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秦淮 第046章  三生有幸

李愚一遍遍地問,白餌也就不得不回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情,昨天發生的一幕幕,她可能這輩子都忘不掉,不過,一切都過去了,她還活著,如今,還能再與良人相聚,也算是因禍得福。

舒了一口氣,朝李愚雲淡風輕道︰「我被王福害了,他識破了我的身份,將我逼得無路可走,最後我死里逃生,被關進了亡奴囹圄。」其實她想說,是因為他之前提醒過她不殺仇人令的事,她才得以死里逃生。

但,話到口中,她卻說不出口。

李愚登時大驚失色,他千算萬算,卻從未想到,白餌是因為救自己才發生意外。

看到李愚臉上的自責神情,白餌抓著鐵欄,試圖湊得更近些︰「你別自責,一切都是風人的錯,是風人害的!若不是他們,我們的親人就不會離開、就不會走散!」

白餌努力安慰著,她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讓李愚有任何負罪感,從她想幫他的那一刻開始,她就不畏懼意外,不畏懼死亡。

呵,可笑的是,她那股子不怕死的勁,竟是拜風人所賜,竟是得益于風人!

可是她不知道,她眼里所認為的安慰,對李愚來說,卻是一塊塊千金石,這些千金石正一寸寸將他的心湖填滿,每一朵因此生出的漣漪,都一個響亮的名字,叫罪孽。

「你就放心吧,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沒事的!」白餌笑著補充道。

在白餌的感染下,李愚開始和她一同坐了下來,隔著一道道鐵欄,二人聊了很多很多,直到罅隙里的陽光慢慢轉換了角度。

「白餌,你說,一個人真的會變嗎?」李愚靠在鐵欄上忽然問。

「那得看那個人的初心有沒有改變,如果他的初心變了,那他就是真的變了。」倚在鐵欄一角的白餌朝李愚看了看,她發現,他的神色似乎有幾分沉重,她有點好奇,李愚怎麼會突然問這樣的問題。

「我有一個哥哥,他從小就待我很好,可是有一天,他變了,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李愚淡淡道。

白餌好奇︰「他如何變了?」

「有一段時間,他對我比任何時候都要好,好到,好到甚至超越了兄弟的感情。」李愚說著,慢慢回想起和二哥最後一次下棋的場景。

「在乎的越多,就越害怕失去。可能,他害怕他會失去你吧!」白餌道。

回憶往後推,畫面再一次定格在風塵府門前,李愚失意道︰「可是有一天,他突然不願再見我,他開始將我拒之門外。」

「既然他曾經那麼在乎你,沒有道理會突然避而不見。我想,在你和你哥哥之間,一定存在著什麼誤會,你們互相曲解了對方的意思,必然覺得彼此都不再記得對方心里的初衷,如果是這樣,無論平時你們有多麼相信對方,在此刻,都是無濟于事,因為總有一方會因這個誤會而迷失自我,最後越陷越深。」

「與其讓事情惡化,倒不如換一種方式,把事情說開,一回不成,兩回,兩回不成,那就三回,總有那麼一瞬,他會想明白的。」白餌道。

見李愚不作聲了,白餌接著道︰「可能,我比你要幸運,我的哥哥是看守聚龍城城門的侍衛,他在天子腳下當差,英勇無比,以一當十,他一直都待我很好,從小到大,無論是誰欺負我,他總會沖出來保護我。後來,我作了歌女,每天他當差結束後,都會早早去水榭歌台接我回家,

即使在哥哥成家立業後,他仍舊會時刻掛念著家里的弟弟妹妹。」

「你知道嗎?他的夢想是當一名大將軍,他說過,等他當了大將軍,就再也沒有人敢欺負白家,他還說,他要把我從水榭歌台贖回,他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說著,好像有沙子飄進了她眼里,白餌不禁揚起頭,努力控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咬著唇,繼續說︰「他沒事總喜歡去看看秦淮的烏衣巷、朱雀街、桃葉渡以及秦淮的一草一木,他說每天看著這些熟悉的景致就覺得內心特別踏實,他也說不清,反正只覺得心里熱乎。」

「後來,我才明白,那里是生他養他的地方,那里是他的故鄉,只有那里熟悉的景致、熟悉的人都好好的,他才活得踏實、活得放心。可惜可惜,他再也看不見了」

寂靜的鐵牢里,白餌終是沒忍住,已然哭成了一個淚人。

而對面的李愚卻听得心如刀絞,他知道,毀掉這一切的,不是旁人,正是漠滄風國的君主,正是他那個野心勃勃的父皇!

「不過,雖然我失去了很多很多,但我還有一個妹妹,」白餌抬起頭,擦去眼中不斷翻涌的熱淚,啜泣道︰「我一定會找到我的妹妹!」白餌的聲音很模糊,但卻十分堅定。

看著繾綣在角落中的白餌,李愚越來越堅定他心里曾經的那個念想,雖然這麼多年來,他反反復復猶豫過很多次,但現在,他不會再猶豫了。

而他要找的那個人,無論如何他都會再想辦法找到他,就像此時的白餌心里想的那樣。

「我們一定會找到我們想要找到的那個人!我們一起找,哪怕找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歲歲不休!」李愚信誓旦旦道。

白餌亦然,一字一字接︰「歲歲不休!」那一刻,她知道,能與他相遇,真的很幸運。

「白餌,」李愚忽然堅定地看著白餌,朝她笑道︰「可能我作不了這天底下最好的哥哥,但你願意接受我這個,既落魄又狼狽的哥哥嗎?」

眼中淚痕猶在,白餌亦笑著說道︰「你若不棄,我必認你這個哥哥!」

「要認哥哥也不等等我,別忘了我也是你的哥哥!」將離笑著從外面走進鐵牢,顯然已經被審完了。此話一出,周圍的氣氛瞬間變得活躍起來。「你答應過我的,以後都要為我更衣,你忘了嗎?」

鎖牢門的風人默默地瞥了三個人一眼,無奈搖了搖頭,嘴里嘀咕著︰「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哎,瘋吧,瘋吧」扯了扯鎖鏈,檢查已經落實,嘆了口氣便離開了,嘴里始終念念有詞。

看見將離平安歸來,白餌擦干淚痕,起身笑著道︰「我上輩子到底是做了多少好事,積了多少功德,老天竟讓我一下子多了兩個哥哥。」

兩個眸子在淚水的洗禮下,如今笑起來竟是帶著點點星光,在這一片遼闊的黑暗下,好似滿天星辰。

「咱們三個剛剛闖了一趟鬼門關,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將離一邊說一邊盤著腿坐下,語氣里滿是酣暢淋灕,「這應該就是戲班子里常唱的,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呸呸呸,什麼死不死,咱們三個都不會死,咱們要一直活,活到雨燕歸來,活到青絲成雪,待那時,竹籬小築,飲茶思故,朝朝暮暮!」

白餌雙手合十,踱步牢中,像吟誦歌

謠似的,悠悠道來,眼里似乎有一副綿延不絕的畫卷。

將離就這麼靜靜地看著白餌,慢慢,嘴角餃笑,雖然不是太懂她講的內容,卻覺得好听。

忽然,白餌轉過身,眉頭一蹙,疑惑︰「說到認哥哥,到底是你喚李愚一聲大哥,還是李愚喚你一聲大哥呢?」

「癸巳年,寒楚十二月,蒼鷹**毛,該月十五。」李愚笑著道。

將離緊了緊眉,一臉困惑之色,半晌才反應過來︰「癸巳年,首陽二八。」說罷,朝白餌呆呆望了望。

「這麼說,看來將離要長于眾人。」白餌單指點了點下顎,細細推算著,已然有了答案。遲疑之際,似乎又有新的發現,忽然道︰「如此說來,四天之後,正逢二哥的生辰!如此甚好,無論如何,咱們都得想辦法借此慶祝慶祝。說到結義,這結義禮數可不容小覷,必須得莊重!此番慶祝也當是慶祝咱們三個,久別重逢,劫後重生!如何?」

白餌滿心歡喜地朝二人望了望,期待得到一個圓滿的答案。

聞言,當是喜上眉梢,李愚雙手搭上鐵欄,欣欣然道︰「李愚此生能與二位結義已是萬分榮幸,生辰那日若能有二位相伴,自當感激不盡。」

論生辰,他從來都不在乎什麼慶不慶祝,只要有機會能和懂自己的人在一起,那才是輪回再生,那才叫真正的慶生,而這一切無關經綸,無關身份,無關盛宴。

「到時候咱們就相對而坐,相視而笑,以粗飯為壽面,以杯水為烈酒,以鐵牢作壽堂,以枯草為雅座,以銬鏈為管弦,再把這附近的囚犯都引過來,咱們再輕歌曼舞,贏一個滿堂喝彩!」白餌不禁原地轉了個圈,一雙美若秋水的眼楮環顧著四周,如珠如玉的聲音像一簇簇篝火,瞬間點亮了這個漆黑寂靜的鐵牢。

俏皮的身姿一轉,巴掌一拍,再生靈機︰「我們還要盡興地聊它一個晚上,從呱呱墜地聊到牙牙學語,從總角之宴聊到豆蔻華年總之要聊它個盡興!」

須臾之間,白餌便把四天後的事安排地妥妥當當。可是,白餌這邊眉飛色舞地講著,李愚那邊心花怒放地听著,可有人卻埋頭不語,心思不定。

「將離,你怎麼不吱聲,方才不是說得挺歡的嘛?」白餌凝著眉把視線慢悠悠地移到將離身上,由于埋頭的緣故,看不清他臉上是何表情。

听到白餌說到四日後,將離的心已然變得格外沉重,黎桑非靖昨夜交代的話猶在耳邊。

在那麼一瞬,他很欣賞白餌,欣賞她的處變不驚,世上又有多少人,敢把鐵牢當成撒歡的福地,他很期待白餌口中的四天後,但這個約,他可能來不及赴。

「我在呢,你說得真好,我已經被你說得出神了。」將離抬眸笑道,聲音頗是平靜。

嘴角帶笑,眼楮卻不真誠,隔著數片黑暗,透過這些一閃而過的表情,將離的心思白餌也能猜到了幾分,本想繼續調侃下去,欲言又止,她答應過將離,關于他的身份和秘密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再問下去,將離該要為難了。

索性兩手一拍,嘴角輕揚,踱著步子繼續說下去︰「到時候,我們還要」

「你,出來!」審犯官又派人來抓人了,這一次是李愚。

李愚定了定神,望了望將離和白餌擔心的神情,笑著點點頭,眼里若有所思。隨後,隨風人出了鐵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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