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
隆州城內最大的酒樓，聚賢莊，某間豪華廂房內。
三盞茶，兩袋煙，一桌好菜，半屋神仙。
郭巨峽百無聊賴托著腮坐在圓桌旁，耐心等候著下家的回復。而桌對面一身貴人打扮的男子，神色似是有些焦慮。
胡雨坐的位置特地離開了郭巨峽一段距離——自從洪州一事後，她便對郭巨峽單方面多了一層隔閡。
或許是女人心性本就胡攪蠻纏，明明自己試圖巧取叔叔家業的手段本就算不上光彩，卻還偏偏希望身邊的人能保證光明磊落。
對此，郭巨峽倒也並不憂心。
再等等吧，後面她會慢慢明白過來的——他這般想著，拿起筷子隨手給胡靈夾了一條酥魚。
胡靈強行擰過了目光——本就大戶人家出身的她，似是並不垂涎類似這樣的引誘。
那商人看了一眼胡靈面前盤中的酥魚，以十分奇怪的目光看向了郭巨峽︰「朋友？你家內人這是……家教不嚴？」
郭巨峽尷尬地笑了笑︰「沒辦法。糟糠之妻不下堂，好歹也是共患難的妻子，能遷就就遷就下吧。」
這猝不及防地一撩，讓得那胡雨一時難以招架地紅了臉。
郭巨峽放下碗筷，一面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窗前佇立的瘦長身影，一邊嚴肅地問向那商人——
「說起來，于會長，道理我都懂……可為什麼我們跟雲瀾商會談生意，會有隆州這邊的知府大人在場？」
「啊，這個嘛……陸大人自家有果田千畝，每年的收成都會交由我們雲瀾商會代為管理，生意上的事情確實時常會多關注一下。」
雲瀾商會會長于乘曦有些緊張道。
「總之……這個話題還是不要談下去為妙，我們談我們的就好。」
郭巨峽嘿嘿一笑︰「果園？種的是杏子嗎？我來得時候也有留意到。說起來這四五月的天，離果園收成也近了呀。」
于乘曦看郭巨峽唯獨揪著這一點追問，便知他對這隆州城內官商糾結那一套不感興趣，立時懸著的心便放下了幾分，一直緊皺著的眉頭也舒展開了幾分。
「嗯，已經在收了。今年還算風調雨順，產出的杏子品質皆是極佳。如果這位先生願意大量收購的話，我可以遣人現在端過來一盤，保證甘甜爽口，賣相極佳。」
郭巨峽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那窗邊的官員身上。驀地，他突然放大了音量大聲招呼了那一邊一聲。
「陸大人？我是不是耽擱你們談事情了？」
窗邊的官員回了回頭。窗外小風一吹，他腦袋兩側的帽翅便輕輕搖晃了起來，正如此人同樣焦慮的表情，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嗯？叫我？」
隆州知府陸靖康，是個三十歲不到的壯年官員，賊眉鼠眼，尖嘴猴腮。若不是身上穿著一身寬松的官服，怕不是比那謙謙公子也似的于乘曦更像一個商人。
面對郭巨峽的招呼，他先是楞了一下，半晌才反應過來郭巨峽也許只是客套問候，並無他意，便道︰「無礙。你們談你們的，我的事可以姑且先放一放。」
「嗯，那便感謝陸大人相讓了。」郭巨峽看了一眼煩躁的胡靈，趕緊借著這個機會拋出了這次前來的正題。「那麼，于會長。我的商隊這次帶來的貨物，你帶人看過了嗎？」
于乘曦苦惱地撓起了頭。
「啊這個……看倒是看過了。不過正經議價之前，我還是想冒昧問一下……這批貨品都是從洪州運來的嗎？」
郭巨峽點了點頭︰「嗯。多是些五金瓷器，皮草糧油之類。原本還有些不便長途運輸的瓜果蔬菜什麼的，都讓我分發給沿路上遇到的災民了。」
那于乘曦笑了笑︰「這位兄台當真不愧對這個名字，當真是俠肝義膽，于我天下百姓而言，自是大大的福分。敢問這兄台這一路上遇見的災民，多嗎？」
他這習慣性馬屁拍得郭巨峽有點不舒服。
「你猜？」郭巨峽不悅地反問道。
于乘曦分析道︰「廣南阿木圖起兵謀反，災民的去處無非不就那兩路，荊湖跟夔州。然而據我多方打听，真正逃離廣南的災民其實並不多，反倒是江南跟荊湖這種地方，哎，基本是叛軍攻向臨安府的必經之路，逃難的災民格外得多。」
郭巨峽一言不發，只是這麼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于乘曦憂愁道︰「遇此時節，我想正是壓價拋售庫存糧食的大好時機。不然待到入了秋冬朝廷上兵馬一動，糧油賦稅但凡稍稍調整調整，我們的生意就沒法做了啊……」
郭巨峽也點了點頭。「嗯，本來也沒指望你們能收購那批糧食。」
胡靈又白了他一眼——
合著這才是你肯救濟那些災民的原因？
郭巨峽抬了抬藏在桌子底下的腳尖，輕輕點了點胡靈的小腿，趁那于乘曦沉浸在憂心忡忡的情緒之中，噓聲提醒了一句——
「求求你了姑女乃女乃，別拆我台。」
盡管組建這商隊所用的價格不過是正常情況下的三成，以商隊整體規模來說，也已經足以掏空胡家鏢局的財政。
事實上，胡靈現在雖然穿還是之前那樣，手頭卻幾乎已然是身無分文，若是讓商隊就這麼砸在手里……
胡靈也只能悶哼一聲，悶頭繼續盯著飯菜發呆。
郭巨峽重新抬頭，沖著那于乘曦擺了擺手︰「……那麼，洪州來的上好瓷器，要不要考慮一下？要一口氣處理大量糧食蔬菜，類似這些器皿一樣的東西，恐怕已經成剛需品了吧。」
盡管郭巨峽確實說到了點子上，那于乘曦還是佯作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我們有我們自己的門路，總得來說能用就行，還犯不著用洪州那邊官窯產出的好貨來充數。」
郭巨峽直接伸出手掌，給了個數︰「五千貫，我那批瓷器就都是你們商會的了。」
胡靈一听這個數，當即便傻了眼——
五！千！貫！
快趕上一個全盛時期的胡家鏢局了啊！
人家說話你是完全沒在听嗎？
還擱這獅子大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