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秦淮 第064章  君心烈,赴囹圄之約

燈影幢幢的琉璃窗外,漸漸浮現出人頭攢動的亂影,人群嘈雜的聲音飄進了寂寂的東宮。

「外面發生什麼事了?」被異樣驚動的漠滄無痕,沙啞著聲音問。旁邊的侍女小心翼翼地為他擦拭著手心和嘴角的血跡。

緊著眉從內殿出來的阿信,斟酌著上前回話︰「回稟殿下,听聞……方才朱雀街的承翰宸兮樓,走水了。」手中的盒子被他攥得緊緊的,猶猶豫豫,不肯將之放下。

得知這個消息後,漠滄無痕並沒有太多的反應,他忽然問︰「幾時了?」

「還有一刻,便是子時。」

「更衣。」漠滄無痕張開臂膀,示意侍女更衣。冷冰冰的聲音飄了出來,侍女不敢懈怠,急忙為之寬下那血跡斑斑的錦袍。

「殿下,今夜,還是要去嗎?」阿信不解地問。

夜宴開始之前,太子就告訴了他今夜要離開東宮的消息。具體去做什麼,太子始終沒有告訴他,但他敢斷定,此事定然與之前的事如出一轍。

「去。」漠滄無痕揮了揮手,示意阿信將盒子放下。

明知是什麼結果,阿信仍舊勸︰「殿子正恙,如今外面又一片紛亂,此時離開定然不安全!何況,眾人皆知,仇人至今沒有任何行動,這其中定然有陰謀!殿下若執意在此刻離開東宮,難保不遭受仇人的襲擊,到那時,後果不堪設想!」

冷寂的眸子凝視著阿信手中的盒子,命令︰「啟盒,換。」

「請殿下以東宮為重,以自身的安危為重!」太子態度果決,阿信難以從命,只好屈身長跪。

氣氛僵持著,不知所措的侍女心憂太子,亦屈身長跪,哀求︰「請殿下以東宮為重,以自身安危為重!」

被眾人的這番舉動一驚,漠滄無痕緊鎖長眉,掃了眼周身,良久,緊閉的唇齒終是打開︰「換!」聲如霹靂,直擊人心。

太子命令難違,顫顫巍巍的雙手慢慢松開了手中的盒子,跋山涉水般呈至太子面前。長睫遮住了剔透的淚花,侍女暗暗咽下一口氣,旋即起身,取過盒子,將破舊的衣裳取出,終是從了太子的命令。

驚呼聲似被海浪襲擊的沙鷗于波濤洶涌中撲翅翻飛,熙熙攘攘的人群像被風刮亂的雪片,登時凌亂了原本井然有序的聚龍城,焦急不安改寫了人群那原本心花怒放的面容。

千面琉璃、萬象佛光雖散去,但巍峨屹立于聚龍城中的浮屠宮,像是洗盡鉛華般,于涼涼夜色中,更具神韻、更加莊嚴。然而,佔據眾人心思的,不再是這座驚世宮殿,而是城外的太子樓。

「救火啊!快出城救火!」

穿過擁擠的人流,踩著厚重的雪地,漠滄無痕艱難地行進著,此刻,他的心,猶似城外的大火正烈烈燃燒著。今夜,本該是個良辰,奈何天子無情,手足無義,幻想中,一切的繁華綺麗皆被過去發生的星星點點,如同這突如其來、毫無預兆的大火,一一燃盡。

垂眸看,冰冷刺骨的大雪桎梏著浩瀚大地;有誰知,那大雪同時也桎梏著他那顆原本炙熱的心。

「快!快」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呼喊聲融在冷風中更顯悠遠綿長。

穿過一座座廊廡紅牆,與行色匆匆的陌生之人擦過幾次肩,趕了一會兒之後,一把刀子扼住了喉嚨似的,挨不過胸口的狂悶,漠滄無痕終是在一個縱橫交錯的路口停了下來。

該路口是連通聚龍城西門兌月門和東風司的虎

口,但凡城中或城外有險情、災害發生,收到聚龍城城闕上發出的急救信號後,東風司的急救軍便會在第一時間內傾巢出動。此刻,距該虎口不到十尺的地方,漠滄和黎桑的士兵各自排成了兩條長龍隊伍,手持兵刃正踏著急促的步子如長流般涌來。

放眼望去,鎧甲之色,一為蒼白,一為燦金,涇渭分明,讓人眼前一亮。緊跟其後的是,數量滿載著救援物資的馬車。被噬人心魄的氣勢嚇得東奔西跑、上躥下跳,宮女和太監一時間不知所措,最後被那連連呵斥聲驚退在一旁。

城外太子樓走水的事情早在一刻鐘前便發生了,然而,這些急救軍此刻才出動,顯然,漠滄派過來掌管東風司的統帥與黎桑的統帥,在這半個月內,其任務交接以及合作的工作做得並不是好。放在以前,這會兒,城外的火早就撲滅了,或者說,如此盛大的夜宴,壓根就不會發生這種意外。

停在路口的漠滄無痕不禁打了個冷顫,連咳了幾聲,堵在喉嚨里的那口氣才徹底釋放出來。兩手撐著膝蓋,一邊彎腰舒氣,一邊思慮︰眼下城中紛亂,白餌與將離會在何方?眼看子時將至,若是遲遲未赴約,他二人定焦急萬分!也許也許他們不再等下去呢?

淺抬眸,孤對一片泓碧寒星遠山,浮雲滄波蹤跡不定,不禁讓人結下千千心思;暗思念,與白餌分別之時,那雙堅定的眸子清澈的如一灣碧波,剎那間,流入他枯竭的心田。

彼時的她,定于燈火闌珊處,痴痴等待;此時的他,能做的,便是篤定地一往無前。平生他最恨許約,約定易許,赴約卻難。今夜,此約,他定不可負她!

「啊」

一陣疾風席卷而過,飛雪如揚沙登時橫掃他驚慌的臉龐。咫尺之間,一輛輛馬車從他驚魂未定的眼中飛逝而過,好似一只只利箭,足以扣動心弦。此時,半個身子已然倒在路邊的雪地上,從思念中跳了出來,他長嘆一聲。「好險,好險!」

「你也知道險撒?眼下城中生變,這個虎口兵荒馬亂的,你還跟個蠢驢似的杵在這。年紀輕輕,不要命撒?」

近身的距離,尖細的聲音不徐不疾地傳來。

漠滄無痕仰頭一看,身旁躬身站著一個老頭,那老頭莫約六十的年紀,一身奴才的裝扮,兩眼微眯擠成一條不太擁擠的線,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方才就覺得自己被誰拽了一下,漠滄無痕這才徹底反應過來,原來是這位老頭救了他。

此刻他不是太子,時間雖緊,但禮數不能少,未曾在意老頭話中的調侃,漠滄無痕朝老頭點了點頭︰「多謝老伯施以援手,不知老伯大名?」

「咳!你這一問,真是羞煞老奴了,老奴只不過是一個半身將入黃土的糟老奴才,哪有什麼大名!」老頭掬掬一笑,眼前這個少年反應雖慢了些,但對他的第一印象還算不錯,接著又搭了把手,將之扶起︰「早年老奴喚作溫煮水,待在這深宮數十載,他們都習慣喚老奴溫公公。」

順手拍了拍衣衫上的冰渣子,漠滄無痕一對修長的劍眉,蘧然皺了下來,他往袖口和懷中各模索了兩遍,竟空空如也,「羌笛呢?我的羌笛呢?」未曾注意老頭方才所說的話,此刻,眼里、腦海里,驟然被那支羌笛佔據著。

幾根青絲凌亂著少年冰涼的臉龐,幾粒微不可微的碎冰渣子還停滯在上面,這副狼狽且憔悴的模樣下,一雙湛藍色的眼眸卻閃爍著不知名的光芒。亦是在這般憂心如

焚的情況下,那兩鬢如裁,那眉間似乎凝結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氣魄!

呼嘯的寒風之中,老頭負手凌立,久久凝視著眼前這個忙碌的少年,暗自點點頭,眼中若有所思。

兵馬倏忽而過,留下兩條漆黑的雪線。那雪線猶如兩條委實不窄的帶子,與這虎口相互交錯著,細細一看,頗有幾分層次感。只是沒過多久,于一片熙熙攘攘的喧鬧中,那雪線登時彎彎曲曲,甚至直接模糊不清,看得讓人好生壓抑。

前後幾番模索,那支意外墜入雪地的羌笛,可算是被他尋回了,「幸好未損。」半跪在雪地,漠滄無痕掩著袖子小心擦拭著羌笛上的雪跡,面露喜色,只是,那兩只手早已被刺骨的雪凍得通紅。

「年輕人,既然羌笛已尋得,趁著城中紛亂,趕快逃出去吧,逃得越遠越好。」老頭看上去雖有些年邁,但一雙眼楮卻是格外有神,憑著多年看人的經驗,他很快就察覺到了少年的異常。

這些天,想要逃出聚龍城的宮女、太監或者各殿各司的奴役數不勝數,只可惜,城中風人眼楮甚多,能成功逃出去的,寥寥無幾。這個形勢,眾人皆知。可是每天仍舊有許多人想盡各種辦法在逃,對他們來說,他們寧願去冒這潑天的風險,也不要留在這個囚籠里飽受風人的折磨。

因此,他們便制定了許許多多的計劃,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制定的是短期逃亡計劃,有些但求萬無一失的,則是長期逃亡計劃。毋庸置疑,今夜,是眾多人計劃中的最後一步。

在老頭眼里,這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必定是這群人中的一位。

「老伯誤會了,我不逃,我趕著去亡奴囹圄找兩個人,」被這個不知姓名的老伯,整得有些遲疑,時間緊,未曾多想,將羌笛妥帖放入懷中後,便起身朝著亡奴囹圄的方向一望。「漠滄君主下令開囹圄,釋囚奴,燃燈祈福。老伯可知,此刻亡奴囹圄中,這些囚奴會在何處燃燈呢?」

眼下,風勢正盛,整個聚龍城和朱雀街的上空都隱隱飄著一些花燈,下過雪後,整個夜空亦是雪靄沉沉,花燈的來向,著實難辨。更何況,偌大的聚龍城鱗次櫛比,即便是到了亡奴囹圄,若想尋到白餌等人的確切位置,難保不會迷失方向。

听到少年這個解釋和疑問,老頭心中著實有幾分好奇,如此難得的機會,他不把握,竟要去尋那亡奴囹圄?莫非他知道今夜要發生什麼?莫非

耳邊少年一聲聲喚著,老頭這才回過神,心嘆︰許是老謀深算久了,但凡有點異樣,都要生出點猜疑來。見少年急切地問著,順著亡奴囹圄的方向指了指,道︰「聚龍城的北面,亡奴囹圄毗鄰著一座廢棄的宮殿,那宮殿喚作」

話至一半,老伯的聲音竟斷了!

漠滄無痕急著問︰「那宮殿叫作什麼?」

「那宮殿叫作陽。黎桑,慶德三年,先皇御賜,多大的殊榮,只可惜」仿佛被遠處縹緲的景致迷了雙眼,老頭半指懸在空中以惋惜的語調念著,仿佛在講一段陳年舊事,一聲沉重的嘆息飄了出來。

完全不知所雲,漠滄無痕得了線索,前行的路登時在他眼里寬闊且明亮了許多,匆匆謝別後,便打算趕路。

剛行幾步,一陣不可名狀的擔憂卻油然而生,漠滄無痕又折了回去。「老伯,你不逃嗎?」

那老伯仍舊痴立雪中,遙望著遠處亡奴囹圄的方向,眼神竟有些呆滯。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