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秦淮 第069章  玲瓏骰子安紅豆(一)

「將軍有令,全面搜查,務必要將所有逃逸的囚奴一一抓回囹圄!」

空靈的聲音使二人心中一驚,行走在這錯綜復雜的林草地中,白餌摔了一個踉蹌,隨著李愚意外撲入一叢茂密的蘆草之中。

心思飛旋,她雙眼緊閉差點失控地叫出聲來,本以為會摔得奇慘無比,未曾想,卻巨細無遺地撲在了李愚身上!

睜眼那一刻,所有的驚慌與無措,皆被他臂膀的寬闊和胸脯的溫暖一一擊潰。抬眼之時,所有美好的輪廓在她眉眼里刻畫得如痴如醉。

落定,他面色安然,溫潤的目光寂寂一笑,訴說著無盡的安穩。

風動蘆葦,惹半空飛絮,這一刻,草木皆兵!

逼近,他懷抱著她的腦袋,將之緊緊壓在自己的胸口,全身的血液開始沸騰,生死一瞬,他已做好了殊死抵抗的準備。

貼身的距離,她急促的呼吸與他纏綿交織著,刀光劍影的世界,在這一刻,仿佛變得格外安靜,安靜到,足以听見他起起落落的心跳聲。

幸運的是,宮牆的逼仄制造出了無路可退的假象,風人懷疑的心思因此淡了不少。巡視的目光一轉,最後落在林草深處衍生出來的一條小道上,緊了緊手中的彎刀,眼神一定︰「追!」

听見風人腳步漸遠,白餌這才松了一口氣,倚著林草從李愚身上爬了起,不知不覺,她冰冷的身子竟暖和了!

背著浩瀚的夜空逆光站著的白餌,俯著身子急急朝李愚伸出手,輕聲呢喃︰「你沒事吧?」

幾縷青絲滑落肩膀,在風中輕舞。此時的她,一如她月下起舞的樣子,美麗動人。

良久,看著李愚怔怔的樣子,白餌臉上暈出的紅霞再也藏不住了,她斂著臉輕輕一笑︰「狼人,暫時走了…」

回過神,李愚執著她的玉手,從蘆草地上起身。

透過蘆葦叢的罅隙,警惕的眼神窺探著周遭的一切,白餌回過頭急道︰「青坡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狼人很快就會折回來,我們快走!」

凝視著她亮麗的眸子,他堅定地點點頭,拉著她冰涼的手再次踏上渡劫之路。

撥開密密蘆葦,穿梭于一片飛絮之中,斑駁飛絮和蒼白雪片,溶在一片濃墨重彩的夜色中,無盡交織著,漸漸迷亂著二人的雙眼。在這個黑暗的世界中前行,仿佛永遠不會與安定有任何瓜葛。

路行一半,她忽然止住,眸色暗了下去……

「怎麼了?」他驀然回首,問道。

對上他疑惑的眼神,她做了一個鄭重的決定︰「我們分開跑!」

情況不容他疑問,她松開了手,緊接著解釋,誓要讓他信服、也要讓他安全︰「狼人要抓的鬧事者是我,我才是他們的目標!你快走」

「羌笛是我奏的,我也是鬧事者!他們要是真敢抓人,那就抓我好了!」

不再解釋,于微涼的夜色中,他再次拉起她的手,踩出一條康莊大道,步步清風,宛若蹁躚的蝴蝶,飛向前方。

垂眸,她小心翼翼,當心著飛快的步子;淺望,她含情脈脈,窺見他回頭之時眉間的桀驁……

錯綜復雜的地形和岌岌可危的態勢,于他們來講,是極

為不利的。一個是從未步入黎桑的異國人,一個是從未涉足宮廷的弱女子,擺在他們面前的,是大大小小的荒徑與甬道,無論選擇哪一條,都是未知,都是冒險。

何況,眼下風雪潑天,再這麼逃下去,斷然不行。

困頓之時,他忽然想起了那個人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當你糾結于選哪條路時,你要記得來時的路,是最好的路!」

這句話,他記了十多年,亦用了十多年。如今,面臨這樣的難題,他忽然有了答案。

一次次逃過狼人的視線,二人最終來到一座廢棄的宮殿,雕龍畫鳳的飛檐之下,一簾雪幕映出了鎏金四字陽。

沖上台階,取了附近的一塊石頭,李愚猛地將那銹跡斑斑的鎖鏈砸斷。「這座宮殿是我在來的時候發現的,它應該廢棄了很多年。」

「這里的地形這麼復雜,你竟然還記得來時的路!」听此,通紅的臉上滿是驚訝之色,她一邊轉著身子巡視著周圍的動向,一邊踩著碎步不停揉搓著凍僵的小手。

「嚓!」伴著鎖鏈斷裂聲,兩扇大門輕悠悠地開了。

他拾起鎖鏈,將之與石頭拋入一片枯草之中。「我的記憶其實特別差,我壓根就不知道具體的路線,情況緊急,由不得多想,我也就亂竄一通,不知不覺就到了這里。這里仿佛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吸引我過來。」

一邊解釋,一邊推開了門,然後迫不及待回頭,引手喚白餌。誰知,白餌竟像個霜打的茄子,呆立在原地,臉上滿是詫異之色。

李愚不禁一悶,揮揮手朝她道︰「我形容的很嚇人嗎?」

她輕輕點頭,像個受寵若驚的孩子。

「別怕,有我在。」

李愚笑著回道,然後領著白餌入了宮殿。

掩上門後,輕輕劃開火折子,整個陰暗的宮殿驟然有了些許光亮。

白餌蜷縮著冰冷的身子觀察著這個令人她有些害怕的地方。一重重被金鉤束著的素淨簾幕,在一半光亮一半黑暗的氣氛籠罩下,無不散發著陰森的氣息。

重重簾幕一直引入到內殿,內殿正心擺著一方蒙塵的榻子,右側,一個大書架子佔滿了整面牆。旁邊放著一張桌案,上面放著文房四寶和燭台,還有一個虛鎖的大箱子。

「這里相對隱蔽,狼人一時半會應該尋不到此處,外面風雪正盛,我們就在這先避避吧,等外面的風頭過了,我們再想辦法,」將門深鎖後的李愚,高舉起火折子,朝白餌走去,只見,簾幕旁,微弱的火光將她離離疏影影照得極為蕭條,看著她凍得顫抖的樣子,他心中委實不安,聲音忽然變得極為溫暖︰「這里雖然已經廢棄了,但里面的陳設卻一如往常,我們仔細找找,說不定可以找到避寒取暖的物什。」

白餌不由自主地點點頭,開始同他一起模索起來。轉了一圈,眼神最後還是落到了那個大箱子上,白餌不免有些奇怪這個大箱子的材質應該是上好的木材,其上亦有精心雕刻的花紋,或山水鳥獸,或祥雲逐月,那把未闔的玲瓏小鎖外表還瓖著金,然而,如此貴重之物卻是虛鎖,似乎是經常有人打開去看。

好奇心使然,白餌取

下小鎖,輕輕啟封,發現里面有一件極其鮮艷的嫁衣,其上還安置著兩卷畫軸。白餌俯身將畫軸拾起,視線旋即落在嫁衣之上。仔細一看,立即驚訝地睜大了眼楮。

那嫁衣上繡著的金絲鳳凰,展翅欲飛,這精巧的針法和華美的圖案,還是她平生第一次見到。她隨意地擱下兩卷畫軸,興致斐然地捧起那件光彩奪目的嫁衣。

「白餌,你看這是什麼!」

竊喜的聲音忽然打斷了她悠然的遐想,她笑顏盈盈地回頭,只見李愚手中正捧著若干個紅色的物什,仔細一看︰「是蠟燭!」

尋得蠟燭,仿佛如獲珍寶,李愚笑著道︰「有了它,這里就不會那麼黑暗、冰冷了。」

「可是,若是我們將蠟燭點燃,我們的行蹤就暴露了。」白餌咬著唇,話中頗是無奈與不甘。

貌似是這麼回事,不過他沉吟了片刻,眼神在附近晃蕩了一圈,忽然朝白餌搖搖頭︰「無妨!」

白餌不解,只見李愚半屈著身子,將蠟燭置于地面,然而起身走到簾幕旁,落下金鉤,將重重簾幕一一拉起,看到這,她不禁嫣然一笑︰「還是你有辦法!」

李愚一邊興致勃勃地忙活著,一邊謙虛地解釋道︰「大概是和你待久了,腦子忽然靈光起來了。未見你時,我真是被自己蠢哭了!」

听到他這般虎頭虎腦地自嘲,白餌更加忍俊不禁︰「你何出此言?」

「我我我就是一個路痴,今夜一出囹圄,便入步迷障,先是掉隊,然後又是失了方向,若不是靠著那些寫有字的天燈,我可能已經困在某個溝壑里出不來了。」李愚自怨自艾著,臉上擠出一抹尬笑。

「噗!今夜本就是多事之夜,城中紛亂不止,偌大的囹圄,尋人實在是不易。燈上留言之法,我也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竟不知,你真的注意到了!」李愚一提起此事,白餌便覺得分外驚訝。

灰溜溜地埋下頭自責道︰「如此巧妙的辦法,也就只有你才能想得出來,哎,我怎麼就沒想到呢!」說罷,轉過頭,繼續將簾幕拉起。

「你不要自責,最後若不是因為你奏的羌笛,今夜我可能再也尋不到你了。」白餌安慰道,語氣悠地淡了下來。他不知,在她最無助和最絕望的時候,是他的羌笛,給她帶去了希望,是他的款款笛聲,讓她無處安放的心有了著落。讓她最為感動的是,他居然還記得初遇時的約定,他說過,若等他有了笛子,他日定與她奏上一曲,不曾想,這個約定最後竟在眾人的矚目中踐行了。

現在回想起方才在雪夜淺唱起舞的畫面,心中仿佛已經暗藏了一整個春天,那些畫面,那些聲音,她這輩子都忘不了。從她六歲作歌女起,相同的畫面每天都在水榭歌台演繹著,而自己就像一只籠中雀得不到自由。對她來說,雪夜下的她,雖然帶著腳銬,但她卻無比自在,一切皆因他縱情演繹的笛聲。

思及此處,她才恍然大悟︰「李愚你就是個大騙子!」

話鋒突轉,不免讓他心頭一驚,莫非她知道了他的身份?李愚怔了怔,手中簾幕一角被他越抓越緊,他心弦緊繃,輕側著腦袋,始終不敢回頭,良久,才斟酌著問︰「我何時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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