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八 堵胤錫力諫封王 陳邦傅假傳聖旨

楊畏知在一旁听朝中諸臣議論紛紛,自知孫可望斷然不會答應只封公爵,當即向著永歷帝叩首請命道︰「皇上,彼等早已僭越為王,今日一旦降號為公侯,必當拒之!此議乃純臣之節,而非群盜之所望也!如今皇上之疆土早非祖宗當年之疆土,再守著祖宗之法又有何用?孫可望兵強馬壯,倘因其來而明示恩典,彼必將感激涕零!皇上何故不舍虛名招徠,反倒自樹強敵乎?正所謂法有因革,勢有變通,臣之言,皆為我大明江山社稷考慮,絕非為孫可望一人!還請皇上明鑒!」

永歷帝听罷,心亂如麻,只覺一陣頭暈目眩,于是不置可否地擺了擺手,示意退朝,待至明日再議。

楊畏知只得怏怏退下,返回驛館歇息。

翰林院庶吉士錢秉鐙認為楊畏知之言有理,但有些話在朝堂上不便言明,遂等到散朝後回到府中,立刻提筆上疏永歷帝,建議朝廷一面封孫可望為郡王,命其鎮守雲南,一面封定國與文秀為公爵,另派人偷偷潛往昆明散布謠言,說這一切都是孫可望的意思。隨後再頒下敕書,許諾劉、李二人,一旦出滇作戰有功,即錫王號。如此一來,二雄必將踴躍奉命,不再听從孫可望的調遣。

然而錢秉鐙的這封奏疏遞上之後卻是石沉大海,再沒有回音。

眼見朝中這場封王與否的爭論愈演愈烈,永歷帝依舊遲遲不肯表態。為盡快完成使命,楊畏知不得不攜帶厚禮前往朝中諸臣府上拜謁。

隨同楊畏知前來肇慶的戶部尚書龔彝乃是孫可望心月復,見楊畏知日日進出朝臣府邸,結交百官,以為封王的僵局皆是楊畏知從中作梗所致,心中竟隱隱生出了一絲恨意。

一晃數月過去,面對清軍大兵壓境的危局,朝中袞袞諸公莫衷一是,始終拿不出一個統一的應對之策,楊畏知見再這麼拖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只好做出讓步,表示願意接受朝廷所封的景國公一爵,以便盡快回滇復命。

永歷帝被朝臣喋喋不休地爭論折騰了數月,早已心力交瘁,听說楊畏知要走,自是求之不得,當即命人寫下冊封景國公的敕文,召楊畏知入宮,加其為兵部尚書,龔彝為兵部侍郎,又令大理寺卿趙昱為使,一起餃命入滇。

楊畏知帶著滿心失望離開了肇慶,途經廣西梧州時,听聞內閣大學士兼督師堵胤錫正在此地,楊畏知心中大喜,立刻決定再賭上一把,連夜趕往堵胤錫府上求見。

堵胤錫為人正直,且頗有政治遠見,當初李自成死後,他就曾單刀赴會,憑一己之力促成了明朝與大順軍余部的聯合,使李過、高一功等人接受了明朝的封爵,改編為忠貞營。

听說孫可望的使臣團途經梧州,堵胤錫本打算等明日一早便親自前往驛館拜會,哪知楊畏知比自己還急,竟深夜來訪,堵胤錫連忙吩咐下人將其引至後宅花廳相見。

堵胤錫深知明朝如今已是日薄西山,以目前的實力,別說是恢復中原,復興大明,就連自保都十分困難。當今之計,惟有在軍事上與大西軍和大順軍聯合,方才有機會重新打開局面。然而經過先前荊州戰役的慘敗,加上軍中疫病流行,忠貞營已是損失慘重,無力再與清軍正面抗衡。

這時候大西軍主動上門,表示願意聯明抗清,正是雪中送炭,實乃大明復國的最好時機。然而朝廷卻只肯給一個區區的景國公封號,豈不是大大地得罪了孫可望。若因此事與大西軍反目,僅憑永歷朝廷現有的地盤和實力,覆亡只在旦夕之間。

兩人一直促膝長談至深夜,在送走楊畏知後,堵胤錫心急如焚,他知道若就這樣放走楊畏知,此事必定決裂,無法挽回。遂于次日,盛情款待大西使臣團的隨將潘世榮和焦光啟,同二人訂盟結好,暫時穩住了這兩名大西軍的老部將。

隨即,堵胤錫又馬不停蹄地飛馳趕往肇慶,向永歷帝勸諫道︰「皇上,朝廷今日若能處理好與孫可望的關系,便能夠重新恢復滇黔兩省!若是處理不好,則將憑添一個強勁的敵人!這里面的利害得失,還請皇上三思!」

永歷帝思慮了片刻,這才開口問道︰「卿以為該如何封賞孫可望為妥?」

堵胤錫毫不猶豫地說道︰「楊畏知剛走不遠,現在還來得及!臣懇請皇上盡快追回前旨,加封孫可望為二字王!」

金堡在一旁听後,不禁厲聲指責道︰「我朝與西賊、闖賊皆是國仇,汝乃朝廷大臣,偏偏要與這些賊人結交,到底是何用意?」

堵胤錫素來看不起金堡的為人,當即正色言道︰「微臣所言皆出自肺腑,為國家大義計,並無參雜私心,不像某些齷蹉小人,已是大難臨頭,卻只知在朝堂之上搬弄是非!」

金堡在堵胤錫如炬目光的注視下,一時啞口無言,控制不住地連退了好幾步。

堵胤錫根本沒功夫在這時候與金堡較勁,立即扭過頭,連聲催促永歷帝道︰「皇上不要再猶豫了!亂世不比往日,國公之爵早已多如牛毛,那孫可望豈能答應?一旦冊封敕文送至昆明,萬事休矣!」

在堵胤錫的一席話下,永歷帝終于幡然醒悟,立刻重新寫下敕文,改封孫可望為平遼郡王,比親王低一級,又比公爵高一級,算是做了讓步。此外還賜孫可望國姓,並賜名朝宗,李定國為康侯,賜名如靖,劉文秀為泰侯,賜名若琦。

敕文寫好後,永歷帝遂派人快馬加鞭追上楊畏知,收回先前冊封孫可望為景國公的敕文,並將新的敕文交予楊畏知帶回。楊畏知自是大喜過望,興沖沖地返回雲南交差去了。

哪知就在此時,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荒唐之事發生了。

潯州守將慶國公陳邦傅見忠貞營駐地緊挨著自己,擔心會影響到他的割據地位,故而打算與孫可望修好,依靠大西軍與忠貞營對抗。

前幾日,從肇慶傳來消息,說是孫可望請封秦王之事受阻,朝廷只肯給一個景國公的爵位。為討好孫可望,這陳邦傅居然別出心裁地私自填寫了一份永歷帝頒給他的空白敕書,在敕書中不但加封孫可望為秦王,還一不做二不休,加上了「崇之以監國,許之以九錫,推之以總攬朝政,節制天下兵馬,事之以父師」等字樣。又連夜鑄造「秦王之寶」金印一顆,派心月復胡執恭冒充朝廷使者,前往雲南宣詔。

孫可望哪里知道其中的內情,他原本只想要一個秦王封號來確立自己在大西軍中的領導地位,沒想到這回永歷朝廷居然如此慷慨大方,不僅封自己為秦王,還可以監國、總攬朝政、節制天下兵馬,如此結果大大出乎了孫可望的預料,讓他不禁欣喜若狂。

定國看過敕文,覺得事有蹊蹺,忍不住附耳小聲提醒了一句︰「大哥,我等寸功未立,朝廷豈會答應得如此爽快,況且看行文這架勢就差沒把皇帝之位相贈了!怕是其中有偽,還須再與肇慶方面核實之後再奉詔不遲!以免到時宣告天下,難以收場!」

但孫可望此時哪里還听得進去,只當是定國嫉妒自己封王,遂大笑言道︰「老二,你多慮了!朝廷敕文豈能有假?再說了,去往肇慶路途遙遠,一來一回得浪費多少時日?你就盡管放心吧,先讓哥哥風光上幾日,待將來大敗清軍,哥哥定替你請封為王!」

見說服不了孫可望,定國也只能作罷,孫可望于是在昆明城舉行了隆重的封王大典,並親自出郊恭迎使者入城。

胡執恭怕被看出破綻,全程忐忑不安地誦讀了偽詔,不料孫可望卻是深信不疑,肅然就臣禮,並朝著肇慶方向五拜叩首,連聲謝恩。定國與文秀,並三軍將士亦一齊山呼萬歲。

隨著悠揚的鼓樂聲響起,秦王正式升座,接受雲南文武百官及縉紳士民的慶賀。同時孫可望又將敕書謄黃布詔告全滇,宣布大慶三日,從此奉永歷朝廷為正朔。

誰知才過去沒幾日,楊畏知也回到了昆明,並帶回了加封孫可望為平遼郡王的敕文。

孫可望接過敕文草草看了一遍,雙手瞬間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滿臉盡是驚詫和狐疑的表情,只見他重重將敕文拍在桌案上,死死盯住楊畏知,冷冷地問道︰「孤已封秦王矣!為何朝令夕改,又成了平遼郡王?」

楊畏知听得是一頭霧水,連忙向孫可望詢問到底是何情況。孫可望強壓住心頭怒火,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楊畏知听後當即說道︰「朝中群臣為殿下封王之事吵得是不可開交,在下爭取數月,皇上方才松口,答應冊封二字郡王,龔尚書和潘、焦二位將軍皆能作證!至于加封秦王的敕文必定是假!只須把使者押來,一審便知!」

孫可望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命人去驛館把胡執恭給押了過來。

胡執恭見自己西洋鏡被拆穿,干脆賊喊捉賊,大聲爭辯道︰「大帥明鑒,如果說加封秦王的敕印有假,那平遼王的敕印也是假的!朝廷所封不過一個景國公而已!」

楊畏知見胡執恭謊言被人拆穿,居然還想要混水模魚,倒打一耙,頓時氣不打一出來,當場就把朝廷改封平遼郡王的經過說了出來,並找來使臣團成員一一對質。

詢問了半天,孫可望才總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搞明白了,原來這一切全都是陳邦傅在中間搞鬼,胡執恭帶來的秦王封號是假的,至于監國、總攬朝政、節制天下兵馬之事就更是子虛烏有了,永歷帝只肯封自己為平遼郡王。

然而孫可望此時已經舉行了隆重的封王典禮,並昭告天下,若這時候降級為平遼郡王,他孫可望豈不是威風掃地,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柄,將來又如何統領三軍?

念及至此,孫可望自是尷尬無比,怒不可遏地咆哮道︰「鳥!老子想稱王就稱王,想稱帝就稱帝,何必要去乞求他人?換來換去,簡直讓人笑話!來人!且將楊畏知和胡執恭全都給老子押下去!听候發落!」

然而事已至此,總得有個收場,在平復了心情之後,孫可望旋即向永歷帝送去啟本,並將先後接到的敕書一並抄送。

啟本曰︰「于五月十八日接敕封秦王,又于五月二十三日接敕封平遼王,莫知所從。既接秦王敕印,業已昭告天下,滇中官員及軍民人等皆彈冠相賀,無法更改,叩請聖裁。乙丑年五月二十三日,孫可望啟。」

啟本送出後,孫可望不等回復,干脆將錯就錯,自稱秦王,大興土木營造秦王宮,並改雲南省為雲興省,雲南府為昆明府,昆明縣為昆海縣,諸軍皆稱行營,扈衛稱駕前軍,文書下行皆以「秦王令旨」開頭,各官上書盡曰「啟」字,又稱定國為弟安西李,文秀為弟撫南劉,其下皆稱國主,儼然親藩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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