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金蟬脫殼

南都,外金川門江邊的龍灣內泊著一艘大船,船桅上掛著一面宋字大旗。

身穿錦衣,面色冷峻的宋杰看著府中的家丁將最後一批箱籠扛上船時,大手一揮,「拔錨。開船!」

「等一等——」一聲綿長的呼聲順著江風飄了過來。

「大公子,你看——」宋杰身邊的人一指城門方向,宋杰極目遠眺,只見三個人騎著馬快速向這邊飛馳而來。

「大公子,好像是定西侯府的蔣公子和英國公府的張公子,我們——」有人眼尖,看出了來人是誰。

「吩咐下去,暫緩開船。」宋杰命令道。

三匹馬奔至船邊放緩步伐,馬上三人飛躍下馬,快步順著舷梯踏上大船。

「張公子,蔣公子,你們急匆匆而來,是有什麼急事麼?」宋杰皺著眉問道。

「大公子,我們與二公子相交一場,如今他要遠赴京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相見,因此特備薄酒一杯,前來送行,大公子不會見怪吧!」蔣文英拱手向宋杰一揖。

「文伯,帶他們去見二公子。」宋杰冷冷地哼了一聲吩咐道。

「兩位公子,這邊請——」一名身穿茶色長衫的老者做了個請的姿勢,便頭前帶路。

「拿好東西,待會兒還需要你侍候。」張天合對身後一青衣小帽、低首垂眉的小廝說道。

「是,公子。」小廝緊了緊挎在臂彎下的食盒。

三人隨著文伯來到船尾的一間偏僻的艙房前停住腳步,文伯上前輕拍艙門︰「二公子,你的朋友來看你了。」

「讓他們進來吧。」宋平的聲音有些萎頓。

「吱呀」一聲,文伯推開艙門,「二位公子請——」

「這是我的貼身下人,是伺候公子用餐倒酒的。」張天合眼光看向文伯。

文伯微微頷首,不置一言。

三人走進艙房,青衣小廝回身將艙門關上。

「蔣兄,張賢弟,沒想到你們能來看我。」宋平見了他們,憔悴的胖臉上現出了一抹亮色。

「不要說那麼多了,宋兄,你看這是誰?」張天合一指身後的青衣小廝。

青衣小廝摘下小帽,抬起頭,露出一張俊秀的面孔。

「楊賢弟——」宋平又驚又喜。

「噓——」蔣文英急忙一擺手,「你們兩人趕快把衣服換了。」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宋兄,請你滿飲此杯,一路保重。」

「蔣兄,張賢弟,你們一定要來京師看我。」宋平的聲音有些哽咽。

文伯站在門口,一雙眼楮似閉非閉。

艙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蔣文英和張天合唏噓不已地走了出來,一身青衣小帽的小廝跟出來後回身將艙門帶上,便低首垂眉佝僂著腰匆匆跟在他們身後去了。

「奇怪?」文伯揉了揉昏花的老眼︰「這小廝怎麼感覺變胖了些,他原來就是這個樣子麼?」皓首頻搖︰「看來我是真的老了。」

宋家大船終于拔錨啟航了。

「宋賢弟,你順著這條小路往西走,走到盡頭就是秦淮河口,楊夫人帶著蝶雨姑娘在那里等著你,你快去吧!」蔣文英催促道。不時回頭看看逐漸遠去的大船,好像怕它去而復返似的。

「楊賢弟真的不會有事麼?」宋平忐忑的看著大船駛去的方向。

「放心吧,宋兄,楊公子武藝高強,月兌身不難,」張天合看了他一眼,「倒是你,恐怕以後要浪跡天涯了。」

「大恩不言謝,蔣兄,張賢弟,告辭!」宋平拱手一揖,翻身上馬。

「一路保重。」

蹄聲得得,人影轉眼間變得模糊起來

秦淮河注入長江的河口碼頭。

「蝶雨,你和宋公子此去需隱姓埋名,再不能公開露面了,包袱里有你們兩人的路引,還有五百兩銀子。一定要拿好」紫蘇仔細地交代著。

「姑娘」蝶雨欲語凝噎,眼中噙著熱淚。

「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你們快走,如果讓西寧侯府的人發現就不得了了。」紫蘇催促道。

「蝶雨,船快開了,我們快走吧。」宋平拉著蝶雨的手,扭頭看了一眼紫蘇︰「楊夫人,回來你對楊賢弟說一聲,我宋平謝謝他了。」

「我知道了,你們不要說了,趕快走」

拉著宋平和蝶雨的船出了秦淮河口,逐漸向上游駛去

「小姐,你說老爺會有事麼?」絮兒在旁問道,俏臉上滿是擔憂的神色。

紫蘇收回目光,睨了她一眼︰「你老爺本事大得很,怎麼會有事?」

「可是他現在面對的是西寧侯府,他們家大勢大,我怕老爺」剩下的話絮兒便說不下去了。

「有你保佑著他,他一定會沒事的,這麼多大風大浪他都過來了,這點小事不算什麼?」紫蘇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她,「沒想到你比我還要擔心他。」

「老爺說過,等我長大了讓我侍候他。」絮兒睫毛微垂,嘴角勾出一絲笑意。

「這混蛋,連我身邊的丫頭都不放過。」紫蘇心中暗罵一聲,臉上不動聲色,「蝶雨走了,回去後,你就直接住進她的飛燕閣吧,我看你的天資比她還要出眾,用不了多長時間,你會比她現在還紅。」

「小姐——」絮兒怯生生地道︰「絮兒不想當什麼花魁了,絮兒只想一輩子跟在小姐身邊。」

「沒出息。」紫蘇哼了一聲,心道︰就你那小心思,還想瞞我。正想說她兩句,眼波一轉,「好啊!那你就好好教教瑾萱,把她教好了,能夠代替你了,你就回到我身邊吧!」

「大公子,前面就是運河口了,往北過瓜洲鎮就可以直通京師,南面是鎮江府,快到午時了,我們要不要在鎮江府停靠一下。」船上掌舵的駕長過來向宋杰稟告道。

「往北,過瓜洲。」宋杰的話沒有絲毫猶豫。

「大公子——」文伯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欲語還休。

「怎麼了?文伯。」宋杰問道。

「二公子在房中大發脾氣,亂扔東西,還不讓我們下人進去。」

「由得他鬧吧,不要去理他,把飯放到門口就走,他愛吃就吃,不吃收走。」宋杰冷冷道。

宋家大船一路順風順水,第二天晚上就過了淮安府,夜間停靠在在洪澤湖邊的烏頭鎮。烏頭鎮屬于淮安府清河縣,是黃河與淮河交匯處的一個小鎮,自黃河改道南下在清河縣與淮河匯合後,就形成了一個大湖,叫洪澤湖。

楊牧雲已經假裝成宋二公子在大船上呆了一天一夜了,因為他使瘋耍潑,使得宋府下人不敢進他的房間,宋杰也不來理他,使得他能夠暫時蒙混過去。可離南都越來越遠,離京師越來越近,他這假宋二公子遲早得露陷穿幫,逼得他不得不思考如何月兌身的問題。

茫茫夜色中,他看著煙波浩渺的洪澤湖面,心中暗想︰「已經兩天了,宋平和蝶雨姑娘應該逃得很遠了。我現在月兌身的話,宋家的人應該也追不到他們了。但我就這麼走了,宋家還是不會放過他們,得想個法子,讓他們認為宋二公子死了,這樣就可以讓事情一了百了。」他撫模著下巴,目光掃到了房中的書案上,書案上放著一沓紙,那是宋平心煩意亂隨手寫的一些殘章斷句。他還曾細細看過,暗中笑話這宋二公子不通文墨,字體潦草。

現在他眼珠一轉,計上心頭。當即端端正正坐在書案前,擺好筆墨紙硯,握筆凝神,微一思索,筆下生花,一篇「宋體」遺書頃刻間寫就于紙上。楊牧雲寫好後拿起一讀,會心一笑,正要吹干紙上墨跡,轉念一想︰不對,宋二公子讀書不多,這遺書寫得駢四儷六,讓人一看就覺得非出于他的手筆。于是揉成一團,隔著窗戶扔了出去。他從新鋪好一張紙,用半俗半雅寫了一篇「宋體」遺書,遺書中勾勾畫畫,涂抹甚多,其中一些句子甚不通順,大有宋二公子之風範。

他寫好後又仔細看了一遍,這才滿意的將這封遺書壓于筆架之下。整了整身上的衣衫,打開窗戶,縱身向湖中跳了下去。

「撲通」一聲,大船上值夜的宋府家丁連忙打著燈籠趕到船舷上,「不好,有人落水了。」

楊牧雲奮力向湖面深處游去,在他身後,宋家大船上的燈籠火把已亂成一團

水流在楊牧雲身邊發出嘩嘩的聲響,他也不知道自己游了有多遠,等他再回頭的時候,宋家大船上的燈光已消失不見。他抬頭看了看前方,不遠處有幾點豆大的燈光,不由來了精神,快速向燈光處游去。

離燈光處越來越近了,楊牧雲加快了速度,突然他感覺自己的手腳好像被什麼東西纏住了。他掙了一下,手腳反而纏得更緊了。正彷徨無措時,燈光朝這邊移動過來,行到近處,原來是一艘漁船。

「當家的,快出來,好像網到了一個大家伙,快幫我拉一下網。」一個女子的聲音叫道。

「原來纏住我的是一張漁網。」楊牧雲剛念叨了一下,只听一個男子的聲音應了一下。身上一緊,自己被緊緊罩在漁網中,「嘩啦」一聲被拖出水面,「啪嗒」落在船頭甲板上。

楊牧雲感覺身上一松,一道亮光射到眼楮里。

「這是——」傳來女子咯咯的嬌笑聲,「當家的,快來看,你看我們網到了什麼?」

楊牧雲睜開眼,抬頭看去,只見一位大約十七八歲的女子瞪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楮看著自己,用手捂著嘴,雙肩不停地聳動,顯然在強忍著笑意。這時過來一位年約二十,長得濃眉大眼的青年,看著罩在網中的楊牧雲,吃驚地瞪大了眼︰「媽呀,怎麼網到了一個人?」

「看上去還是一位小相公呢!」女子撥去罩在楊牧雲身上的漁網,「小相公,你怎麼跑到我們家漁網里來了?」

「我」楊牧雲一時語塞。

「你看人家渾身都濕透了,有什麼話進艙換身衣服再說。」濃眉大眼的青年說道。

進得艙中,那女子給他拿來一身自己男人的衣服,便出去了。楊牧雲月兌下自己身上濕漉漉的袍服,換上一身灰色粗布短衫。艙簾一挑,濃眉大眼的青年端來一個粗瓷大碗,「船上沒備熱水,這里有一碗薄酒,你且喝了,驅驅身上寒氣。」

「謝謝這位大哥!」楊牧雲接過碗來,其時天已進入六月,白天的暑氣已消,夜涼如水,他雖在水中游了半天,但也並不覺得身上寒冷。

「當家的,東西都收好了,我們回家吧?」女子進艙說道,眼楮一瞥楊牧雲︰「小相公,沒事了?」

「好多了,多謝大嫂關心。」楊牧雲拱手一揖。

「那你在艙里休息吧,我和當家的撐船去。」女子一笑,跟那濃眉大眼的青年出艙去了。

「這洪澤湖大得很,看來不下于湖州的太湖和廬州的巢湖,晚上不容易辨明方向,看來只有先跟著這對青年打魚夫妻,等天亮再做計較。」楊牧雲心中暗暗思忖道

楊牧雲掀開艙簾,船頭,青年正在搖著船槳,槳葉點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擴散出一圈一圈的漣漪,使得湖面像被揉皺了的綠鍛。女子坐在青年的旁邊,借著月光修補漁網。

「大哥,大嫂,小生楊牧雲,來自江南。到江北淮安府尋訪一遠房親戚,不想在這湖上踫上一群打劫的水匪,小生僥幸跳水逃得性命,幸被大哥大嫂所救,實在感激不盡。」說著躬身一禮。

「楊公子不必客氣,我叫曹水生,她是我老婆,叫芸娘。」青年介紹道。

「曹大哥,曹大嫂。」楊牧雲重新見禮。

「楊公子看起來像個讀書人。」芸娘抬起頭,斜睨了他一眼。

「小生是湖州府的秀才。」

「我說呢?說起話來怎麼文縐縐的。」芸娘一聲輕笑,「你晚上一人行走,確實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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