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五 沐天波引狼入室 沙定洲鳩佔鵲巢

話說張獻忠當年在谷城受撫之時,曾拜石屏土司龍在田為義父,並從他那里獲得了大量馬匹和軍械物資。

得此便利,以孫可望、李定國為首的大西軍主要將領,也和滇軍諸將混得爛熟,由于大西軍同雲南土司軍過從甚密,甚至引來了湖廣縉紳士民的不安,紛紛傳言滇軍通賊。待至後來張獻忠重舉義旗,龍在田也因受此牽連,罷歸石屏。

龍在田如今正被雲南亂局攪得是焦頭爛額,陡然听聞孫可望率大西軍已進入貴州,不禁大喜過望,立刻派遣心月復之人化妝成漢人百姓的模樣,去往貴陽面見孫可望。

信使進城後,直奔孫可望府邸,對正在門前值守的小旗官作揖言道︰「在下乃是信使,有要事求見孫將軍,煩請小哥通稟一聲。」

小旗官走下台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信使的模樣,奇怪地問道︰「你是從哪里來的,帶的又是誰家的信?」

信使連忙答道︰「在下從石屏而來,我家老爺與孫將軍本是故人!」

小旗官听罷大吃一驚,自是不敢怠慢,趕忙抱拳言道︰「您且在此稍候片刻,小的這就去向國主稟報。」

孫可望此時正獨自一人呆在後堂中,思慮著大西軍下一步的進軍方向,突然听說龍在田派了信使前來,孫可望不禁一愣神,連忙吩咐將信使引入後堂相見。

在小旗官的引領下,信使步履匆匆而來。孫可望趕忙換上一臉笑容,起身相迎道︰「龍老將軍別來無恙?」

信使向著孫可望深深一躬,而後不緊不慢地說道︰「承蒙將軍關心,我家老爺安好!在下奉我家老爺之命,長途跋涉至此。由于擔心途中遭人搜查,故只口授內容,令在下當面告達,並無書信留存。」

隨即,信使便依照龍在田的吩咐,將雲南近幾年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孫可望。

原來自從崇禎皇帝死後,雲南便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先是前年九月,武定土司吾必奎發動叛亂,聲言︰「已無朱皇帝,何有沐國公?」

叛軍攻勢猛烈,先後奪取大姚、定遠、姚安等地,全滇皆為之震動。坐鎮昆明的黔國公沐天波見此情形,自是坐立不安,連忙檄調石屏土司龍在田、峨土土司揚祖、蒙自土司沙定洲、寧州土司祿永命、景東土司刁勛等人合力進剿,最終擊敗叛軍,生擒吾必奎及其爪牙。

叛亂平息後,沐天波于黔國公府中擺下慶功酒宴,招待各路土司,聊表謝意。

哪知這場酒宴卻是引狼入室,那蒙自土司沙定洲在赴宴期間,見黔國公府華麗無比,早已生出羨意,又見沐天波拿出許多金銀珠寶酬謝諸人,沙定洲心中更是又驚又喜,暗自言道︰「這黔國公賞賜居然如此大方,其府藏兩百余年所積之財寶可想而知矣!」

這沙定洲乃是原王弄土司沙源的兒子,阿迷州土司普名聲病死後,他的老婆萬彩雲耐不住寂寞,改嫁給了沙定洲。如此一來,兩家土司便順理成章地合二為一,從此實力大增。為了鞏固彼此間的關系,萬氏殺死了沙定洲的原配夫人,沙定洲則殺死了萬氏與普名聲的兒子。

隨著實力的增長,沙定洲的野心也開始迅速膨脹起來,居然生出了佔據全滇,取代黔國公府在雲南統治的念頭。因此,叛亂平息後,沙定洲夫婦二人並沒有立即返回,而是借故逗留于昆明城中,伺機而動。

由于過去沙定洲的父親沙源對明朝忠心耿耿,沙定洲平日里也都以老實憨厚的形象示人,因此沐天波對此並未起疑,反倒多次在府中設宴款待夫婦二人。

沙定洲夫婦二人大字不識,而萬氏的妹夫湯嘉賓卻是個秀才,沙定洲見他識文斷字,將來起兵造反少不了這種人,于是邀其共舉大事。湯嘉賓此人素不安分,自是跟沙定洲一拍即合,當他探得昆明城防守不密的情報後,立即向沙定洲稟告,並慫恿道︰「今省府守備不嚴,漢官之間各有所隙,正是舉事的大好時機!莫要錯過!」

沙定洲深以為然,遂于隆武元年十二月初一日,假托告辭之名,驟然發難。他親率土兵攻入黔國公府,並分兵佔據了昆明各座城門。

事起突然,黔國公沐天波猝不及防,怒氣沖沖地向著左右心月復言道︰「本公原以為沙源忠貞,故不加防備,怎料其子忤逆至此,竟敢犯上作亂!可惡至極!可惡至極!」

眾人見倉促之下,根本來不及組織軍隊抵抗,連忙勸說道︰「總府大人,今情況緊急,不如暫且移駕他處,徐謀討逆!」

無奈之下,沐天波只得隨身攜帶著官印和世襲鐵券,在幾名心月復侍衛的拼死保護下,狼狽逃出了昆明。

雖然沐天波得以逃月兌,可他的母親陳氏以及妻子焦氏卻沒有那麼幸運了,面對叛軍的追趕,二人倉惶逃入一間尼姑庵中。

眼見叛軍越來越近,已是走投無路,陳氏當即對兒媳言道︰「咱們沐府世代鎮守雲南,今雖遭變故,然我兒必當逢凶化吉,只恐叛賊將至,沐府門風受辱矣!」

說罷,二人抱頭痛哭一陣,隨即自焚而死。

再說沐天波,在逃亡途中遇見聞訊趕來救援的石屏土司龍在田和寧州土司祿永命,見是黔國公,龍在田和祿永命趕忙下馬叩首請罪道︰「屬下救駕來遲,請總府大人治罪!」

沐天波一把將二人從地上托了起來,強斂心神道︰「無妨!那沙定洲外表忠誠憨厚,背地里卻是一肚壞水,著實可惡!本公知爾等皆是忠勇之士,不必拘禮,快快起來說話!」

祿永命起身後,恭恭敬敬地問道︰「今昆明失陷,總府大人意欲何往?」

沐天波嘆息道︰「欲往西寧暫避鋒芒!」

祿永命听後卻是連連搖頭︰「萬萬不可!若去西寧乃是棄藩重罪,要是朝廷怪罪下來,總府大人當何以自處?現金滄兵備道楊畏知鎮守楚雄,兵馬強壯,大人若往,必能號令三軍,重整旗鼓!」

沐天波思慮了許久,終于決定采納祿永命的建議,二人于是一路帶兵保護著沐天波,轉道直奔楚雄而去。

听聞黔國公一行避難至此,楊畏知連忙帶著眾文武官員出城十里相迎,並將沐天波安置于自己的府邸之中。

沒想到這才剛進城,就有緊急軍報傳來,說沙定洲正親率大軍向著楚雄殺來。沐天波聞報大驚失色,急召楊畏知、龍在田等人前來商議應對之策。

見沐天波心神不寧,楊畏知當即建議道︰「總府大人,如今楚雄剛剛經歷戰亂,元氣尚未恢復,一旦叛軍兵臨城下,怕是堅守不住幾日!不如暫且移駕永昌,那兒關隘重重,可保萬無一失!只要總府大人安然無恙,我等在此抵御叛軍,也能後顧無憂矣!」

沐天波深以為然,立即帶著心月復侍衛連夜出城,奔向永昌。

次日清晨,天才剛蒙蒙亮,沙定洲便率叛軍殺到了城下。楊畏知深感形勢緊迫,不敢有絲毫怠慢,趕忙登上城樓觀看。

只見城下密密麻麻全是叛軍,一眼望不到頭。楊畏知心道這叛軍剛剛攻下昆明,士氣正盛,加之楚雄城中目前只有幾千守軍,軍備不整,如若一味死守,這城肯定是守不住的,當務之急,惟有拖延時間了。

念及至此,楊畏知對著城下不可一世的沙定洲大聲喊話道︰「土司大人,沐天波昨夜確實來過楚雄,不過本官並沒有放其進城,他已經連夜逃往永昌去了,您說朝廷下令掃除沐天波,不過本官暫時還未接到消息,情況不明,順逆未分,本官實在不便開城相迎。要不這樣,您且先去永昌,若沐天波果真躲在那里,您有這麼多人馬,定能一舉將其擒獲,屆時待您得勝歸來,朝廷的旨意大概也到了,我等自當以屬下之禮迎接!還望土司大人海涵!」

楊畏知的一席話把沙定洲忽悠得是暈頭轉向,分不清東南西北,加上他正急著追殺沐天波,于是在城下匆匆與楊畏知締結盟約後,便繞過楚雄,攻打永昌去了。趁此機會,楊畏知迅速下令城中軍民日夜搶修城郭,堅壁清野,並從附近抽調兵馬,積極備戰。

果然不出楊畏知所料,永昌易守難攻,沙定洲久攻不下,又听聞楊畏知正在楚雄積極備戰,這才明白自己著了楊畏知這個老狐狸的道。他唯恐後路被斷,連忙回師攻打楚雄,然而此時,楊畏知已經完成了城防布置,叛軍連攻數日也無法破城,還被楊畏知抓住機會,偷營得手。

叛軍接連受挫,士氣更是一落千丈,無奈之下,沙定洲只好灰溜溜地撤圍退兵而去。

但是楚雄局部的勝利並不能扭轉整個雲南的局勢,楚雄退兵後,沙定洲轉而分兵攻掠雲南各地,寧州土司祿永命兵敗身死,石屏土司龍在田亦敗走大理。很快,除了楚雄以西的一小片地區外,滇中各州縣皆被沙定洲佔據。

沙定洲見大功告成,不禁志得意滿,他要求所有人都要以歷代黔國公的專稱「總府」來稱呼自己,並尊其妻萬氏為「主母」。緊接著,他又迫不及待地對黔國公府的府藏下手了,經過一番清點,共從府中抄出佛頂石、青箭頭、丹砂、落紅、琥珀、馬蹄、赤金等近一百三十萬斤,其他珍寶更是不計其數。

為了能夠名正言順的佔據雲南,沙定洲夫婦每日公開並輿而出,遍謁縉紳,一時間為其出謀劃策者甚眾。

踫巧此時,隆武朝東閣大學士,禮、兵二部尚書,兼雲貴湖川廣五省督師王錫袞,剛剛抵達昆明。沙定洲知道王錫袞的分量,遂將其軟禁起來,脅迫他與雲南巡撫吳兆元共同上疏隆武帝,聲稱黔國公沐天波造反,有土司沙定洲舉義兵將叛亂平定,宜以沙定洲繼任黔國公,代鎮雲南。

王錫袞的小命被捏在沙定洲手中,豈敢不從,而吳兆元卻使了個心眼,在奏折中表示要辭去巡撫之職,以此暗示隆武帝雲南有變。

二人的奏折被八百里加急送至福京,此時,隆武帝已是自身難保,加之路途遙遠無法查證,隆武帝當即發出諭旨,令沙定洲掃除沐天波及其黨羽。至于吳兆元的請辭,隆武帝也沒有看出其中深意,只是回復他不準辭職。

等到後來,越來越多從雲南方面的消息傳來,隆武帝方才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奈何卻是鞭長莫及,只能是听之任之了。

隨著隆武帝的旨意傳到昆明,沙定洲更加肆無忌憚,他逐步鞏固著自己對雲南的控制,圖謀一旦時機成熟,便宣布雲南獨立,效仿緬甸、暹羅等外藩一般。形勢對沐天波越來越不利了,可這位黔國公卻是束手無措,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沙定洲在雲南境內為所欲為。

在听完信使詳盡的述說後,一個念頭忽然在孫可望的腦海中漸漸形成,他托著下巴,緊閉雙眼,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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