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二 君臣相見兩涕零 移蹕入滇棄安龍

正月二十二日,在得知西府兵馬抵達安龍城下的消息後,永歷帝特令錦衣衛指揮使馬吉翔代為出城相迎。

馬吉翔先前就一直想要與定國取得聯系,從而為自己留一條後路,奈何卻被白文選橫插一腳,到頭來什麼也沒撈著。正當馬吉翔失望至極的時候,沒想到永歷帝居然把迎接西藩這個重要的差事交給了自己,馬吉翔自是大喜過望,當即興匆匆地帶著鼓樂儀仗及一隊美艷的舞女趕往城外。

方才抵達城門口,就見西寧王的大 由遠及近,緩緩而來,馬吉翔稍稍平復了一下緊張的情緒,旋即把手一揮,霎時間鼓樂響起,鞭炮齊鳴,一群舞女也跟著在城門前翩翩起舞。定國穿著一身戎裝,于城門前駐馬停下,望著一個個婀娜多姿的舞女在眼前不停地晃來晃去,嘴上雖沒說些什麼,但還是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

馬吉翔善于察言觀色,一眼就看出定國並不喜歡這排場,趕緊抬手一揮,把舞停住,鼓樂聲也隨之戛然而止。緊接著,馬吉翔滿臉堆笑地快步迎至定國馬前,畢恭畢敬地抱拳施禮道︰「卑職錦衣衛指揮使馬吉翔恭迎西藩!」

定國對馬吉翔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早已了如指掌,知其依附孫可望,在朝中素來飛揚跋扈,人送外號「馬皇帝」。今日陡然听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忍不住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他一眼,笑著調侃道︰「哦?原來你就是文安侯?本帥早在兩廣之時就常听人說起汝之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西寧王謬贊,卑職惶恐!」馬吉翔明知定國此言帶著幾分諷刺,但自己根本惹不起定國,也只能是裝傻充愣,假裝沒有听懂,同時將整個身子躬得更低了。

定國畢竟初來乍到,加上此刻馬吉翔代表的還是永歷帝,因此也只是適可而止,旋即收斂起戲謔的笑容,客客氣氣地詢問道︰「文安侯,皇上安在?」

「回西寧王的話,皇上正在宮中翹首企盼,王爺請!」馬吉翔心中長舒了口氣,連忙側身讓出一條進城的通道,伸手示意定國入城。

定國不願與馬吉翔多費口舌,遂將其撇在一旁,與高文貴、靳統武、吳子聖、金維新等人,帶著數百精騎穿過城門洞,在沿街百姓的歡呼簇擁下,緩緩朝皇宮方向行去。

安龍府本就不大,眾人沒走多遠便到達了皇宮前的廣場,定國吩咐眾人在此等候,然後翻身下馬,解衣卸甲,換上一身朝服,由一名太監在前領路,獨自一人入朝覲見。

見定國緩步踏上御陛台階,站在殿門前的傳宣太監當即高聲宣報道︰「西寧王覲見!」

在兩列朝臣齊刷刷的目光注視下,定國踏著沉穩的步伐跨入朝堂,這間朝堂盡管幾經擴建修葺,但依舊顯得十分局促狹小,定國剛一抬頭就見永歷帝端坐于龍椅之上,正目光殷切地望向自己。

此情此景,定國心頭不禁一酸,忙不迭地跪倒在地,叩首拜道︰「微臣李定國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永歷帝在安龍歷經數年磨難,今日終于得見定國,激動心情自是難以言表,又見定國相貌堂堂,氣宇軒昂,對他的好感更是加深了幾分。

「愛卿快快平身!」只見永歷帝突然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快步走到定國面前,一把將他從地上攙起,垂淚言道,「朕久知卿忠義,但恨相見之晚,更恨無一女可配于卿矣!」

听永歷帝這麼一說,定國心中更加激動,再度跪倒在永歷帝面前,伏地慟哭道︰「臣蒙皇上知遇之恩,本欲待取兩粵以後再迎鑾輿,然未能如願,以至陛下陷于水深火熱之中,臣雖萬死亦不足以贖己之罪也!」

定國一哭,永歷帝也不禁回想起自己這些年來的心酸往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時間,君臣二人竟是相擁痛哭,在場朝臣見此情景也頗為動容,紛紛悄悄抹淚。

為了讓永歷帝安心,同時也為表明自己的忠心,定國在起身後,一把抹去眼淚,然後將朝服月兌下半邊,在眾人面前轉過身去,袒示後背,但見定國後背之上赫然刻著「盡忠報國」四個大字,字字深入肌膚。

永歷帝看後忍不住再次潸然淚下道︰「西寧王真乃我大明朝之岳武穆也!然朕此生絕不會做宋高宗!你我君臣相伴始終,永不相負!」

眾朝臣也是感慨萬分,齊聲夸贊定國忠義無雙。

在一片夸贊聲中,定國重新穿好朝服,見眾人從頭到尾只顧著贊揚自己,卻一句也沒提到白文選,于是又為白文選請功道︰「皇上,此番救駕若不是毓公將軍忠義,暗中守護朝廷,拖延時日,恐怕還未來得及等微臣趕到安龍,皇上已被挾持去往貴陽。因此論功、論忠,毓公將軍皆首屈一指!」

永歷帝听後深以為然,連連點頭稱是道︰「白文選忠義,朕豈能不知,只待朝廷月兌離險境,朕定當論功行賞!」

話說到此,永歷帝突然想起定國大病初愈不能久站,連忙吩咐太監搬來一張座椅,賜定國殿中落座。待定國坐定,永歷帝又迫不及待地向他詢問起了兩廣目前的形勢。定國不敢有所隱瞞,立刻一五一十地詳細做了稟奏,並承諾只待內部局勢穩定之後便會再度出兵進軍兩廣,收復失地。

君臣相見恨晚,交談甚歡,不知不覺已到中午時分。永歷帝見時候不早,遂命諸臣先往朝房歇息,然後傳旨御膳房于宮中大擺酒宴,為定國一行接風洗塵。

待眾臣退去,永歷帝立即提筆草擬出席酒宴的臣工名單,司禮監太監王坤侍立于一旁,邊研著磨,邊悄悄瞄向名單,不想一眼就望見馬吉翔的大名居然也赫然在列。

王坤素來對永歷帝忠心耿耿,他抬頭見四下無人,趕忙對永歷帝諫言道︰「皇上,莫非您忘了十八先生之事?諸先生可都是慘死于永安侯之手!若不是吳閣老他們以死保護皇上,使秦王沒能抓住把柄,皇上怕是難逃此劫?過去秦王把持朝政時,無法懲處此賊還算情有可原,若今日再以大臣之道對之,豈不是寒了眾臣工之心?將來又有何人敢效忠皇上?其中利害,請皇上三思!」

王坤的一席話瞬間點醒了永歷帝,他連忙大筆一揮,將名單上馬吉翔的名字勾去,然後將修改好的名單交至王坤手中,吩咐其盡快前去安排酒宴事宜。

且說馬吉翔在朝房之中,見眾臣紛紛去往赴宴,惟獨沒有點到自己的名字。一種不祥的預感頓時蔓延遍馬吉翔周身,他心知大事不好,不禁後悔起當時沒有跟著葉應禎逃往貴陽,然而此時朝房外已有重兵把手,根本無路可走。見此情景,馬吉翔不禁萬念俱灰,只得找了張座椅頹然坐下,听天由命。

朝中諸臣早就對馬吉翔、龐天壽二人敢怒不敢言,今日見馬吉翔不在酒宴名單之中,知其大勢已去,于是在酒宴之上相繼發難,彈劾二賊依附秦藩,戕害同僚之罪,人人皆曰可殺。

定國本想趁著群情激憤,將二賊一並拿下處死,不料馬吉翔和龐天壽二人已有先見之明,老早就在永歷帝面前認罪,永歷帝心慈手軟,居然開口替他們求情。定國不敢違逆永歷帝的意思,只得作罷,命人將馬、龐二人暫且收押,打算等到朝廷月兌困之後,再做處置。

由于此前定國在新會戰役中損失慘重,實力大不如前,而安龍府又處于孫可望的勢力範圍內,為防止孫可望孤注一擲派大軍前來爭奪永歷帝,待至酒宴過後,定國便匆匆與白文選返回城外大營,商議移蹕事宜。如今大明朝控制的地區也就只剩下了滇、黔一隅之地,既然貴州不能呆,能去的地方也就只剩下了雲南。

兩人經過短暫的商議,一致認為只有將朝廷遷往昆明方為上策。定議之後,定國遂再次趕往宮中,向永歷帝稟報。

見到永歷帝,定國立刻開門見山地說道︰「皇上,臣與毓公將軍一致認為,秦王野心勃勃,隨時可能率軍犯駕,如今安龍已是險境,為大明江山計,還請皇上盡早移蹕昆明!」

永歷帝眼前不由一亮︰「去昆明?」

定國點了點頭,繼續向永歷帝解釋道︰「安龍處于四戰之地,又在秦王勢力範圍內,臣以為還是應當盡快離去為妥!不久前,黔國公曾派密使前來軍中,請臣救出聖駕後,移蹕雲南。這些時日,臣思來想去,的確也就只有以昆明作為行在最安全。故臣打算請皇上速速離開安龍,暫且避往雲南,不知皇上以為如何?」

永歷帝早就在這個山溝里住夠了,又常听太監們說昆明四季如春,猶如世外桃源一般,自是心生向往,毫不猶豫地表示了同意︰「如此甚好,一切听憑西寧王做主!」

事不宜遲,在得到永歷帝的許可後,定國立即自軍中挑選出五百名忠誠可靠的將士,由溥興統領,扈衛宮眷先行一步。

待至二十六日,定國遂以李遠為先鋒,領兵三千在前開路,又命吳三省為後衛,領兵三千負責斷後。自己則與白文選、靳統武等統率主力兵馬,居中保護永歷帝君臣一行,浩浩蕩蕩地由安龍出發,進抵普安,並于盤江構築防線,以防孫可望來襲。

在普安休整數日後,大軍又繼續向西行進,直抵雲南境內。

就在永歷君臣抵達雲南的同時,二月初四日,南寧府再度被清軍攻陷,清左翼總兵馬雄部一路追至瀨湍,擊潰了敗逃至此的明軍殘部,生擒陽春伯李先芳,明軍在廣西控制的大部分州縣亦被清軍重新佔領。

二月十一日,定國護送著永歷帝一行抵達曲靖府,為確保永歷帝的安全,定國在與白文選商議之後,決定將行在暫時安置于此,然後自率精兵先行前往昆明,籌備入城事宜。

此時鎮守雲南的是泰國公劉文秀、固原侯王尚禮,以及黔國公沐天波,共計一萬兵馬。另有王自奇率軍五千駐守楚雄,賀九儀引兵五千駐守武定,互成掎角之勢。

李定國率勤王之師進入安龍的消息很快傳至昆明,文秀與王尚禮、沐天波二人尚在討論是否要派人前去安龍打探消息,沒曾想提塘又帶回了新的消息,說定國扈衛著永歷帝一行已進入雲南境內,暫蹕于曲靖。

三人見事態緊急,立刻飛檄召來滇中諸將共同商議應對之策。這些將領大多都是孫可望的親信,听聞定國兵至,有的人建議出兵前去堵截,有的人建議固守昆明以待援軍。一時間,諸將各持己見,議論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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