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四 文安侯東山再起 關帝廟割襟立盟

定國在受封晉王之後,為不負永歷帝厚望,遂再度籌劃起恢復兩粵之事。為此,定國先是派遣總兵吳之鳳攜帶敕書去往廣西鎮安等地,聯絡兩廣義師,並四處放出風聲,說永歷帝已經移蹕昆明,並封定國為晉王,不日就要誓師出征恢復兩粵了。

兩廣義師此前曾竭盡全力協助定國抗擊清軍,損失極其慘重,然而在他們得知這個消息後,還是紛紛群起響應,宣稱尊奉晉王號令,誓死抵御清軍,同時希望定國能夠盡快反攻兩廣,救萬民于水火。

此外,定國再次致書鄭成功,向其說明自己護駕入滇的始末。

書雲︰「曩者高涼遣候,極目惠風,約不如期,頓成睽阻,許大機宜,徒深恨望!嗣駐朗寧,復通密耗,乃于秋爽,始審興居。所荷遠貽,僅僅得之海上傳聞,求其並纜連檣,再續五羊之役,弗可得。今春楚虜粵酋,合師狂逞,將欲震我行畿。維時聲援犄角,落落難呼。因計聖蹕未寧,即空兩粵以長驅,而瞻就弗及。引安龍局躓,遠邇愀心,先事迎鑾,君子宜有同心也。此月陛見,天語諄諄,廷議茲舉,允符宸斷。即日六飛夙駕,以四月如滇,時廣宣聖澤,丕暢皇靈,潛躍依光,鼠狐改步。三百年興感人懷,于斯可振,而廟謨干斷,煥然紀綱,社稷靈長,無容龜卜矣。惟念聖恩廣大,賞格逾涯,如不谷者,不督其長年之徒勞,  酬一日之蹇負,甚而桂衡薄績,冊以丹書,顧此非賞,益增悚亥。公將何以為報訓?然嘉猷茂伐,頻達朝廷,奚煩饒舌。惟東事輔車之誼,潮惠疊奏之勛,是固不容已于對揚者。上每召問,拊髀久之。用特專敕遙頒,冀公于咫尺天顏,枕戈靡懈耳。宸居鞏定,撻伐亟申。拜成命以將天威,分誼攸篤,先內安而即外攘,時勢維宜。公其整帆飭旅,布號宣威,待我于長洋,把臂擊楫論心,一償夙願,不亦快哉!惟茲尺鯉,願得傳告勿憚,用答不盡。」

就在定國籌劃反攻兩廣之時,身陷囹圄的馬吉翔也沒有閑著。多年來他在安龍把持朝政,與孫可望關系密切,甘為其耳目,更是在密詔事件中與司禮監太監龐天壽扮演過極不光彩的角色,以至吳貞毓等十八名大臣被害。

在從安龍押解回雲南後,馬吉翔便一直都被拘禁于大牢之中,由靳統武負責看守。馬吉翔素來能說會道,他並沒有甘心等死,而是日夜向靳統武獻媚。靳統武不過是個粗人,哪里經得住這般巧言令色的說辭,漸漸竟開始同情起了馬吉翔,為此還特意將其從牢里轉移至自己府中軟禁看押。

踫巧這日,金維新與龔銘來到靳統武府上做客。馬吉翔听看守提起此事,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當即花重金買通看守,悄悄把他放了出來,然後準時機溜至前廳,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跪在三人面前,為自己申辯道︰「三位大人明鑒,先前安龍之事皆他人所為,嫁禍于我。吉翔願面見晉王訴明心事,雖死無恨矣!」

見金維新和龔銘二人仍然猶豫不決,馬吉翔又繼續說道︰「晉王能有今日之功,皆兩公為其出謀劃策之故,現晉王進爵,自當不吝封賞,若吉翔此番能夠洗清冤屈,將來定在皇上面前為兩公言之!」

靳統武也跟著在旁邊替馬吉翔說起了好話,金維新和龔銘二人一時不察,竟相信了馬吉翔的鬼話,遂于次日將其言稟告給了定國。

定國原本心意已決,然而在金維新和龔銘二人的勸說下,最終還是決定召見一下馬吉翔,當面听听他到底有何說辭。

馬吉翔怎肯錯過這個天賜良機,剛一見到定國,便立刻伏跪在地,連連叩首稱頌道︰「晉王再造社稷之功,千古無二,青史留芳!吉翔今日得見晉王尊容,死且無憾,至于過往那些是非冤苦,皆無足相辯矣!」

定國听了馬吉翔之言,雖然知道都是些阿諛奉承之詞,但在心里還是十分受用,臉色也比最初緩和了許多。

見定國並沒有打斷自己的話,馬吉翔趕忙接著說道︰「世人皆言吉翔卑鄙,然非常之時,非常之法,大明江山傾頹至此,若任憑袞袞諸公莫衷一是,又如何能夠在朝中形成合力,共御外侮?吉翔常听人說,晉王自詡為挽狂瀾于即倒之姜伯約,吉翔甘為晉王在朝中之陳袛,一切罵名盡由吉翔一人承擔!」

定國熟讀三國,知道陳袛此人盡管是個十足的小人,但卻始終支持姜維,在其與朝臣之間起到了重要的緩沖作用,使北伐大業得以順利進行。定國常年在外征戰,在朝中的確也需要一個像陳袛這樣的人物以為後盾,而馬吉翔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畢竟頗有才干,的確與陳袛也著幾分相似。

念及至此,定國終于改變了主意,決定將馬吉翔和龐天壽二人一並釋放,並招馬吉翔再次入閣辦事。

馬吉翔與龐天壽二人死里逃生,可他們非但沒有悔悟,反倒是變本加厲,繼續狼狽為奸,一面以甜言蜜語迷惑定國與文秀,利用二藩的信任要挾朝廷,一面又借永歷帝之名蠱惑二藩,只在短短一月間,便再度大權在握。

定國與文秀在處理朝政方面畢竟稍顯稚女敕,遠不及義兄孫可望,居然被馬、龐二人玩弄于股掌間,在一片歌功頌德聲中漸漸喪失了警覺,對二人愈發信任,更是時常應邀來到他們的寓所內飲酒赴宴。

這日,定國與文秀又一次在馬吉翔府上喝得是酩酊大醉。借著酒勁,文秀忍不住嘆息道︰「想當初大西十二太保的名號何其響亮,哪曾想,只在短短十多年間便相繼故去,連大哥也漸漸與咱們離心離德,就只剩下你我生死與共,手足情深!既是如此,你我二人何不擇個良辰吉日,割襟以結異姓之盟,不知二哥以為如何?」

沒等定國開口,一旁的馬吉翔已經拍案叫好道︰「太好了!如此一來,二位王爺兄弟齊心,何愁韃虜不滅?」

定國听後也很是高興,立刻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然後把酒杯重重往案上一扣,起身言道︰「好!這事就這麼定了!明日吾便入宮面聖,奏請陛下親自為你我二人主持儀式!」

沒曾想到了次日,定國與文秀出入馬吉翔寓所之事竟在滇都城中傳得是沸沸揚揚,更是引起了不少朝臣的警覺,其中光祿寺少卿高績、御史鄔昌琦旋即上奏彈劾曰︰「二王功高望重,不當往來權佞之門,蹈秦王之故轍!」

定國與文秀心高氣傲,一時難以接受這樣的指責,氣憤之下拒絕入朝。馬吉翔于是借此由頭大做文章,趁機要挾永歷帝,要求必須將此二人杖斃于殿前,以儆效尤。

金維新在朝堂之上見馬吉翔一意孤行,無法制止,趕忙假借出恭之名,匆匆離開行宮,找到定國,焦急地說道︰「文安侯執意要殺高、鄔二臣,在下勸阻不住!還請殿下速速入宮,否則大事休矣!」

定國卻是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此二人挑撥是非,居心叵測,死不足惜!」

金維新不肯放棄,繼續向定國諫言道︰「縱使二人有罪,但斷然不可有殺諫官之名!」

這一句話瞬間點醒了定國,他急忙派人去請文秀,兩人旋即一同進宮前去阻止,這才驚險地保住了高績、鄔昌琦二人的性命。

八月初一日清晨,微涼的秋風輕拂著關帝廟內的古木翠竹,正殿關公像前青煙繚繞,香案台上早已擺放著供奉用的三牲祭品,以及一只活公雞、兩碗清酒和兩份《金蘭譜》。

大殿前的廣場更是早早聚集了成百上千的圍觀軍民,大伙皆不約而同地望著正門方向,個個翹首企盼。

臨近辰時,隨著永歷帝的御輦及晉王、蜀王的轎子在數百名禁軍的扈衛下魚貫而入,整個關帝廟中頓時沸騰了起來。

下輦之後,永歷帝率先步入正殿,定國與文秀二王尾隨于後,分立于兩側。

但見永歷帝肅立于關公像前,對著在場眾人高聲宣諭道︰「今日乃是晉王與蜀王締結二姓之盟的大喜日子,朕心甚悅!願二王能夠謹記今日盟誓,同心同德,驅除韃虜,共輔我大明江山!」

在軍民人等齊呼萬歲的聲浪中,只听得一名傳宣太監突然尖著嗓門高喊一聲道︰「吉時已到!二王割襟立盟之禮,始!」

緊接著就听司儀在一旁朗聲誦讀道︰「割襟之盟,自古有之,二王素為兄弟,今日行割襟立盟之禮,意為永結同心,雙方子女,從此指月復為婚,締結世代情誼!」

等司儀誦讀完畢,傳宣太監又接著喊了一聲︰「跪!」

定國與文秀于是雙雙在關公像前跪了下來,心中默然禱告一番,旋即各自從香案上取過匕首,割下自己衣襟一角,交與對方。

與此同時,早有人把公雞脖頸處用刀割開,使雞血滴入兩碗清酒之中。二王接過酒碗,將生雞血酒一飲而盡,然後放下酒碗,各執一份《金蘭譜》,齊聲宣誓曰︰「夫綱常之大,莫過于五倫,而兄弟、朋友,乃五倫之二也。世有生死兄弟,以異姓結手足之親,分列友朋,竟同盟寄月復心之托。即如桃園結義,管鮑通財,同安樂,共死生,千載咸欽義氣。而吾儕身處亂世,當焚香致禱,披誠發願,同心同德,共扶大明。一則心心相印,親同骨肉,不可少懷異見,陽奉陰違!二則生死與共,憂樂是均,不可但顧自身,不思大義!三則子孫同心,世代結盟,不可忘恩負義,背親向疏!恭對關帝座前,焚香致禱!永歷十年八月初一日,盟兄李定國、盟弟劉文秀。」

就在定國與文秀割襟立盟的次日,永歷帝正式將行宮從雲南貢院遷往了五華山行宮。

這座宮殿乃是當年由孫可望在雲南時主持修建的,然而就在竣工當夜卻遭雷電劈毀殿角,孫可望視為不祥之兆,故而將此宮廢棄。不過永歷帝並不信邪,他覺得白白將這座恢宏壯麗的宮殿閑置荒廢太過可惜,遂命工部尚書王應龍稍加修葺,作為行宮之用。

當此時,定國仍然希望能夠與孫可望重修兄弟情誼,息兵言和。為此,他與文秀聯合滇中諸將聯名上疏曰︰「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秦王可望所待失人臣禮。臣等集議,奉秦王出楚,臣定國出粵,臣文秀出蜀,各將所部兵馬,從事封疆。凡馭天下之大柄,悉還之其主,謹冒死以聞。」

永歷帝深知以孫可望的秉性是斷然不會輕易放棄手中權力,俯首稱臣的,因此只是將這份奏疏留中不發,並沒有給出明確答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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