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二章    苦寒之地

正統十四年十月二十,京師解除戒嚴,百姓紛紛走上街頭,歡慶勝利。

一時間京城大小街道爆竹聲聲,商鋪酒樓紛紛開業,舞龍舞獅的隊伍在百姓們的喝彩聲中穿行來去,直鬧得比過年還要熱鬧。

京城里的每一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顏,穿上過年時的新衣,逢人便作恭打揖道喜。一群群的孩子在街道上歡快的跑著、叫著,還扮起了交戰雙方拿著木棍「打仗」。

朱祁鈺領著群臣祭告太廟,莊嚴宣布這次京師保衛戰的勝利。並改明年為景泰元年,希望戰勝這次劫難的大明王朝從此興旺安泰。

大臣們和勛臣貴戚換上便裝,攜手歡聚于京師各大酒樓和風月場所,觥籌交錯、偎紅依翠,好不快活。一掃之前籠罩在眾人心頭的陰霾。

京師保衛戰中有功之臣的宅邸,更是門庭若市,這個時候政治嗅覺敏銳的人知道該在什麼人身上押下自己的籌碼。

兵部職方司郎中楊牧雲住的地方也不例外。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年輕人就做上了兵部衙門的郎中,而且還得到尚書大人的信任和倚重,連皇上都對其青睞有加,前途實不可限量。

「小姐,」管家馮全苦著臉對周夢楠說道︰「這已是今日上門的第十一撥人了,都這樣推出去不好吧?其中有些可是大有來頭的,輕易不能得罪。」

「可相公他畢竟不在,」周夢楠有些無奈,「你去多說些好話,好生把人打發回去便了。」

「那他們帶來的禮物」

「相公不在府中,我是不能替他做主的,」周夢楠道︰「只能讓來人帶回去了。」

「是。」馮全只好應道

看著馮全身影遠去,素月忍不住說道︰「老爺也不知去了哪里,現在府里多了許多應酬,總不能讓人家都吃了閉門羹吧?」

周夢楠輕嘆一聲,「相公自入仕後,起起伏伏,現在總算熬出來了前段日子他沒日沒夜的忙,現在出去躲躲清閑也無可厚非,只要還有皇上的信任和于大人的倚重,就不用擔心旁人的態度。」

「什麼躲清閑?」素月嘟囔了一句,「我看他是恨不得整天待在姓陳的窯姐那里。」

「閉嘴!」周夢楠訓斥她道︰「相公是你能夠編排的麼?」

素月一驚,「小姐莫要生氣,婢子不敢了。」

「你跟著我也這麼多年了,怎麼還如此口無遮攔,」周夢楠看著她道︰「我知道你看不起她的出身,但她跟黛羽不一樣。她可是有宮里背景的,而且還掛了一個教坊司的官餃。你以為相公迷戀于她,單單是因為她的美色麼?」

素月垂下螓首沒有說話。

「她雖在我之後入了楊家的門,可並不是以妾室的身份,」周夢楠的眸子變得深邃起來,「要知道她在南都與相公成親時,可是錦衣衛南鎮撫司的沈大人主的婚,是堂堂正正抬進門的。你這樣說她,除了徒逞口舌之利,還能改變什麼嗎?」

「是,婢子知錯。」素月咬著嘴唇說道︰「婢子只是替小姐不平罷了。」

「平不平的不是你隨意發泄幾句就可以改變的,」周夢楠瞥了她一眼,「我與相公結緣是出于偶然,若不是因為朝廷選秀,父親也不會這麼早把我嫁出去。相公對我也一直以禮相待,我雖為人婦,卻並沒有被約束在深宅大院。而相公他有所偏好,我這里也是不能過問太多的。」

「小姐難道不覺得委屈麼?」

「委屈?」周夢楠笑了笑,「你想讓我怎樣?把男人捆在自己身邊麼?還是要我活得像一個怨婦一樣?別忘了,有楊家正室名分的可是我。以後相公飛黃騰達、封侯拜相,風光的可是我周夢楠,而不是她陳紫蘇。」

素月的眼楮一亮。

周夢楠悠悠道︰「就說這些登門拜訪的人,還是要到我這里,而不是去蘿院。你可明白了?」

「小姐一向是心胸豁達的,」素月有些赧然,「婢子望塵莫及。」

「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周夢楠道︰「至于旁的話不要多說,須知禍從口出。就算見了那陳紫蘇,也不可怠慢了,就像在我面前我一樣恭謹,你可記住了。」最後一句話拖得很長。

「是,小姐。」素月恭恭敬敬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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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楊兄,干——」寧祖兒端起酒盅站起身說道。

同時起身敬酒的還有朱驥。

「兩位太客氣了,」楊牧雲手端酒盅雙臂平舉,「這我如何敢當?」

三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吳寧吳大人就要奉旨去遼東擔任巡撫了,」朱驥笑著對楊牧雲道︰「這兵部侍郎的缺一空出來,還不是等著楊賢弟你填上去麼?」

「朱兄這玩笑可開得大了,」楊牧雲忙擺手道︰「在下何德何能?做一職方司郎中都如履薄冰,遑論兵部侍郎一職?」

「楊賢弟過謙了,」朱驥說道︰「京師城外與韃子的幾番激戰,你可是立了大功的。連皇上對你都贊譽有加,不然又怎會吳大人支走呢?」

「楊兄的功勞這些日子可都是看在皇上和于大人的眼里,」寧祖兒也道︰「今後你平步青雲不在話下,到時可不要忘了小弟啊!」

「听了你們這番話,這酒不用喝我都醉了,」楊牧雲搖頭道︰「若論功勞,皇上親自督戰,于大人身先士卒,三軍將士用命,才獲此大勝。而我,不過僥幸立了點兒微末之功罷了,實在上不了台面。」

「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就不用擺在我們面前了吧?」寧祖兒笑道︰「楊兄也是從我錦衣衛里出來的,何必用這些言語搪塞呢?我與朱兄難道還能做對楊兄不利的事麼?」

「楊賢弟行事也太小心了,」朱驥目光一閃,「我方才的話並不是空穴來風。要知道主掌你們兵部的可是我岳父,昨晚家宴上他還講要向皇上推薦你為兵部侍郎,這一紙任命對你來說只是時間早晚問題消息我已經先向你透露了,你該怎生謝我呢?」

「朱兄,」楊牧雲目光一凝,「就算尚書大人真有此意,我也是不敢應承的。在兵部我資歷尚淺,還需多磨練些日子」

「楊賢弟不敢應承,到時詔旨一下,你敢不接麼?」朱驥目光一轉笑道︰「楊賢弟年輕有為,比那些庸庸碌碌、尸位素餐的人要強太多了,我大明朝要多幾個像你這樣的人,韃子還敢再犯我邊關麼?」

「朱兄就不要再夸我了,再夸下去我就真得鑽到桌子底下去了。」

「要鑽也得先把這壺酒喝完。」朱驥拉住他,生怕他真鑽下去。

「一壺酒怎夠?怎麼也得一壇才行!」寧祖兒一拍桌子,三人相視大笑。

三人又喝了一陣,楊牧雲開口問道︰「對了,朱兄,我向你打听一件事。」

「是太上皇的消息麼?」朱驥乜了他一眼道︰「他還在韃子那里,並沒有被傷到,只是日子不太好過。」

寧祖兒笑了笑,「楊兄听到這消息應該心安了吧?之前因為這個還也不能寐呢!」

「哦?朱兄是說韃子有心怠慢太上皇?」楊牧雲問道。

「對韃子來說太上皇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朱驥說道︰「自然對他就怠慢得很。」

「皇上知道這些麼?」

「皇上當然知道,」朱驥眉毛一挑,「太上皇現在每日里的情形都是由我親自稟報給皇上的。」

「皇上怎麼說?有沒有要派人把太上皇接回來的意思?」

「沒有,對太上皇的處境皇上並沒有說什麼,」朱驥微微搖頭,「看樣子皇上並不想把太上皇接回來。」

「難道就任由太上皇流落塞外麼?」楊牧雲皺著眉說道︰「這難道不是朝廷的恥辱麼?」

「楊兄噤聲,」寧祖兒向他使了個眼色,「皇家的事我們還是少說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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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步入十月下旬的時候,草原便飄起了大雪。

寒風凜冽,裹挾著雪屑順著帳簾的縫隙吹進了氈帳中。

氈帳中生著火,朱祁鎮全身裹著毛毯,依舊不停的打著哆嗦。漠北的苦寒不是自幼在宮里養尊處優的他能夠忍受的。

帳簾一掀,進來兩個人影,是袁彬與哈銘。

「現在草原上的牛糞已不多了,」袁彬拍拍身上的雪,「臣只撿到這些,讓皇上受罪了。」

哈銘上前撥拉了一下火堆,又添上幾塊干牛糞。

朱祁鎮看著他們,搖搖頭嘆道︰「不要再叫朕皇上了,朕當不起這個稱呼!」

袁彬與哈銘互相對視一眼,「太上皇」

「朕也不是什麼太上皇,」朱祁鎮苦笑︰「朕倒忘了,朕這個字也不能用了你們若是不嫌棄,我叫你們一聲袁大哥、哈大哥,你們叫我一聲朱賢弟」

兩人慌忙跪下叩頭,「臣不敢,實在折殺臣了。」

朱祁鎮嘆了口氣,「你們又何必行此大禮?我現在這個樣子還值得你們如此麼?」

「一日為臣,終生為臣,」兩個人齊聲道︰「臣等不敢僭越。」

「你們起來吧!」朱祁鎮將他們一一扶起,「在這里沒有什麼君,也沒有什麼臣。」

「謝太上皇!」兩人這才起身。

「皇上餓了吧?」哈銘道︰「臣這就去給太上皇找吃的。」說著正要轉身出帳,卻被朱祁鎮拉住。

「不急,我還不餓,」朱祁鎮為他倒了碗熱水,「來,先喝一口暖暖身子。」說著又給袁彬倒了一碗。

袁哈二人心中一熱,熱淚盈眶,喉嚨里像被什麼卡住了說不出話來。

「我鑄下大錯,」朱祁鎮緩緩說道︰「差點兒讓祖宗的基業毀于一旦,使萬千黎民遭受戰亂之苦。我已無顏再回大明,只有在這里渡過余生,以贖罪愆。你們能陪在我身邊我心里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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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兩人聲音嗚咽,淚水奪眶而出。

就在君臣唏噓之時,帳簾掀起,走進來幾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將一包東西扔在地上。

「太師听說你餓了,就命我等送了吃的過來。」

那包東西攤開,盡上一些被人啃剩過的肉骨頭。

袁彬大怒,「你們竟敢這樣對待我們太上皇」話未說完就見朱祁鎮俯子,抓起一根上面還帶著肉星的骨頭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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