抖,她不敢再看她的皇兄一眼。

「我不喝,我沒病,我不喝,我沒病……」

裹著被子的身子,找不到一點溫暖,她忽然覺得好冷,真的好冷!這哪里是人間,這分明是地獄!她忍不住收了收雙腿,將身子縮成一團,就像一個受了刺激的孩子那樣,連眼神都充滿了迷惘。

懸在半空的手心早已涼透,而藥勺里的藥縮成一團,仿佛早已過效。他的手開始變得顫抖,一絲絲液體止不住地溢出勺緣。

听著耳畔連連抗拒聲,黎桑非靖暗自寐了寐雙眼,再次睜開時,原本冰冷的眸子忽然變得熾熱。

藥勺猝然墜落,一絲絲液體染上點點泥淖,他旋即起身,目光逼近黎桑鳳鈺之時,手中已經捏住整只碗盞。「喝!喝!喝!」

下顎被他兩指無情地扼住,苦澀的液體一個勁灌入她的口中,她死鎖唇瓣,誓死抵抗,眼淚止不住流入藥液,與之混為一體。「不…」

求生的**不斷催促著她反抗,終于,她赫然掀翻了碗盞,一聲清脆驟起,振動兩處心扉!

她猛地攥住榻緣,俯子狂吐不止,苦澀的味道含在喉中,不可擺月兌。

一灘液體,在黎桑非靖眼中寸寸冰涼,黎桑鳳鈺的抗拒徹底將他逼得瘋魔。

「你會為你的反抗付出應有的代價!」

「你就是個瘋子!」黎桑鳳鈺猛地抬起頭,朝黎桑非靖一番歇斯底里︰「你知道你現在逼迫的是誰嗎?你逼迫的是黎桑的公主,是你的親妹妹!是你最後的親人!」

「從今日起,你哪也別想去!你就待在這里,直到黎桑卷土重來的那天!」

「為什麼!為什麼要如此對我,我可是你的親妹妹啊!你怎麼可以如此殘忍?怎麼可以!」

「我給過你一次機會!既然你拒絕服藥,那你便好好在這待著!記住你說的話!你是黎桑的公主!」

憑什麼要這麼逼她?他當真被仇恨吞了心志,泯滅了良知,變得六親不認、是非不分了嗎?

被黎桑非靖逼得雙眼赤紅,黎桑鳳鈺憤然抬起頭顱,斥道︰「我說過我沒病!真正病重的是你自己!欺騙將離殺入熾雲殿,陷他于不義,是你病重的前兆!置數百個仇人性命于不顧,臨時撤兵,是你病重的開始!罔顧親情,逼迫親妹妹的你,早已病入膏肓!無藥可醫!」

「呵!將,離。」听到熟悉的名字,黎桑非靖忽然冷笑了一聲,陰陽怪調道︰「你不是一心念著那個殺手嗎?我告訴你!我已經向神將司發出了新的密函!新的殺手馬上就會抵達秦淮!他徹底廢了!他徹底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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