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五 劉文秀闔然長辭 孫可望抵達燕京

三月,清軍平西王吳三桂一路大敗明軍總兵杜子香,進佔合州,並于次月攻陷重慶。

吳三桂遂以重兵鎮守重慶,嚴防夔東十三家,隨即與李國翰率軍取道綦江,于四月二十五日進逼三坡、虹關、石台關一帶。此間山高路窄,上則摩于九天,下則墜于重淵,人皆覆澀,馬皆釘掌,節節陡險,一夫可守。

明軍主將劉鎮國率軍五千及數頭戰象在此扼險堅守,卻被吳三桂一舉擊潰。旋即清軍乘勝追擊,又在開州擊退明軍總兵梁亦英,迅速佔領了三坡、遵義。

得到前線節節敗退的消息後,定國立刻命令全軍向安莊一線收縮,並往安莊派去援軍鞏固防線。

與此同時,中路清軍在洛托、洪承疇的統領下于月底抵達貴陽,大敗明軍馬進忠部,馬進忠棄城而走,貴陽旋即易手,貴州巡撫冷孟鉦被擒,不屈而死。

就在清軍步步緊逼之時,文秀的病情也愈發沉重了。由于文秀始終不肯與定國見面,無奈之下,定國只得讓金維新代自己前去探望。

金維新抵達蜀王府,在世子劉震的帶領下來到了文秀的臥室,剛一進屋就看見文秀正平躺在榻上,面容憔悴,大口地喘著粗氣,時不時還伴隨著一陣咳痰聲。

萬萬沒想到,僅僅數月不見,一向溫文儒雅的文秀竟會變成如此模樣,金維新當即泣不成聲地拜倒在地,痛心疾首地說道︰「殿下須當好自珍重身體,爭取早日康復,重返前線,帶著將士們繼續殺韃子!」

文秀勉強睜開眼楮,見是金維新,不禁一聲嘆息道︰「金先生快快請起,本王怕是大限已至,恢復大明江山的重擔,將來可就全都壓在晉王身上了!」

听文秀這麼說,金維新忍不住哽咽道︰「如今山河破碎至此,殿下怎可舍我等而去?切莫再胡思亂想,您正值壯年,必定能夠康復起來!」

文秀卻是艱難地擺了擺手,強撐起一抹笑意︰「本王的身體,本王自己清楚。吾已是病入膏肓,難以周全,怕是要先走一步,在地下等著晉王克復中原的喜訊了。」

話說到此,文秀已是上氣不接下氣,一旁的御醫見狀連忙走上前來,對著金維新施禮道︰「金大人請回吧,蜀王殿下需要休息了。」

金維新剛剛從座椅上起身,卻見文秀伸手指向窗台旁的桌案,小聲說道︰「金先生,勞煩將本王放在桌上的奏折交給皇上。」

等金維新將奏折收好,文秀方才繼續說道︰「本王還想再見一見二哥。」

「殿下稍等片刻,在下這就去請晉王過來!」金維新發現文秀氣若游絲,知道他怕是挨不過今日了,連忙轉身快步離開蜀王府,飛身上馬直奔晉王府,將文秀的情況一五一十地稟報給了定國。

定國聞訊大吃一驚,知道文秀命不久矣,這是要交代後事了,心中大慟,趕緊喊來香蓮,翻身躍上「二斗金」,載著她飛馳趕到了蜀王府。

進門見到文秀這般情景,香蓮忍不住失聲大哭道︰「哥,這才幾個月不見,你到底是怎麼了?」

定國強忍著淚水,緊緊攥住文秀冰涼的手︰「三弟,你我兄弟剛剛割襟結盟,可不能就這樣棄我而去啊!」

听到定國和香蓮的呼喊,文秀艱難地睜開眼楮,微微抬了抬手,示意旁邊的人全都退下,並帶上了房門。

直到這時,文秀方才緩緩言道︰「二哥、小妹,你們可算來了!這幾日,每我當閉上眼,腦海中浮現的全都是咱們兄妹三人小時候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可如今卻是恍若隔世!若有來生,咱們還做兄妹!」

文秀的話讓定國的淚水瞬間如決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只見定國垂淚言道︰「三弟,都怪哥哥猜忌過重,使你傷心至此,是哥哥對不住你!你且多多保重身體,待大病痊愈之時,咱們兄弟再一起上陣,與韃子決一死戰,以報國仇家恨!」

「二哥莫要安慰于吾,吾自隨義父舉事以來,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一切都是命數使然,二哥、小妹不必如此悲傷!待吾死以後,大明朝就只剩下二哥你一人獨木支撐了,望二哥多多保重身體,不要步吾之後塵。」文秀輕輕拍了拍定國的手背,滿臉的不舍和留戀。

定國早已泣不成聲︰「想當年,咱們兄弟四人共同入滇,如今四弟戰死,大哥降清,僅剩下你我兄弟二人唇齒相依,本該同舟共濟,可哥哥卻這般猜忌于你,真是悔不當初啊!」

提起孫可望,文秀心中頓時充滿了懊惱,長嘆一聲道道︰「如今大哥已是形同陌路,對你我二人更是恨之入骨。吾其實從沒想過要取他的性命,只希望他能夠痛改前非,可沒想到大哥居然選擇降清,當年義父正是死于韃子之手,大哥今日卻認賊作父,此舉必遭天譴矣!」

定國正欲開口說話,卻被文秀把話打斷,垂淚言道︰「二哥,今日之難皆因大哥引狼入室所致,清軍如今從陝西、湖南、兩廣三路同時進攻,我軍危矣!愚弟已是力不從心,二哥務必要想出退敵之策,否則社稷毀壞,亡國滅種,皆我兄弟之過也!」

定國點頭安慰道︰「三弟,哥哥我哪怕只剩一口氣在,也斷然不會讓滿韃子輕易得逞!你病得如此之重,卻還為國事操心,哥哥我實在是肝腸寸斷啊!」

文秀說了這麼久話,早已是精疲力盡,只見他強撐著一口氣艱難地繼續托付道︰「我命不久矣,二哥還須親自前往貴陽督軍,否則貴陽陷落,滇都亦不能獨存!此外還應當派一員上將提一支勁旅,聯合夔東十三家鎮守四川,決不能讓清軍輕易從漢中南下入川!只有全力經營四川,將此做為他日北進中原的根基,大明復興方有指望!待我死後,愚弟家眷盡皆托付二哥了,尤其是犬子劉震不才,還須勞煩二哥教導成人,早日為國效力。」

定國難過地點了點頭︰「為兄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文秀于是拼盡全身最後的力氣,緊緊拉住定國的手,高呼一聲︰「收復河山……」旋即,永遠閉上了眼楮。

永歷十二年四月二十五日,一代名將劉文秀于滇都病逝,縱觀他的一生,早年追隨張獻忠轉戰南北,後歸附大明,忠心報國,功勛卓著,可惜時運不濟,空有一身本事,卻始終沒能得到施展的機會。

定國握著文秀的手,久久不肯松開,直到手心得溫度漸漸變得冰涼,腦海中不停浮現起當年的金戈鐵馬,回想起兄弟四人當年談笑風生的情景,如今就只剩下自己一人苦苦獨撐危局。

臨終之前,文秀曾上遺表雲︰「虜兵日逼,國勢日危,請入蜀以就十三家之兵。臣有窖金一十六萬,可以充餉。臣之妻子族屬皆當執鞭弭以從王事。然後出營陝、洛,庶幾轉敗為功。此臣區區之心,死而猶視者也。「

永歷帝在看完文秀遺疏之後,心中不禁感慨萬千道︰「蜀王于病危之時,對江山社稷依舊縈繞于心,不但捐贈其全部積蓄窖金,更是號召子孫盡忠報國,共赴國難,可謂肝膽可昭日月,真乃忠勇之士也!」

定國听了永歷帝之言,亦是心中羞愧,後悔當初猜忌之心,深感文秀胸懷坦蕩,感慨言道︰「蜀王乃真英雄也!吾自愧不如,請皇上治罪。」

永歷帝對于文秀的死訊也是悲慟不已,更是輟朝三日,謚曰:「忠」字,葬于安寧曹溪寺右山。

經過秦王之亂,蜀王病故這一系列打擊,永歷朝中人心惶惶,愈發死氣沉沉,望著文秀的棺槨入土,定國更是心如潮涌,一種不祥之感瞬間蔓延遍全身。

五月初二日,孫可望在麻勒吉等的護送下來到了北京城,順治帝命和碩簡親王濟度、和碩安親王岳樂帶領公、侯、伯、梅勒章京、侍郎等大批高官顯爵出城相迎,場面隆重異常。

圍觀人群中,有萬歷朝戶部主事方大鉉之子,南直隸桐城大族子弟方文正在其中,他親眼看到孫可望竟得到了清廷如此厚待,忍不住賦詩言道︰「南海降王款北庭,路人爭擁看其形。紫貂白馬蒼顏者,曾攪中原是殺星。」

次日,順治帝親自于太和殿召見孫可望,並在十天之內賜宴多達三次,賜銀兩次共一萬二千兩,此外賜府第、賜蟒袍、朝衣、緞匹等不可計數。

一時間,孫可望竟從喪家之犬一躍成為清廷中紅極一時的大人物,這令孫可望不禁誠惶誠恐,受寵若驚。念及八年前自己舉雲南全省之地向漂泊動蕩的主動示好,永歷君臣卻連一個秦王的封爵都是百般刁難,心中更是唏噓不已,感慨良多。

當月,吳三桂又于開州擊敗了明軍楊武部,水西、酉陽、藺州諸府全部淪陷。

六月十九日,坐鎮滇都的定國在金維新的陪同下登上滇西雞足山進香。

賓川雞足山,蒼崖萬仞,翠微千里,猿踞揉攀,高峻險拔,定國登上雞足山,被其美景陶醉其間,不禁流連忘返。就在此時,附近石鐘寺方丈行遠大師率僧眾迎出寺門,畢恭畢敬地說道︰「老衲不知晉王駕臨,未曾遠迎接,請晉王治罪!」

定國連忙上前,恭恭敬敬地作揖言道︰「方丈客氣了,您是有福之人,在此山之中修煉,真是恍若仙境!」

行遠大師連忙接過話題,笑著說道︰「舊聞晉王盡忠報國,素有善緣,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定國在行遠大師的陪同下步入石鐘寺,環顧一眼四周,忍不住感慨道︰「此寺看來已年久失修了!」

行遠大師無奈地說道︰「鄙寺也曾打算修葺,奈何多年戰亂不息,徭役賦稅繁重,實在是力不從心也!」

定國听後,沉默了許久,待至進香完畢,方才讓行遠大師取來筆墨紙硯,當場發布諭令道︰「晉王李令諭︰照得雞足名山,滇西形勝,本藩西征既捷,便道進香,蓬麓躋巔,游覽已悉。惟是峰壑幽深,剎院不無傾圮,詢之僧眾,咸稱近苦差徭。因念其供奉香燈,出于常住,寺僧別無活計,雜派宜于從寬;即或增加田糧,有司當為減豁。至于本山度牒,援納已經通免,自後或有奸胥、積棍,播害滋端,過往官兵,搜求踐踏,許爾各寺僧人,指名啟究,永為遵守,俱勿違!此諭。」

至七月,卓布泰一路清軍,則自黎平攻入了貴州獨山,至此,清軍三路大軍盡皆集結于貴州,準備大舉進犯雲南。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