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醉擁香鬢

「回監牢還是去刑訊室?」楊牧雲向怔怔的立在那里的單七和晁五說道。

單七和晁五面面相覷,他們隔著遠,無法確切的听到二人說些什麼,只能遠遠的看到尹天隨在亭子里暴跳如雷。

「看來今天我是能免去一頓皮肉之苦了。」楊牧雲一笑,從兩人中間穿行過去,二人愣怔了一下,緊跟了過去

楊牧雲坐在囚室的地牢里,手拿一顆小石子在地上劃著什麼。

「 啷——」一聲,對面囚室的門開了,兩名廠獄的獄卒把一具了無生氣的軀體從里面拖了出來。

楊牧雲面孔微抬了一下,臉上並沒有顯露出驚異之色。這已是第七次獄卒拖著尸體在自己面前走過了,他已見怪不怪。生命在這個陰森殘酷的境地顯得是那樣脆弱。他看了一眼牆角仍在念誦經文的灰衣僧人,難道這位大師是在為這些亡魂超度麼?

「這宋騫旭好歹也是西城的巡城御史,平素里也威風凜凜的領著百十號人在京城的大街上走過,」一名獄卒瞥了拖拽的尸體一眼,「沒想到也會像死狗一樣被咱哥倆從這里拖出來。」

「這讀書人身子骨就是弱,經不住拷問,」另一名獄卒說道︰「還沒過兩回場,這人就一命嗚呼了。」

「別說這讀書人,這人就算是銅澆鐵鑄,他也會化進東廠的熔爐里,」先前那名獄卒笑了笑,「要知道咱東廠的三十六道大刑可從來還沒有人能夠熬過去。」

「可惜了他新納的那名小妾,剛給他生了個兒子便被發配教坊司去了」兩個人說著話,已漸漸走遠。

楊牧雲心中一動,想起了開元寺門前錦袍文士和青衣書生之前的對話,曾提及西城的巡城御史宋騫旭被東廠抄家一事,連剛出生的嬰孩都被棄置一旁,無人打理。

「我救下的應該就是宋騫旭他剛出生不久的兒子,這可能就是冥冥之中的定數吧,」楊牧雲若有所思,「而紫蘇堅執要收養這個孩子,或許這便是緣分。」想到這里,心中便一陣自責,自與紫蘇成親以來,卻一直未與她行周公之禮,直到現在她還是完璧之身。一個女人嫁給一個男人便視相夫教子為理所當然,可自己遲遲不與她成就夫妻之事,也難怪她見了那孩子會割舍不下了。女人都有做母親的天性!

楊牧雲看了一眼牆角似乎一天到晚都在念經的灰衣僧人,他念經的時候頷下雪白的胡須會微微抖動,這時方能顯露出他與石雕木塑的些微不同。

「這個老和尚大概有七十了吧,精神還是那麼矍鑠,不知他一個世外之人是因為什麼進的這廠獄。」楊牧雲把手中的小石子一扔,向那灰衣僧人說道︰「大師,這世上有人作惡,便有人受害,你說這世上會有因果報應麼?」

灰衣僧人的誦經聲停止了,淡淡的說了一句,「正道邪道不二,了知凡聖同途。迷悟本無差別,涅槃生死一如。公子又何必執念于心呢?」

楊牧雲沒想到這灰衣僧人會回應他的話,眼中目光一閃,「這麼說佛祖教人向善,卻無法懲戒人世間的惡人惡事,那麼善男信女一心向佛又有何用呢?」

「佛祖慈悲,專渡迷途之人,又如何能像坊間的芸芸眾生一樣稍遇不平,即血灌瞳仁,拔刀相向,血濺三尺。莽夫之舉,佛祖不為。」灰衣僧人面目平和,聲音清朗︰「佛祖有雲︰善惡之報,如影隨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此生空過,後悔莫追。又何必執著于今生必報呢?」

「大師所說的來世未免太虛無縹緲了,」楊牧雲說道︰「一切靜待來世,那今生什麼都不需要做了。」

灰衣僧人嘴角動了動,雙目微闔沒有辯駁。

楊牧雲見灰衣僧人不再說話,便緩緩站起身來,他身上的傷痛雖然比起昨日減輕了些,但還是疼得厲害,他咬著牙一步一顫的來到灰衣僧人身邊盤膝坐了下來,學著他的樣子雙足跏趺,手結定印于臍下,頭正身直,雙目微閉,一副參禪打坐的樣子。

灰衣僧人睜開了眼,側目向他看去,訝異道︰「公子不是不信佛家之言麼,為何又要學著貧僧的樣子參禪打坐?」

「其實能听听大師的教誨還是挺不錯的,」楊牧雲說道︰「一家之言不足恃,在下自小讀聖賢書,一心考取功名,出仕為官。誰知逢此大禍,身陷囹圄,心中困惑,或許能從大師這里得解呢?」

「善哉,公子能有此頓悟,頗具慧根,」灰衣僧人合十說道︰「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 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公子能有所反思,幸焉!」

「大師的話在下受教了,」楊牧雲稽禮道︰「大師非塵世中人,無欲無求,如何會遭此無妄之災,墮入這東廠大獄之中呢?」

「非塵世中人但卻受塵世之人所累,」灰衣僧人微微一笑,「菩提縱然明淨,也難免沾惹塵埃。既然命當劫數,又何必在意自己身處何地呢?天下何處不能修行,心中不生魔魘,廠獄也當極樂!」

「大師的話使在下心中霍然敞亮,」楊牧雲說道︰「說來慚愧,若非聞大師佛音,在下昨日便心念欲狂了。」

「人人心中皆有魔障,」灰衣僧人說道︰「公子能夠聆听佛音滌清心中魔障,當是與我佛有緣了。」

「這麼說我的歸宿便是出家為僧麼?」楊牧雲問道。

「公子塵緣未了,空門尚未可期,」灰衣僧人淡然道︰「心中有佛,所在皆空門;心中無佛,空門亦俗世。」

「在下明白了,」楊牧雲向著他深深一揖,「多謝大師!」

灰衣僧人下頜輕輕一點,便又默默誦經去了。

「還未請教大師法號,」楊牧雲神態恭謹,「能與大師相處一室,在下幸甚!」

「萍水相逢,又何必究底?」灰衣僧人淡淡的說了一句,「難道彼此的稱謂還不夠麼?」

見他不願多說,楊牧雲也就不再勉強,隨他一同入定,一時間,幽暗的囚室又布滿了梵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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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韻館,與?蘿院並稱的京師兩大青樓妓館之一,一入夜便笙歌曼舞,熱鬧非凡。

在一間大的花廳里,一群粗豪的漢子圍桌而坐,個個懷里抱著一個嬌俏可愛的美人兒持酒痛飲。旁邊還有一班麗人調絲弄弦,吹彈雅樂,絲竹管樂聲伴隨那群漢子嘴里噴出的污言穢語,形成一幅光怪陸離的畫面。

「我說單爺,」一名漢子對一身便裝的單七說道︰「你能不能讓那梁媽媽把柳雲惜叫來,讓弟兄們一睹京師第一美人兒的風采。」他的話音剛落,其余漢子便連聲叫好。

「你們起哄什麼?」單七將酒碗在桌上重重一頓,噴著酒氣喝道︰「你們知道柳雲惜是誰的人麼?那是郕王爺的人,你們一個個都活膩歪了,連郕王爺的女人都搶?」

「單爺,你是不是太謹慎了?」一名漢子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大著舌頭說道︰「什麼郕王爺,不過一閑置京城無職無權的逍遙王罷了,怕他何來?」

「人家再無職無權,也是個王爺,」單七瞪了他一眼,「我們東廠雖有皇上眷顧,也可不把其他皇室成員放在眼里了麼?」

「晁爺,」那名漢子轉向晁五說道︰「單爺為人也太謹小慎微了一些,弟兄們不過找個樂子,至于這麼認真麼?」

「老七,」晁五推開身邊的女人,對著單七說道︰「弟兄們說的也是,再怎麼名頭響亮,也不過是一名青樓歌妓麼,郕王爺當真會把她放在心上?讓她出來叫弟兄們見上一見,敬一圈酒也就是了,難道還會把她吃了不成?」

「晁爺威風!」那名漢子向他一挑大拇指,掃視其他漢子一圈,「弟兄們,咱大家伙兒敬晁爺一杯!」

其他漢子齊刷刷站了起來,手捧酒盅說道︰「晁爺威風,小的們敬晁爺一杯!」

「好——」晁五也捧起酒盅,瞥了單七一眼,只見他鐵青著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形貌尷尬

「你都安排好了?」在後院的一間靜室,身著一身淡雅衣裝的柳雲惜看著雲鬢高挽,一身盛妝,眉目如畫的元琪兒說道。

「嗯,」元琪兒螓首微頷,淺淺一笑,梨渦淡現,「多謝姐姐相助。」

「你不要謝我,」柳雲惜嘆了一口氣道︰「姐姐若是在京城待不下去了,還得靠妹妹你收留呢?到那時」

「姐姐若能來漠北,妹妹必攜官人倒屣相迎,」元琪兒搶著說道︰「姐姐放心,妹妹是不會給你添麻煩的,這清韻館姐姐也會一直坐鎮下去。」

「但願吧,」柳雲惜幽幽道︰「我可不希望東廠和錦衣衛都盯上這里,但你這個忙我又不能不幫,事情做利索一些也就是了。」唇角微微翹起,看著她道︰「為了這個男人你甘冒風險留在京城,值得麼?」

「我不知道,」元琪兒的眼神有些復雜,「阿爸說我聰明睿智,從不感情用事,是個做大事的人,可能這一次我會讓他失望了。」微頓了一下繼續道︰「這個男人救了我,而我也嫁了給他,這一生一世,我都沒有辦法再割舍下他了。」

「他對你既然這麼重要,你為什麼還要設計讓他身陷囹圄?」柳雲惜問道。

「不斷了他在這里的一切念想,讓他孑然一身的話,他又如何會隨我回漠北?」元琪兒悠然長嘆一聲。

「這樣他便會匍匐在你石榴裙下,甘心陪你一生一世了麼?」柳雲惜哂笑道。

「他不甘心又能怎樣?」元琪兒說道︰「繼續在大明朝廷里做官的夢想破滅了,人也進了東廠的大牢里,再不走的話就是死路一條,對他而言,還有其它路可選麼?」

「他若寧死也不願隨你走呢?」柳雲惜這話剛一說出,元琪兒的身體劇震了一下,目光看向窗外,默然不語

「雲惜姑娘來了。」梁媽媽笑著說道。她身後,一位雲鬢霧鬟、眉黛青山、秋水剪瞳的美人兒縴腰款擺,裙拖六幅湘江水,裊裊娜娜仿佛踏雲而行,姍姍走了進來。

花廳里一眾東廠番子瞪大了眼楮,發出嘖嘖驚嘆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位美人兒薄紗遮面,不以面目示人。盡管如此,眾番子只覺她每一個指頭都已美到了極點,廳中其她女子頓時黯然失色。

「雲惜姑娘,」晁五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一臉的婬褻笑意,「難得你給面子來見我們,臉上戴著這勞什子面紗作甚?讓我等一睹芳容豈不更好?」倏然探出手去,就要去摘美人兒臉上的面紗。誰知對方身形一閃,卻抓了個空。

其他番子一陣哄笑,他們絲毫也沒看出這美人兒身懷武功,還以為晁五醉酒以後,手上打滑,連一個弱女子都捉不住了呢!

晁五臉上掛不住,正待發作,美人兒迎上前來,嬌滴滴的說道︰「這位大爺著什麼急呀?等小女子敬各位一杯之後,再讓您親手把面紗除下,你看如何?」說著向他拋了一個嫵媚的眼神。

晁五胸中的不快登時化為烏有,感覺全身麻酥酥的說不出的癢癢,眉開眼笑的說道︰「好,好,咱們可就說定了,可不許賴皮。」說著一擎酒盅,「來,先給我晁五爺滿上。」

美人兒盈盈一禮,手執酒壺便行斟酒,細細的酒水如線般傾入酒盅里,馨香的氣息直入鼻端,晁五心癢難耐,伸臂便要去摟美人兒那盈盈一握的縴腰,美人兒聘聘婷婷的嬌軀一轉,他便摟了個空。

「晁五爺也太心急了些個。」美人兒瞄了他一眼嗔道︰「奴家還未給其他人斟上酒呢!」

「好,好,」晁五尷尬的笑笑,「雲惜姑娘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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