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九月噩耗(二)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片刻後,趙虞府上的書房內,奉上茶水的下僕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目視著這名下僕離開之後,毛錚這才轉頭看向坐在椅子上閉目不語的陳太師,小心翼翼地說道︰「老大人,會不會……消息有誤?」

書房內一片寂靜,陳太師依舊閉著雙目坐在椅子上,而趙虞此刻也不知該說什麼,故而保持了沉默,這使得書房內的氣氛變得極其沉悶。

見此,毛錚有些焦躁地在書房內來回走著,一邊搓著雙手一邊喃喃道︰「怎麼會?這……怎麼會?」

他被陳太師收為義子時,趙虞還在黑虎山上當山大王呢,算算時間,他與陳門五虎稱兄道弟也至少有七八年左右,雖說在這七八年的時間內,由于韓駐軍在江夏的關系,他與韓也甚少見面,一年也就見個一兩回,但二人畢竟都是陳太師的義子,自有一層兄弟感情在。

更何況,韓作為自幼跟著陳太師長大的義子,不管在外人面前表現地如何,至少在自己人面前十分謙和,絲毫不會因為雙方身份地位上的差距就顯得傲慢。

這可以說是陳太師父子幾人的共同優點了,比如當初陳太師初次到黑虎山時,他就曾以一名‘老卒’的身份與山上的孩童玩鬧,等到陳太師離開之後,那群孩童才知道這位自稱‘老卒’,卻會用拳頭揍他們、教導他們世間道理的‘老頑童’,竟然便是當朝太師,名副其實的第一重臣。

而相比較陳太師,與趙虞打過若干次照面的鄒贊、薛敖、章靖、王謖四人,也無不表現地如此,其中以薛敖最甚——堂堂車騎將軍,竟能放段,針對祥瑞公主一事給趙虞出主意,暗示趙虞不妨耐心等待,等熬死當今天子再迎娶那位公主,作為義兄弟而言,這實屬不易。

也正因為如此,最初對陳太師、對陳門五虎抱有警惕,甚至抱有絲絲敵意的趙虞,也逐漸改變了看法,在對陳太師日漸尊敬的同時,也逐漸與鄒贊、薛敖、章靖、王謖幾人建立了不錯的關系,唯獨韓因為從未見過面,因此沒什麼交情。

因此今日得知韓兵敗身亡的消息,毛錚儼然也有種死了親兄弟一般的惶惶。

「坐下,子正。」

良久,陳太師緩緩睜開眼楮,沉聲說道。

「老大人……」

毛錚看著故作鎮定的陳太師,欲言又止。

從旁,趙虞琢磨著自己也應該說些什麼。

不得不說,得知陳門五虎之一的韓竟在他兄長趙寅的手中兵敗身亡,趙虞的心情其實還要遠比毛錚來得復雜。

畢竟這兩年的潛移默化之間,他已逐漸適應了自己變成‘陳門五虎之第六虎’這件事,內心之中也接受了韓這位‘義兄’,雖然他從未見過這位義兄。

然而,這位義兄此次卻不幸敗亡,而導致這件事的元凶,駭然就是他真正的親兄長——趙寅、趙伯虎!

一邊是義兄弟,一邊是親兄長,可想而知趙虞此刻心中的復雜心情。

而這,也正是他方才一言不發的原因——他也不知該說什麼。

不過他也明白,這個時候他必須發聲,否則豈非顯得性情淡薄?

是故,他趁著陳太師吩咐毛錚坐下的空檔,抽暇說了句沒啥意義的話︰「老大人,我也覺得,這消息可能有什麼出入……雖然我不曾當面見過季勇兄,但我曾听說,當初季勇兄坐鎮江夏時,連叛軍的陳勖亦不是對手,應該不會……不至于……」

陳太師默默听著趙虞的話,罕見地保持著沉默。

說實話,這位老大人平日里其實是非常直爽的性格,這不,這兩天還曾與年近四十、正值壯年牛橫斗過酒。

當然了,牛橫肯定是有所放水的,哪怕趙虞不用眼神示意他,他也不好意思真的跟一個八十歲的老頭拼酒量,畢竟二人差了四十幾歲呢。

這就算是喝贏了,牛橫也勝之不武啊。

但即便如此,陳太師依舊喝了足足兩壇酒,讓在旁的年輕人親眼見識到了何為老當益壯。

想來廉頗再世,亦不過如此。

然而這樣一位直爽豪邁的老人,此刻卻一聲不吭,別說毛錚,就連趙虞也從中感覺到了濃濃的悲傷之情。

「老大人……」

就在趙虞、毛錚二人準備再次勸說之際,陳太師抬手稍稍下壓了壓,旋即長嘆道︰「是老夫……是老夫的過失。」

頓了頓,他嘆息道︰「當日老夫攻陷下邳後,得知那趙伯虎逃亡而去,老夫心中便有不詳的預感……奈何老夫當時並未重視,見季勇請纓追擊江東叛軍的余黨,老夫便也想著叫他將功補過……老話說得對,除惡務盡,不可姑息放縱……是我害了季勇……」

『……』

在旁的趙虞恍然大悟。

對此他原本就有些納悶︰今年三月陳太師與陳門五虎攻陷下邳縣後,為何沒有乘勝追擊,渡江攻入江東,而是將追擊江東義師殘軍、以及收復江東的任務交給了韓,原來是希望韓‘將功補過’,彌補其最初被江東義師擊敗,從而導致當年那幾路義師起兵攻晉的過失。

直白點說,陳太師將他認為唾手可得的功勞,讓給了義子韓。

誰曾想到,幾近覆亡的江東義師中,突然冒出了一個趙伯虎,在短短兩三個月內,就在江東重新拉起了一支義師,甚至于,還擊敗了韓,令其兵敗身亡。

原本唾手可得的功勞,竟反過來害死了一名義子,不難猜想陳太師此刻心中的悲傷與懊悔。

而此時,毛錚還在勸說︰「……老大人,或許真的是消息有誤呢?孩兒不相信季勇兄會敗在那什麼趙伯虎手中……那趙伯虎就算當時逃到了江東,就算聚集了一幫烏合之眾,又如何能擊敗季勇兄?」

听著毛錚的勸說,陳太師卻只是搖頭嘆息。

倘若是換做別人,陳太師也會懷疑這個噩耗的可信度,畢竟作為他的義子,韓可不是任誰都能擊敗的無能之輩——要不是相信義子的能力,陳太師也不會答應讓義子獨當一面。

就像陳門五虎的老五、後將軍王謖,陳太師迄今為止就沒有放任其單獨去闖蕩的想法,而是叫王謖在他身邊、在鄒贊的手下擔任將職,等到磨礪地差不多了,再讓其獨自率軍坐鎮一方也不遲。

就像這次,待今年三月的‘下邳戰役’結束後,陳太師命王謖率五萬河東軍前往東海郡與瑯琊郡,恢復且鞏固二郡的治安,這其實對王謖的一次考驗,看看王謖現如今是否已有足夠的能力獨當一面。

但那個趙伯虎……此人有點特殊。

陳太師如今已經可以肯定,這個趙伯虎,便是‘二虎讖言’中亂他晉國社稷的兩頭猛虎之一,大虎‘寅虎’。

面對如此棘手的對手,他的義子韓不幸落敗身亡,倒也並非不可能。

這樣一想,陳太師心中便愈發悔恨。

他覺得,當時他就不應該收兵,他應該順勢揮軍南下,一方面收復江東,一方面誅殺那趙伯虎,親手將這個心月復之患鏟除,如此一來,他義子韓便不至于兵敗身亡。

可惜事已至此,再後悔亦無濟于事。

與其後悔,還不如想想該如何補救。

想到這里,陳太師深吸一口氣,暫時將喪子之童壓制在心底,轉頭看向趙虞,用略有些沙啞的嗓音說道︰「居正,老夫借你書房一用,寫幾封信,待會你派人送出去。」

「是!」

趙虞抱了抱拳,當即起身走到書桌旁,替陳太師研磨。

期間,陳太師在毛錚的攙扶下緩緩走向書桌。

一直以來都不喜歡被人攙扶的陳太師,此次罕見地沒有拒絕毛錚的攙扶,甚至于,行動間仿佛也沒有平日里那般利索。

趙虞、毛錚二人看在眼里,別說毛錚,就連趙虞心底亦有些不是滋味。

稍後,陳太師在書桌後坐了下來,提筆寫了幾封信。

第一封是寫給朝廷的,或者或寫給當今天子的,信中內容,主要就是提了一下‘江東叛軍再起’這件事,然後就是提醒朝廷做好最壞打算。

這所謂的最壞打算,即由朝廷再次出兵平叛——考慮到目前朝廷的財政情況,倘若再一次被迫出兵,必然會加劇朝廷的財政赤字。

第二封書信,則是寫給陳太師的長義子,虎賁中郎將鄒贊。

陳太師在信中勸誡鄒贊,叫鄒贊不可因為一己私憤挑唆朝廷立即出兵鎮壓江東叛軍,一切要以大局為重,畢竟目前朝廷的財政已十分艱難,陳太師不想再重蹈當年進剿江東義師的覆轍——倘若當時朝廷或晉天子不是急著要剿滅佔據山東的江東義師,但凡再延遲一年出兵圍剿,也不至于會激起濟陰、東平、山陽那幾郡的叛亂,自然而然也不會有今日的泰山義賊。

而第三封信,第四封信,則是分給寫給薛敖與章靖的,其中內容與寫給鄒贊的信大致相同,無非就是告誡二子要以大局為重,莫要因一己私憤,擅自率軍南下征討江東叛軍。

畢竟泰山賊還未剿滅呢,對于朝廷而言,這也是一股不小的威脅。

「 ……」

在一連寫完四封信後,陳太師長吐一口氣,轉頭看向趙虞。

趙虞會意,在將四封信分別收入信封後,出了書房,喚入了正坐在書房外院子里的何順幾人,他吩咐後者道︰「立刻派人將這四封信送出去,這兩封送至邯鄲,交給我鄒大哥;這兩封送至濟北盧城與山東臨淄,分別交予薛大哥與章三哥。」

「是!」

何順低著頭應命,不敢多說什麼就立刻轉身而去。

他可不敢在陳太師身邊多留,畢竟作為趙虞的心月復,他知道趙虞與趙伯虎的關系,如今得知陳門五虎之一的韓疑似被趙伯虎擊敗,甚至因此喪了性命,他也怕自己無意間暴露了什麼。

目視著何順帶著那幾封信離開,趙虞這才關上書房的門,又走到了書桌旁,看著陳太師一臉木然地坐在那。

思忖了一下,趙虞低聲說道︰「老大人,我與李小姐的婚事,要不……」

听到這話,陳太師這才有了反應,抬手打斷趙虞的話,搖頭說道︰「喜帖都送出去了,哪有取消的道理?」

「我的意思是……要不延後?」趙虞猶豫著說道。

那邊‘義兄’韓剛死,他這邊卻大辦喜事,這總感覺不太合適。

「不必。」陳太師搖搖頭說道︰「喜事延後不祥,就按原定的吉日辦。」

頓了頓,他勉強擠出幾分笑容補充道︰「就像子正說的,或許這消息有誤呢?」

「……」

趙虞與毛錚對視了一眼。

二人都覺得,陳太師這話恐怕連他自己都不信。

或許陳太師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虛假,嘆息一聲岔開了話題︰「這幾年,誠乃多事之秋。……先是大江以南諸路叛軍起兵叛亂,席卷半個天下,好不容易將其連同江東叛軍一並剿清,又有伊闕賊、臥牛山賊、泰山賊相繼並起,現如今,又冒出一個趙伯虎……唉。」

最後那一聲長嘆,無論是趙虞還是毛錚,隱約間皆仿佛听出了濃濃的疲憊。

考慮到發出這聲嘆息的老人,今年已是足足有八十歲高齡,這份疲憊,讓人感覺愈發的沉重。

「居正,今日的晚飯,就不必等老夫了……老夫倦了,先回屋歇歇。」

「是……」

趙虞抱了抱拳,上前攙扶陳太師,但卻被陳太師伸手輕輕推開。

他笑著道︰「老夫……還未老呢。」

「那是自然……」

與毛錚對視一眼,趙虞鄭重地點了點頭。

片刻後,趙虞與毛錚一同將陳太師送回了府上西苑的客房,待老太師躺到臥榻上之後,毛錚替他蓋上了被子,旋即恭敬說道︰「老大人,孩兒就在屋外,您若有什麼吩咐,喚我即可。」

「……」

陳太師微微點了點頭,神情看得出來十分疲憊。

見此,毛錚暗嘆一口氣,與趙虞一同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屋子。

片刻後,二人來到了西苑的池塘旁,此時,毛錚長嘆一口氣,轉頭對趙虞說道︰「今年的十二月,是老大人八十壽辰,今年初春,在征討江東義師之際,伯智兄、仲信兄、叔仁兄,還有季勇兄與少嚴,他們還在商議如何好好慶祝一番……甚至于這次來潁川之前,伯智兄在與我私下閑聊時還曾提及,今年雙喜臨門,你這邊與李小姐成了婚,不久後便是老大人八十壽辰,咱們幾人也可以趁機機會再聚一聚,包括季勇兄……沒想到,先是泰山賊為禍,而後又是……唉!」

「……」

趙虞張了張嘴,最終也沒說什麼。

他兄長趙伯虎這件事,就連他也是出乎意料,但泰山賊……不可否認確實是他在暗中推動。

他當初在暗中推動泰山賊時,並未聯想到今年是陳太師八十歲壽辰,如今听毛錚提及,他心中亦有些不是滋味。

半晌後,他語氣復雜地說道︰「我會派人去查證,有關于季勇兄那件事。」

「唔。」

毛錚點了點頭,也沒再說什麼,半響後拍拍趙虞臂膀說道︰「居正,你先去忙吧,這里有我在就好了。」

「……好吧。」

思忖了一下,趙虞點了點頭,拱手與毛錚告別,畢竟此時此刻的他,也需要整理一下思路。

告別了毛錚,趙虞回到了自己的書房,在空無一人的書房內整理思緒。

此時率先浮出他腦海的,自然就是他的兄長趙伯虎……

不得不說,趙伯虎這次的奮起,著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畢竟據他所知,今年三月份的時候,趙伯虎才從下邳逃走,隨後在韓的追擊與進兵下逃至江東……

考慮到消息的傳遞速度,趙伯虎擊敗韓,應該在八月到九月之間,這豈非表明,在短短半年不到——確切地說可能只有三、四個月的時間內,他兄長趙伯虎不但在江東重新拉起了一支義師,甚至還拿這支義師擊敗了韓?

這成績,就算換做是趙虞自己也未必能做得到。

不經意間,趙虞的腦海中浮現他當初在他魯陽趙氏的鄉侯府廢墟前,在父母雙親的衣冠冢前與他兄長告別時的情景——那是他魯陽趙氏遭遇慘劇的八年後,他與他兄長首次見面,也是唯一一次。

即便是時隔兩年余,趙虞依舊記得他兄長當時的那番豪言︰「……我乃家中嫡長,報仇之事自有我來肩負,除非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否則輪不到你。」

當時趙虞對此嗤之以鼻,畢竟在當時的他看來,他兄長在江東混了八年,還沒他混得好,擺什麼兄長的架子?

沒想到現如今,他兄長確確實實地邁出了復仇的第一步,以‘趙伯虎’之名,以初戰就擊殺一名陳門五虎的戰績,向晉國、向陳太師,向陳門五虎,甚至向整個天下,宣告了自己的存在。

『還真是守住了當初的承諾啊,只不過……』

微吐一口氣,趙虞的神色亦變得凝重起來。

畢竟,陳門五虎可是有五人呢,而韓,從來都不是陳門五虎中最杰出的那個。

不出意外,他兄長趙伯虎在不久後的將來,勢必會遇到視他如仇寇的其外四位五虎……

其中王謖暫且不論,鄒贊、薛敖、章靖,這三人可沒有一個是善與之輩。

更別說陳門五虎身後,還有一位老當益壯的老將——陳太師!

「 ……」

長吐一口氣,趙虞環抱雙臂靠在椅子上,緩緩閉上了雙目。

鑒于當初與他兄長的約定,他暫時還不必介入其中,除非他兄長向他求助,但即便如此,他亦感到萬分的糾結。

當初他兩位堂父趙璋、趙虞死在陳太師與陳門五虎手中,公羊先生也因江東義師的戰敗而死,而現如今,陳門五虎之一的韓亦死在他兄長趙伯虎手中。

雙方的梁子,越架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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