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族誅殺令……就是誅九族唄。」
郭巨峽安靜听穆奉講著過去的事情,不由得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喟嘆——在此之前,他倒是已經在萬象寶典里查閱到了一些關于宋律的見聞知識。
不得不說,有時候真覺得自己有幾分看古裝劇看傻了的意味,真以為古代有點事情動不動就要株連九族。
舊律中,唯有犯「謀反大逆」罪者連坐十六歲以上的父、子、孫一並處以死刑。明清律時,又再次擴大到了父、子、孫、兄弟及伯叔,
其余家屬均不處死,一般將他們流放或賣給功臣為奴。其余例如「謀叛」「殺一家三人」「采生折割」等罪名都設連坐之法,但除罪犯本人處死之外,其余親屬均不處死。
事實上,「株連九族」並非像小說、電視劇中那樣「常見」。自從隋唐以後,這種事便變得十分罕見。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九族,最少也得是九個大家族!
別說一般能攤上這種事的基本都是豪門望族,哪怕只是一般人,九族加起來,估計也得一百多號人,而且男女老幼都帶點。
押著一群孩子,甚至吃女乃的女圭女圭上刑場這種事……基本沒有哪個朝代會把如此血腥的事情寫進律法。
所以說……
這件事,本質來講恐怕與奸佞彈劾、誣告好人什麼的無關,它只能是皇帝親自授意。
如此想來,那個什麼寧宗皇帝恐怕……
嗐,虧我一直以為那是個挺厲害的好皇帝。
驀地,那穆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你是不是在想,皇上為什麼要對胡振昌那樣的官員下如此黑手?」
郭巨峽謹慎地看向了穆奉,玩味起了他這個話題的意義,隨後求生欲極強地回了句︰「哪敢。」
「算了。皇上的為人,若是沒機會真正和他相處一陣子,是無緣得知的。」
郭巨峽︰「哦?看起來你還挺賞識那家……呃,這麼說可能有點不太妥當……我感覺你還挺欣賞皇上的。」
「你都不認識的人,我怎麼講都沒有意義。日後若有機會,我會幫你引薦引薦的。」
郭巨峽的臉上寫滿了一百個不情願——像胡振昌那樣盡職盡責的官員,都免不了被千里之外的皇帝直接背刺個九族誅殺令,我區區一個小鏢師,認識他作甚?
「你還是繼續講靈兒的事吧。」郭巨峽連忙轉移話題道。「後來呢?那場劫難里,胡家最後到底有沒有人成功逃難?」
冷不丁又被提起那檔子事,穆奉好不容易舒展一些的表情,很快又頹靡了下去。
「逃難?逃什麼難?怎麼逃啊。
起初被調來兩江的時候,胡大人收了皇上不少賞銀。等到了兩江,他幾乎把那一大筆錢全部散給了家眷。一時間,九族同胞齊刷刷都聚集在了舊雲瀾山莊那一帶。
這麼大的目標,你從這里都能看得見那些巨大建築。只要風聲一傳,別說族人了,哪怕是個鳥也飛不出來阿。」
冷不丁的,郭巨峽突然沒來由地脊背一陣發涼。他稍稍思忖了一下,小聲弱弱地問了一句——
「他是不是事先跟皇上商量好了?」
這次,穆奉也跟他賣起了關子︰「你猜。」
「我……日。」
秒懂了下來的郭巨峽感到頭皮一陣發麻。
為君王而遠行,成事則成事,了卻君王天下事,不成則……成全君王天下事……這些個古人,有些還當真是俠肝義膽,令人佩服!
不過這麼一搞,把全家全族不知多少無辜者都牽連進來,也著實算得上是心腸歹毒了。
隨著穆奉繼續娓娓道來,時間仿佛一下又回到了數年前。
……
隆州城內,某藥房中。
藥房掌櫃︰「什麼?誅滅九族?胡大人……胡大人他知道嗎?」
「這一切早就是已經被內定好。至于這兩江局勢,也本就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又豈是胡大人一己之力能夠改變?」
此時的穆奉,沒有幾年後徹底成為皇帝心月復時的老練成熟,尚還白女敕的膚色里,透著年輕人朝氣蓬勃的快意與氣勢。
他咬牙切齒地緊攥著拳頭,攥得嘎吱作響,倆眼瞪得活像這藥店門口那對石獅子。
「我跟你們說了多少次,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不要動不動就要搞萬民血書那套。皇上不是不知情,是這兩江局勢早就已經爛到了骨子里,根本不是調遣下來一兩個欽差能解決的問題!
哎!害死胡大人的,正是你們這江南兩路的黎民百姓啊!」
此言一出,藥房內的氣氛陡然淒涼肅殺到了極點。
偶有幾個藥房門口來抓藥的路人,在門外听到內衛這麼說,也忍不住呆滯著駐足門外,許久不曾動彈。
「那……若是沒有那幾封請求朝廷治理吏治鹽幫的萬民血書,我們的問題還能解決嗎?」
「啊這!」
穆奉一下子被這小藥房掌櫃給問傻了眼。
這些年來豈止這兩江,朝廷內部也是一團亂麻,北境還有金人虎視眈眈。皇上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要先處理哪邊,後處理什麼,即便是他這個常常伴隨其左右的近人都無法知曉。
兩江鹽務……若是沒有之前那幾封萬民血書……會怎樣……
穆奉真想說我也不知道。
但這一聲「不知道」一旦說出口,胡大人死後,又還有誰能繼續為這飽受酷吏之苦的黎民百姓說話?
穆奉陷入了持久而尷尬的沉默。
那藥房伙計是于乘曦的人,博學多識,通古博今。他自知這穆奉無非也就是皇上的耳目,使不出多大力氣。便也沒有過多煩擾穆奉這普通官差。
他轉念一想,問道︰「那……敢問可否有辦法,為胡大人家留個後啊?或許這是雲瀾商會乃至這兩江百姓,最後能為胡大人做的事了吧……」
穆奉的面色又是一陣為難。都說了誅九族屬于刑律之外,聖旨明明白白,你這……
那掌櫃也是個聰明人,自知假傳聖旨這種事,他穆奉要是能應,肯定早就做下了,只這一問之後,便沒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