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    托付後事

通向山頂石殿的道路上鋪滿了尸體,流淌在地上的鮮血也還未凝固,到處可見斷肢殘臂,可見方才的戰斗殺伐之慘烈。

楊牧雲極目看去,感覺班隆洞的地勢很像是廬州深山里曾囚禁過朱祁鈺的利金寨,四周都是峭壁,只有一個不太寬的斜坡直通谷里的平地。所以上面的蠻兵只需守住這一個方向就可以了,根本不須擔心敵人從其它方向攻上來。

現在,他要把身邊這位索朗大少主送上去,鄭玉也要跟他一起,卻被他勸住了。

「侯爺不會同意你跟我一起去的,時間多拖得一分就會多死不少人以我的武功月兌身不難,到時你帶人沖上來接應我更好些。」好說歹說才算把她說服。

楊牧雲說的也有道理,當父母的都不願讓自己的子女隨便去冒險,尤其是現在大局已定的時候。

「好,我听你的,」鄭玉熾熱的目光看著他道︰「要是你在天亮之前還不回來的話,我就第一個殺上去救你。」

她的話使得楊牧雲身子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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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雲和索朗踩著一路的尸體到了山頂,上面,一個個滿身血污的存盆將士用一雙雙異樣的目光看著他們。

「大少主回來了。」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整個班隆洞,一群存盆將士把他和楊牧雲帶到了維納蘇瓦議事的石廳里。

這位坐在虎皮交椅上的存盆統治者面目憔悴,才短短的一天一夜,維納蘇瓦就仿佛老了十幾歲一般,須發蓬亂如草,身上斑斑點點的血跡也沒顧得上擦拭干淨,目光呆呆的看著自己的兒子,一言不發。

「阿爹」索朗怯生生的說了一句。

維納蘇瓦緩緩站起身,走到兒子面前,用低沉的聲音問道︰「虎嘯台是怎麼丟的?」

索朗愣住了,渾身開始發抖,「我我」

「你什麼?」維納蘇瓦眯瞪起了眼,嗓音也變得尖厲起來,「快說!」

「這不是大少主的過失,」楊牧雲開口說道︰「是我打開虎嘯台的大門,把安南人放進來的。」此話一出,聚在廳里的存盆將士登時騷動起來。

「你?」維納蘇瓦眯著眼看向他,「你不是大明天朝派來的欽使麼?」

「我是明人不錯,但卻不是欽使。」楊牧雲表情平淡的回道。

「他是越人的奸細,」一個大漢吼道︰「他和越人竄通好了來蒙騙大人。」聲音未落,只見石廳中刀光閃爍,數柄長刀向楊牧雲身上招呼過來。

「慢!」維納蘇瓦一聲大喝,數道刀鋒劈至楊牧雲身前尺許處生生止住。

「那你到這里來是送死的嗎?」維納蘇瓦目光盯著楊牧雲道︰「還是認為我們根本就殺不了你?」

「在下武功雖高,但也雙拳難敵四手,」楊牧雲道︰「大人的手下如果一擁而上的話,隨時可以將在下亂刀分尸。」

「你怕了?」維納蘇瓦臉帶譏誚。

「我是怕大人見到大少主不分青紅皂白,冤枉了大少主,」楊牧雲靜靜的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做的事就決不讓大少主他背鍋。」

「好好好,」維納蘇瓦拍著巴掌連說了三個好字,目光一閃,「你倒是很講義氣,你把整個存盆都交給了越人,難道還在乎索朗的一條命嗎?」

「大少主這條命可是金貴的很,」楊牧雲說道︰「他關系著存盆沙巴家族的延續,鄭大帥已說了,一旦存盆平定,就立大少主為新的存盆之主。」

「是嗎?」維納蘇瓦冷笑一聲,目光看向兒子,「鄭可讓你來勸說我投降的,是不是?」

「是不不,不是」索朗緊張得牙齒格格直響。

維納蘇瓦忽然悲愴的一笑,笑聲說不出的蒼涼,「我的好兒子呀,竟然伙同外人把我沙巴家族在存盆幾百年的基業付之一炬」

「阿爹」索朗一驚,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大人,」楊牧雲朝著維納蘇瓦說道︰「事已至此,你又何必一定要為難自己,為難自己的部下呢?」

「你住口!」一名存盆將領「刷」的一聲將刀架在他的脖頸上,大聲吼道︰「你這賊子,要不是你,越人又怎能打得進來?為了我存盆死難的弟兄,我查波昂碎剮了你。」

維納蘇瓦冷冷的看著,並未有出言阻止的意思。

楊牧雲放聲大笑,笑得廳內所有人都為之一愣。

「我既然敢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楊牧雲大聲笑道︰「殺我一個容易,你們能退卻安南人的大軍嗎?」

「殺了你,我們再跟越人決一死戰。」查波昂咬牙切齒的說道。

「可大少主呢?你們要想他跟你們一起陪葬嗎?」

查波昂怔了一怔,手中刀正要砍下,卻被維納蘇瓦喝止住,「住手!查波昂,退下!」

「大人」

「我讓你退下!」維納蘇瓦臉色一沉。

查波昂悻悻的收起刀,領著手下退了下去。

「你可保索朗不死,對嗎?」維納蘇瓦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楊牧雲。

「嗯,」楊牧雲很嚴肅的點點頭,「不然我也不會跟大少主一起來了,我楊牧雲可以對天發誓,只要我活著,就一定保大少主在越人那里平平安安的,否則當萬箭穿心,死于非命!」

「很好!」維納蘇瓦森冷的目光瞪視著他,「你要記住今天所發下的誓言。」轉向兒子,「你跟我來!」說完徑直向廳外走去。

「呃」索朗忙站起身,跟了過去。

廳內的存盆將士讓開了一條路。

「你們誰都不準動他,」維納蘇瓦頭也不回的撂下一句話,「等我回來再行處置。」

眾存盆將士瞪著楊牧雲,眼中如欲噴出火來。楊牧雲卻很悠然的背著雙手,把目光轉向一邊

月光如水,灑在地面上像鋪了一層白毯,維納蘇瓦和索朗父子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這月色下,誰都一言不發。

索朗心下惴惴,不知父親想要做什麼。

驀然,維納蘇瓦在一座幽靜的庭院門前停下了腳步。

索朗渾身一震,也不由自主的止住了步伐。

維納蘇瓦側過身沖著兒子一笑,「去,把你母親叫到這里來。」

「哦」索朗有些失魂落魄,答應著卻邁不動步。

「怎麼,這麼快就不听阿爹的話了?」維納蘇瓦嘴角一勾,「你是要我親自進去嗎?」

「阿爹」索朗膝蓋一軟,又跪下地來。

「你也是堂堂男子漢了,」維納蘇瓦眉頭一皺,「為何說跪就跪?」

「娜塔玻不,母親、母親她」索朗只感覺舌頭僵硬,吐一個字都很困難。

「她死了,是嗎?」維納蘇瓦的這句話讓索朗大吃一驚,「咚」的一聲,額頭觸地,再不敢看父親。

維納蘇瓦靜靜的看著他,目光似乎能透視到他的心里。

索朗一顆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頭腦嗡嗡直響。

良久維納蘇瓦方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你起來吧,我還有重要的事要交代你,時間不多了」神情落寞的轉過身,踽踽前行。

索朗偷瞄了父親的背影一眼,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晃晃悠悠的跟了上去

父子兩人來到一座巨大的石殿里,這里燈火輝煌,維納蘇瓦剛一踏進大門,一個頭纏黑布的老人迎了上來。

「大人」

「你下去吧,」維納蘇瓦擺擺手,「我想和我兒子在這里待一會兒。」

「是——」老人躬身退了出去。

石殿中央放置著一具石刻雕像,雕像是一個人,相貌威武,盤腿坐在那里睥睨四方,他的兩側各立著五塊石碑,上面刻著有字。

索朗知道這個地方,這是供奉祖先的神殿,而中間的那具雕像就是沙巴家族的先祖,存盆的第一代領袖德瑪萊。而兩側的石碑則是歷代存盆之主的排位。

「阿爹為什麼要帶我來這個地方?」索朗心中忐忑,「難道阿爹要在這里對我執行族規?」心頭一緊,就見父親一臉威嚴的對自己說道︰「索朗,跪下!」

索朗上前幾步,在先祖的雕像前跪了下來。

「索朗,你可知這是誰?」維納蘇瓦一臉嚴肅。

「我們沙巴家族的第一代先祖,創建了存盆的德瑪萊。」索朗神態恭謹的答道。

「原來你還記得,」維納蘇瓦冷笑一聲,「德瑪萊先祖當時帶著族人走出叢林,來到這存盆谷地,開創了基業,爾後經過歷代先祖的不斷開拓,才有了今日的存盆,可惜」嘆了口氣,「到我這里就走到盡頭了。」

「阿爹,」索朗一驚,「都是兒子的錯,是兒子對不起爹,對不起歷代先祖」

「行了,」維納蘇瓦不耐煩的打斷他,「現在再說這些又有何用?越人已經跨過天險,攻進了存盆谷地,現就剩這班隆洞一處還在苦苦支撐,用不了多少時候,越人就會打到這里,砍下我這顆項上人頭」

「阿爹」索朗渾身直抖,趴在了地上。

「你見到鄭可了?」維納蘇瓦問道。

「嗯。」索朗不敢抬頭看他。

「他是怎麼對你說的?」維納蘇瓦接著問道。

「他說他說會上奏越王,讓兒子當當存盆之主。」索朗戰戰兢兢答道。

「好哇,」維納蘇瓦一臉苦笑,「祖先傳下的基業現在需要外人來恩賜了。」

「阿爹,我」

「你抬起頭來,看著我!」維納蘇瓦大聲說道。

索朗哆嗦著身子仰起臉看向父親,父親正臉色通紅的看著他。

「你既然選擇了活下去,就要好好的活下去,」維納蘇瓦轉過身,來到右側的第五塊石碑前,上面空無一字,「至于我,就留在這里陪歷代先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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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哭夠了,維納蘇瓦方緩緩說道︰「你記住,你身上流的是沙巴家族的血,你不管做了什麼,都永遠是沙巴家族的人,沙巴家族失去的一切,你都要幫沙巴家族再拿回來」轉過身,看著兒子,「我說的話,你都記住了嗎?」

「我、我」索朗聲音哽咽著點了點頭。

「阿爹,你」索朗吃驚的站起身,「這,這是」

「這是我的碑位,」維納蘇瓦目光盯著這塊無字石碑,「存盆之地是在我手中丟掉的,我維納蘇瓦愧對歷代祖先,沒臉將自己的名字刻在石碑上。」

「阿爹,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祖先,對不起存盆呀」索朗失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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