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紅蓮與夏花

听完簡蘭的故事,眾人反應各異。

除了簡瑩和簡蘭,燕氏是唯一~一個親眼目睹了「捉奸」現場的人,自然也是感觸最深的。回想起簡二太太壽宴上發生的種種,再聯想一下簡四太太對簡瑩和簡蘭兩人的態度,已是信了六分的。

存疑的那四分,一分在簡老夫人不驚不怒的表情上,一分在對簡瑩和簡蘭言行舉止的對比上。

把這兩個人擱在一起,不管怎麼看,都是簡瑩更像名門望族培養出來的嫡女,而時不時表現出來的尖刻和狹隘的簡蘭,則更像是長在小門小戶之中的庶女,或者是那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賀紅蓮。

當然,凡事都有例外,大戶人家的嫡女未必都有出息,鄉野村戶也未必飛不出金鳳凰。

剩下那兩分,都在「簡蘭」對簡蘭的指控上。

若嫁給苗少閑的真是簡家嫡出的姑娘還則罷了,若不是,那可就難辦了。

不追究吧,顯得泰遠侯府好騙易欺;追究吧,十有八~九會跟簡家撕破臉,到時候苗少閑的婚事要毀,燕小姐和簡家七少爺的婚事也得黃。

她自己的處境更尷尬,泰遠侯府和濟安王府素無來往,她能在王府的屋檐下伴駕,還不是搭了簡家的船?這要是跟簡家鬧翻了,她自個兒如何腆著一張老臉邁進王府的大門?

伴駕伴到一半兒總不能掉頭回去,否則不被何皇後記到「不恭不敬」的賬上才怪。

早知如此。不若告病不來。

何皇後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這個楚非言一面跟方知府的千金不明不白,一面又跟青梅竹馬的表妹藕斷絲連,在女人堆里夾纏不清。原當他是塊金瓖玉,現在看來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哪里配得上她珠光玉華的女兒?

罷了,還是另擇良婿吧。

大梁人杰地靈,最不缺的就是青年才俊。剔除楚非言,還是王非言,李非言,總有一款適合她女兒。

蕭樂林壓根就沒有把簡蘭的故事跟自己的終身大事聯系起來。正趴在屏風的孔洞之處向外觀望。迫切地想要知道這案子接下來會如何發展。

要說方氏對簡瑩的身份沒有絲毫懷疑,那是假話。可她並不擔心簡瑩會搖身一變,成為簡家庶女或者賀紅蓮,因為她知道。簡家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就算簡瑩是他人假冒。簡家也會咬死了說她就是簡家嫡女。否則即便簡家此前並不知道「以庶充嫡」的實情。都有免不了失察之責,更會被人詬病家門松散,家風不正。簡老夫人也會落下一個「昏聵無能」的惡名。

有了這樣的負面名聲,簡家的兒女還要不要婚配?

簡大老爺初初入閣,根基未穩,正是要靠簡家的兒女們廣結姻緣,借助姻親的背景和權勢扎根立身的時候,誰會為了一個嫡女的身份冒這樣大的風險?

至于她的想法嘛,只要濟安王府娶回來的人頭上頂著簡家嫡女的鳳冠,其人本身原當是誰又有什麼打緊?若讓她從這三個容貌相似的姑娘里面選一個當兒媳婦,她寧願選簡瑩,也只願選簡瑩。

最重要的是,她相信不管是多麼不利的局面,簡瑩都有本事扭轉和化解。

如果說女人們想得比較多而雜,那麼男人們就想得比較深而遠了。

比如蕭正乾,望著堂下哭得好不可憐的簡蘭,首先想到的不是她的「大公無私」,而是她是否受了什麼人的指使,是被人收買利用,還是被人挾短逼迫?

方知府急急地思忖著如何在「忠君」與「同僚友愛」之間左右逢源,兩不得罪;王御史已經開始考慮將今日的事情擬成折子,以「治家不嚴」的罪名參上簡大老爺一本了。

簡蘭哭了半天,愣是沒人搭茬。那感覺就像武生在台上使出渾身解數,做出了一連串高難度的武打動作,台下卻連一聲喝彩都沒有,別提有多泄氣。

心下悻悻的,哭起來便不像一開始那麼有節奏了。

事實上,還是有人捧場的。

「賀紅蓮,你簡直喪心病狂。」與她比肩而跪的「簡蘭」怒聲罵道,「你竊取了我的身份還嫌不夠,又編出這樣一個荒謬絕倫的故事,打算連妹妹的嫡女身份也搶過去嗎?

我告訴你,只要有我在,你休想得逞。」

說著轉向蕭正乾,一個頭重重地磕在地上,「聖上,賀紅蓮鬼迷心竅,已經到了明火執仗,生奪硬搶的地步,實在不可救藥。

聖上千萬不能听信她信口雌黃編造出來的謊話,一定要為民女,還有民女的妹妹做主啊。」

「聖上。」簡蘭也顧不得哭了,緊跟著磕頭陳情,「民婦所說句句屬實,雖不知她為何一口咬定民婦就是那什麼賀紅蓮,但民婦可以肯定,此前從未見過她。

民婦乃簡家正經的嫡出女兒,為何放著嫡女不做,竊取她一個庶女的身份?想必竊取她身份的另有其人,她識人不清,誤指誤認,令民婦蒙冤。

還請聖上明察!」

「聖上,民女絕不會認錯,她就是賀紅蓮……」

「聖上……」

「夠了。」蕭正乾一巴掌拍在桌上,「都給朕住嘴。」

簡蘭和「簡蘭」各自一怔,雙雙閉上了嘴巴。

「簡氏。」蕭正乾徑直點了簡瑩的名。

「民婦在。」簡瑩應聲起身,轉出屏風,來到堂上。

那兩個都跪著,她想打個馬虎眼都不行,只得委屈自己的膝蓋,跪在地上,等候問訊。

「簡氏,朕來問你,苗簡氏所說是否屬實?」蕭正乾聲如洪鐘。震得人耳膜微微刺痛。

「回聖上,姐姐所說絕無可能是事實。」簡瑩跪得筆直,不緊不慢地說道,「請容許民婦重新假設一下,假設民婦是‘簡蘭’,當初是在簡家嫡女的默許之下假扮成了簡家嫡女。

就像眉姨娘說的,即便世上所有的人都會認錯,母親也不會認錯自個兒的親生女兒。

姐姐出現在簡家的時候,民婦已經回到濟南府一年有余。若民婦是假冒的,民婦的母親怎會沒有察覺?方才姐姐也說過。民婦的母親是個耿直的性子。若發現民婦不是親生女兒,怎會隱忍不發?」

簡蘭听她拿自己的話來反駁,心下一急,忍不住接起話茬。「因為八字相克之說。母親一直不敢多與我親近。

我曾經對你說過這件事。你藉由此事刻意疏遠母親,加之我多年未曾在母親膝下承歡,你假扮成我回到簡家就匆忙出嫁了。母親沒有多少跟你相處的機會,一時沒能察覺也很正常。」

「就算母親沒有察覺在情理之中,那麼祖母呢?」簡瑩立時發難,「假如你是簡家嫡出的六姑娘,祖母將你一手帶大,與你朝夕相處十余年,可以說是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

祖母從京城回到簡家也有一段日子,為何沒有發現你我身份互換的事?」

「這……」簡瑩遲疑地咬了一下嘴唇,還是決定將簡老夫人拉下水,「我想祖母應該有所察覺吧?畢竟我們都已婚配,你甚至有了孩子,將我們的身份說穿,對誰都沒有好處。」

「姐姐的意思是,祖母揣著明白裝糊涂,將錯就錯了?」簡瑩將她的言外之意著重點出來。

簡蘭垂目不語,似是默認了。

蕭正乾聞弦歌而知雅意,開口問道︰「簡老夫人,果真如此?」

被拉下水的簡老夫人此刻很想將兩個孫女兒一塊兒掐死,按著「家門不幸」的無奈和惱怒站起身來,「回聖上,老身以為,老身還沒老糊涂到連自個兒的孫女兒都認不出的地步。」

這話是留了余地的,如果審到最後沒認出,那就說她的確是老糊涂了。

簡蘭聞言有些急了,「祖母,孫女兒明白您的一片苦心。若非逼不得已,孫女兒也不想這樣。

嫡女的身份孫女兒可以讓給姐姐,那些身外的虛名孫女兒統統都不在乎,孫女兒在乎的是血脈親緣。眼下有人污蔑孫女兒不是簡家的女兒,實在令孫女兒忍無可忍。

孫女兒相信聖上和皇後娘娘也能夠理解您的良苦用心,所以,祖母,請您說為孫女兒說句話吧。」

若不是早就將臉皮子練出來了,簡老夫人定會為自己曾經教養過這樣一個孫女兒羞紅了臉。此時強撐著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心下已經燒起了熊熊怒火。

「聖上,老身可能真的老糊涂了,實在听不明白那丫頭在說些什麼。」

「簡老夫人,你且安坐,朕自有裁斷。」蕭正乾抬起手來,隔空按了一按,見屏風後的人影矮了下去,又將目光轉向簡瑩,「簡氏,你可要繼續假設?」

簡瑩微微一笑,「回聖上,不用假設了。民婦想,民婦好像明白了。」

「哦?」蕭正乾正了正身子,「你明白了什麼?」

「今年開春,民婦帶著家中下人到街上采買,遇到一位商人打扮的中年男人。」簡瑩慢條斯理地說道,「這中年男人一見到民婦就大喊大叫,說民婦騙了他的銀子。

民婦被人憑空污蔑,氣憤不已,便吩咐下人將他綁了,押到附近的九華樓。九華樓的黃掌櫃是民婦夫君的好友,民婦請他幫忙審一審,看看那人為何要污蔑民婦。

仔細問過之後,得知那人姓祝名行,乃是徐州的富商……」

說到這里,她故意頓住,用眼角的余光掃去,見簡蘭果不其然地變了臉色。

于是繼續往下說,「這位祝掌櫃家財萬貫,揮金如土,是聲色場所的常客。

大約兩年半前之前,祝掌櫃在徐州本地一家名為‘萬春樓’的地方,結識了一位叫夏花的姑娘。這夏花姑娘自稱是某大戶人家落難的小姐,被人拐帶賣入萬春樓。

祝掌櫃見她能詩會畫,又感其身世可憐,對她多有關照。甚至出了大筆的銀子,將她包了下來,以免她淪為賣身的慘境……」

「你說的這些,跟這三樁案子有什麼關系?」何皇後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她。

簡瑩朝屏風那邊躬了躬身,「皇後娘娘稍安,民婦馬上就說到正題了。」

何皇後蹙了蹙眉,「那你繼續說吧。」

簡瑩應了聲「是」,接續前茬說道︰「有一日,祝掌櫃照例去萬春樓與夏花姑娘相會,發現夏花姑娘病倒了。細細一問,竟被記恨她的姑娘下了瀉~藥,險些喪命。

在夏花的哭求之下,祝掌櫃花了三千兩銀子,為她贖了身,打算跟家中的發妻說明之後,納她為妾。無奈家中發妻不肯答應,只能將她暫時安置在一處宅子里。

幾日之後,那位夏花姑娘不告而別,離開之時卷走了宅子里的所有細軟。祝掌櫃派人找了許久未果,也只能當作破財免災了。

據祝掌櫃所說,那位夏花姑娘的容貌竟與民婦出奇相似,是以乍然瞧見民婦,以為見到了夏花,便按捺不住激憤,向民婦討要銀子。」

「然後呢?然後呢?」蕭樂林听她又停住了,忍不住出聲催促。

「既是一場誤會,祝掌櫃也誠懇地道了歉,民婦便沒有深入追究,只是覺得驚奇。因為家中已經有一位並非雙生卻與民婦長得很像的姐姐了,沒想到居然還有一位與民婦長相相似之人,讓人不得不感嘆這世界太小。

那位夏花姑娘畢竟不是厚道之人,民婦感嘆過後,也就將這個人拋在了腦後。」

簡瑩說著看了「簡蘭」一眼,「直至今日,這位姑娘出現,又提到了‘賀紅蓮’的名字,民婦突發奇想,賀紅蓮會不會就是那位夏花姑娘呢?」

「紅蓮?夏花?」方知府將這兩個名字念了一遍,一拍手,「對啊,紅蓮可不就是夏花嗎?」

蕭正乾捋了捋須子,「單憑這兩個名字,就斷定賀紅蓮是夏花,未免太過牽強了些。」

簡瑩笑了一笑,「那位祝掌櫃與黃掌櫃不打不相識,那之後就成了生意伙伴。說來也巧,祝掌櫃前幾日來了濟南府,就住在九華樓里。

聖上,何不將祝掌櫃傳召了來,叫他辨認一下,這里是不是有一位夏花姑娘?」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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