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不止劉元敬,連內閣首輔啟也將目光投了過來,二人對視一眼,皆露出深思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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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天氣寒冷,但晉亭十數年如一日的保持著清早練武的習慣,宮里來人傳召時,他已經打完了一套拳,用過了早膳。
李德順看著眼前神采飛揚的少年人,眼中不自覺流露出贊賞之色。
「晉二公子,皇上傳召,讓你即刻入宮。」
晉亭有些心虛,難不成是因為自己身上掛著殿前司御前侍衛之職,卻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惹了皇上不快?
皇上應該不會這麼閑吧?
他諂笑著問李德順,「公公可知皇上找我有什麼事啊……」
「老奴不知。」李德順見他露出這副神情,先是搖搖頭,然後就笑了。
晉亭狐疑道︰「公公笑什麼……」
李德順生的微胖,看上去並沒有歷來得勢的大宦官那般刁鑽陰陽怪氣,顯得十分和善,他說道︰「公子年幼時,常去宮中玩耍,鬧得宮里雞飛狗跳,連皇上都被你弄的哭笑不得,如今公子長大成人,性情也穩重了不少,想必晉將軍很是欣慰。」
那時晉將軍戍邊在外,晉夫人領著兩個兒子在府中,因此多受宮中照拂,晉亭常往宮里去,連皇子們都不敢在皇上跟前大聲說話,他卻性子活潑敢笑敢鬧,十分招皇上喜歡。
只是隨著晉府兵權愈重,君臣之間也變得小心翼翼,晉亭往宮里去的時候也少了。
「公公哪里知道,我爹一日不揍我一頓,他就覺得缺點什麼……」
晉亭從小就是個惹禍精,十歲出頭就勵志要做正義之士,懲治惡霸打抱不平,整天想著往街上跑。
晉將軍請了先生為他們兄弟倆授業,晉陽幾乎能在椅子上粘一天不挪地方,他卻上躥下跳能將人氣的吐血三升,要不然也不會被送到雲府家學去讀書,與雲楚忱結下不解之緣。
李德順笑的見眉不見眼,「望子成龍,乃是為人父者之常情。」
進了宮,晉亭一路踩著積雪去面見皇上。
誰知殿中不止有皇上,還有內閣輔臣在。
這些內閣老臣,每日腦子里所思所想都是朝廷大事,如何對朝廷有利,才是他們最先考慮的。
怎麼今日皇上召見自己,竟還有他們在場?
他的目光再次移動,然後就看到了……他爹!
「爹?」
晉將軍眼楮一瞪,「愣著干什麼,還不給皇上和諸位閣老行禮!」
晉亭從善如流,撲通一下跪在皇上面前,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並說道︰「天寒地凍,皇上龍體欠安,竟還日理萬機,實乃天下人之大幸!」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不管皇上找自己來做什麼,先拍幾句馬屁再說。
李肇眼含笑意,「你怎知朕身體欠安?」
「皇上面色憔悴,鼻尖微紅,眼下還有青影,想必是最近操勞國事沒有休息好的緣故。」
近日雪患一事頗為嚴峻,李肇的確有幾個日夜沒有睡好了,他呵呵一笑︰「你倒是眼尖,起來說話吧。」
「謝皇上……」晉亭見眾人神色尚好,就知道不是因為自己闖了什麼禍才叫自己來的,他不禁向自己的爹投去疑惑的目光。
晉將軍卻沒看他。
只听皇上又開口說道,「你大婚在即,朕已經恩準你的父親留在長安,等你大婚之後再回邊關。」
這話在晉亭腦子里轉了個彎,他便立即明白過來。
雖然只是小半年的時間,但他爹不回去,就必定要有人代替他爹回去。
這兵權,就要暫時交到旁人手上……
晉亭心中翻江倒海,面色卻是不變,「父親能留在長安等臣成親,臣喜不自勝……」
晉將軍活捉阿莫汗立下軍功,剛剛被封為鎮國公。許多人都認為鎮國公府很快會再進一步,沒想到,正當鎮國公府水漲船高,赫赫揚揚之時,會突然被褫奪兵權。
雖然皇上言明是暫時的,但難免讓人心生猜測。
「不過朕召你前來,是另有要事要交于你去辦。」
晉亭抬頭看皇上,只見他面色沉肅的說道︰「連年天災,糧食減產,今年的雪患尤為嚴重,百姓苦不堪言。眼下救濟災民的糧食銀兩兩雖已分撥下去,但還需有人替朕行使監察之職,朕欲命你為欽差……」
欽差?
晉亭愣了愣。
欽差並非朝廷專門設定的官職,也沒有明確的品級或職責,通常是在朝廷遇到緊急軍務、賑濟災荒、河道決口或者事涉各省大吏,抑經言官、督撫彈劾等情況時,由皇帝直接派遣欽差查看審理,進行巡行天下、撫軍按民、查察弊政等具體事務。
身為一國之君,微服外出畢竟是極少數的情況,大多是皇帝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自己的都城。
一旦有特殊的事情發生,就要有欽差代替出訪,等同于皇帝的眼楮。
由此可見,能被認命為欽差,自然是皇上極其信任的人,能得此職事本身也是一種榮耀。
「皇上,臣……」
晉亭朝自家老爹看過去,見他神色如常,似乎並不反對,舌頭打了個卷,改口道︰「臣定當竭盡全力……」
先是卸了他爹的兵權,隨即又任命他為欽差……
這其中的意味,實在高深莫測。
朝中恐怕會因此掀起一波風浪。
皇上和老爹分明是要搞事情啊!
「朕相信你會將事情辦好,既然如此,朕給你兩天時間準備,兩日之後,即刻啟程。」
皇上本以為他性子跳月兌,會推三阻四,沒想到他答應的這麼快,十分欣慰。
晉亭想了想,說道︰「皇上,臣可否自行挑選隨員?」
欽差前往地方,肯定不能自己一個人去,要攜帶隨員出行,隨行司員的權限十分有限,主要輔助欽差大臣辦案,但不得干預審理和判決,一般是在本衙門司員中挑選。
但晉亭眼下的官屬殿前司,他總不能將皇上的御前侍衛帶走一大堆。
李肇對晉亭一向寬宏,自然不會在這點小事上苛責他,揮手道︰「你自行挑選稱心得力的就是,退下吧。」
「是,臣告退。」
晉亭頻頻給晉將軍使眼色,結果晉將軍還不想走,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低聲罵道︰「小兔崽子還不快滾!」
晉亭嚇得一跳腳,趕緊跑了。
晉將軍難為情道︰「犬子無狀,請皇上恕罪。」
李肇一向好脾氣,並不以為意。
內閣的三位老骨頭也難得的平易近人,劉元敬笑呵呵的說道︰「年輕人就是有活力。」
崔淳一捋胡子,「是啊,听說晉二公子武藝高超,從小就愛行俠仗義,可見心性正直。」
齊則做了最終點評,「晉將軍的兩位公子都是人中龍鳳,令人羨慕。」
晉將軍嘴角抽了抽,這群老家伙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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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亭兩天之後要前往充州的消息傳到雲楚忱這里時,她正在剪窗花。
烈紅的紙張落在她素白的指尖,如同紅梅點雪,美艷不可方物。
「欽差……」雲她喃喃了一句,若有所思。
蘅蘭嘴快,問道︰「皇上怎麼突然讓晉二公子當欽差?欽差的權利是不是很大?」
雲楚忱點點頭︰「欽差的任命代表了皇帝本身的意志,得皇帝欽點且背負皇命,所以使得欽差大臣的地位和權力十分了得……能被派遣為欽差的,都是皇帝十分信任的人。」
由于欽差被賦予極高的特權,以至于欽差所到之處地方官們誠惶誠恐,大手筆的迎來送往已成慣例,欽差大臣及其周圍人也漸漸出現以權謀私、徇私舞弊、仗勢欺人等敗壞官場風氣的事情發生。
所以晉亭這次的監察之行,一不小心就是個大坑。
不過雲楚忱一直覺得以皇上和晉將軍的關系沒有那麼簡單,所以這件事是利是弊,她實在拿不準。
蘅蘭驚呼,「咦?皇上原來這麼信任晉二公子?他連正經的朝廷官員都算不上呢!」
照影對欽差有一定的了解,過來說道︰「欽差也未必要朝廷官員,先皇的時候,還曾派遣身邊的宦官為欽差大臣。不過,奴婢也覺得詫異,皇上怎麼會讓晉二公子去?」
「與其說是信任晉亭,倒不如說是信任晉家……欽差大臣代表皇帝行使監察權,只听皇上調遣,沒有其他掣肘,加之皇帝臨時授予的特權,往往能「風聞言事」、「大事奏裁,小事立斷」,所以,晉亭這次去……能做的事情著實不少,會不會……」
「會不會什麼?」
雲楚忱搖搖頭︰「沒什麼。」
蘅蘭見她神思不屬,問道︰「姑娘怎麼了,一大早就在發呆。」
雲楚忱放下手中剪好的福字,說︰「那個趙延,好像是通州人。」
「啊?」蘅蘭驚訝道︰「通州人?」
雲家的老宅就在通州,雲楚忱的生母也在那。
照影端了茶過來,「姑娘又做夢了?」
雲楚忱點點頭,神色有些猶豫。
照影見她如此,猜到了什麼,說︰「要不然,給老家那邊送個消息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