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角聲悲壯冬風里,背影疏淡晨霧中

「盧子干,哪里去?」

張甲、胡不為帶著盧植一行正飛快的行進間,突然听得一聲暴喝在頭頂炸響,一道寒光從眾人眼前一閃。

走在最前面的那親衛兀的慘叫一聲,腦袋猛地轉了個圈,眼楮驚恐的看著眾人,一條殷紅色的血線在脖子上繞了個圈,仿佛項鏈一般刺眼。

一員大將從其腦後閃了出來。

面如敷粉,白衣銀甲,威風凜凜,手中的虎頭湛金槍斜握于手,數滴鮮血從槍尖滴下砸在地上,在這嘈嘈雜雜殺聲震天的戰場上竟顯得是那麼的滲人。

「錦馬超?」

「正是!」

盧植雙臂一甩,掙月兌張甲和胡不為的攙扶,挺了挺略顯瘦弱的身軀,徑直走到馬超身前︰「你是來取我人頭的?」

馬超桀驁的看著盧植︰「奉將軍令,前來留一留盧帥!」

「馬超,就憑你一人?就想留得住我們,你是不是也太張狂了一點!」張甲和胡不為霍然上前,將盧植緊緊的護在身後,手中的大刀怒向馬超。

馬超看著眼前的張甲二人,傲然一笑︰「盧帥,馬某雖然出生荒蠻之地,卻並非胡攪蠻纏之人,若是盧帥不令馬某為難,馬某必定不會大開殺戒!

但是,你這兩個蠢貨卻不在此列,若是你倆再有只言片語,馬某保管立即送你二人去見董卓!」

「你!」

胡不為和張甲一聲怒喝,卻見王黎、皇甫嵩在白馬義從的陪同下大步從內城走了上來。

「子干兄,別來無恙?你我兄弟袍澤多年,如今終于在這長安城上一會,你卻又想走,你這是不想見到老夫嗎!」皇甫嵩縱然已年過五旬,卻依舊豪氣不減,手捋長須飛步踏上城樓。

盧植憤憤的掃了皇甫嵩一眼,袖子一甩︰「哼,就你那張皺得如同這關中平原梯田的老臉,有什麼值盧某得一看?」

「還是當年那副臭脾氣!」皇甫嵩仰頭一笑,也不顧兩方尚且兵戎相見,徑直走了過去抱了抱盧植,「不過,老夫今日可沒給你這個老家伙面子喲,你想不想見我,我都來了!」

「既然知道不想見你,你還來做甚?」

「自然是來問問你以後的打算唄!」

盧植搖了搖頭,看著皇甫嵩淡然一笑︰「還能有什麼打算?當年征伐黃巾,為左豐讒言捉拿下獄;後來反對董卓廢帝立陳留,又被董賊困守雒陽、長安。

如今在這長安城中,卻又因為陳留郡王一事與你那佳婿成了水火不相容之勢,看來盧某這是要把這大漢朝的所有監獄都要輪流坐上一遍!」

「盧帥多慮了,王某可沒有拿盧帥下獄之意!」

「哦,那是打算直接砍頭了?只是不知道王將軍的刀是否和你的言辭、野心一樣的快?」

「兩軍交戰各為其主,若是都要砍殺一遍,這天下恐怕也沒有多少人了。更何況,盧帥的心思與王某卻有些不謀而合,王某又豈會做這種自斷羽翼之事?」王黎淡淡一笑,朝盧植鞠了一躬。

盧植眉角一挑︰「你能揣測到老夫的心思?」

王黎點了點頭︰「無外乎陳留郡王和大漢江山罷了!」

「你可敢詳細說一說!」

「王某從不行那陰詭之術,堂堂正正做人,堂堂正正做事,這有何不敢?」王黎朗聲而笑,「其一、盧帥不願見陳留郡王折于王某之手,畢竟他是先帝的血脈,所以哪怕你初時反對陳留郡王為帝,如今卻也不得不站在他的一方。

其二、陳留郡王聰慧有志向,而少帝確實也如先帝當初所述那般

生性暗弱,輕佻無威儀,所以你也想縱虎歸山,看看陳留郡王是否真正能夠扛起當年高祖皇帝的大旗。

其三、你不願王某羽翼豐滿,以免日後尾大不掉成為另一個董卓,所以你適才將王某與左豐、董卓並提,故意激怒于我,想讓我背上一個殘殺忠良的罵名。盧帥,王某所言可對?」

「此子心思機敏周密,義真兄,你還是早點把我那靈兒佷女嫁過去吧!」盧植沉默半晌,拍了拍皇甫嵩雙肩嘆了一聲,「德玉,既然你已經將老夫的心思全然猜出,那你又打算如何處置于我?」

「盧帥,王某听說你乃是大儒馬融季長公之弟子,又聞當年先帝置《熹平石經》之時,你曾毛遂自薦,可有此事?」

「你想讓老夫重新去做哪些尋章摘句之事?」

「若是單單為此,豈不是大材小用?」王黎搖了搖頭,正色的看著盧植說道,「王某听說︰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盧帥乃是海內大儒,一身傲骨不畏強權,如今新君剛剛即位,朝中氣象待新,新君年幼無知,其思想容易為太後左右,王某希望盧帥能夠出任帝師並兼御史大夫,坐鎮雒陽監察百官,可好?」

盧植吐了口氣,看著身邊的張甲、胡不為等人。

王黎亦知其意,點頭說道︰「盧帥但請放心,王某剛才便說過兩軍交戰各為其主,兩位將軍能夠在郡王離去之後依然恪盡職守,這樣的人才王某求之不得,又怎會遷怒他人?」

「好吧,盧某應下便是!」盧植見王黎目光炯炯,沉默半晌,突然神色一黯轉身朝城頭上走去。

王黎、皇甫嵩、馬超等人隨在盧植身後重新登上直城門上方。

直城門上早已經血流成河,尸橫遍野,死在城上的尸體足有萬余之多。

一具具尸體怒目圓瞪,或臥于城牆上,或倒在雲梯下,或緊緊的抱著兵刃、大 ,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或與對方將士糾纏在一起,嘴里還咬著對方的耳朵。

還活著的近兩萬守城將士們則被趙雲、徐晃、高覽等人如圈養的羊羔一樣,背靠著背手中的刀槍齊齊指著外圍的將士,臉上青筋暴起,眼中噴出的怒火全是仇恨。

「眾位兄弟,將兵器都放下吧!」盧植分開外圍眾人,朝包圍中的將士們深鞠了一躬,抬起頭來滿面淚痕,「我盧某半只腳已經踏進了棺材板,死本來並不足惜,卻不能讓諸位兄弟再因盧某之故惹來殺身之禍!」

殘余的將士聞言一驚齊刷刷抬起頭來,有的振奮,有的沮喪,有的難過,有的眼中更是迷茫,看著眼前的盧植覺得異常的陌生。

剛才就是這個人,口口聲聲說自己一把老骨頭早就獻給了家國。剛才也是這個人,說不願就此身滅想與這賊老天搏上一搏。剛才還是這個人,親自沖上城頭與他們並肩作戰!

可轉瞬間,這個人就將他們拋諸于腦後站在了王黎的身邊,還讓他們放下武器。

他們與王黎剛才還是你死我活,現在卻又成了王黎的麾下兄弟,這讓他們情何以堪?這讓他們又如何替軍中的兄弟報仇?這又算特麼的什麼事!

「干!」

一名小校朝盧植狠狠的瞪了一眼,手中的長刀放下又舉起,舉起又放下,最終將那長刀「砰」的一下砸在盧植身前,恨恨的朝盧植腳下唾了一口血痰。

「讓老子反抗的是你,讓老子投降的也是你,老子敬重你曾是三軍主帥,也敬你是天下名士,這才願與你並肩作戰死而無憾。結果你特麼的轉手就把老子給賣了,大漢名士?什麼玩意?」

言訖,那小校分開人群走

了出來,徑直走到王黎身前,睜大一雙牛眼瞪著王黎,眼也不眨︰「王將軍,我也知道你的大名,也知道你起身魏郡屢平國亂,待人寬厚知人善用。

按說跟著你也不算差更不算辱沒于我,但我的兄弟剛才死在了你將校的手下,我不能替他們報仇也是感到羞愧,若是再投奔于你,只怕以後死了在黃泉之下連他們的面都不敢見了。請恕周某失禮,周某就此告退!」

說罷,小校轉身便欲離去,卻見馬超、周倉等人攔住去路,小校抬起頭來桀驁的看著眾人︰「馬超,老子知道你武藝高絕,也自忖不是你的對手,但是老子如果決定了的事情沒有人能夠左右。要殺要砍隨便你,老子皺一下眉頭便是你生的!」

王黎朝馬超和周倉等人擺了擺手,二人讓開大道,王黎看著那小校道︰「好漢子,王某可知你姓名嗎?」

「戰之不能勝,敗之不肯死,沒來由提那姓名干啥!」小校搖了搖頭,激憤的看了王黎一眼,「我姓周,乃是大漢朝沛郡豐縣人氏,至于名字不提也罷,免得玷污了父母的顏面!」

果然不愧是高祖故里,周侯桑梓啊!

王黎點了點頭︰「周兄弟,王某知你去意已決,但有些事情還需要王某處理,能否請周兄弟你稍等一會再做去留?」

小校立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人群。結果,很快的就有越來越多的將士走了出來,立在他的身旁。盧植的腳下兵器如山,唾液成溪,他的腰俯的更低了,臉上的愁苦之色也愈發的濃了。

「盧帥,是王某考慮不全,讓你受委屈了。諸位兄弟,你等皆冤枉盧帥了!」

見殘存的將士中竟有數百人走了出來,王黎徑直走到人群中,扶起盧植,朝其深深鞠了一躬接著轉向眾人侃侃而談,言辭懇切,情深意長。

「盧帥乃大儒之資,卻操身行世堅貞不撓。初時,兩任九江郡太守,蠻族及本地百姓感其恩德復歸朝廷。繼而任北中郎將,困張角于巨鹿城下,黃門左豐屢索賄賂,盧帥不從為朝廷下獄。

之後董賊入關,應反對立陳留為帝再次困于縲紲。當王某提兵城下之時,偽帝、呂布棄城而逃,又是盧帥挺身而出率你等纓我王黎之兵鋒。你們覺得這樣的人會怕死出賣你等嗎?你們覺得這樣的人難道不可敬嗎?」

語畢,場中頓時為之一靜。盧植臉上微現驚奇之色,趙雲等人盡皆動容,而在場的守城將校卻是一片沉默。

半晌,那已經走到外圍的將士中冒出一個弱弱的聲音︰「既然如你所述,那他為何會前後反復,以致我兄弟冤死?」

「此問題問得好!這也就是我剛才向盧帥鞠躬的原因。」王黎走到場中,看著眾人正了正色,「王某可以明確告訴你們,盧帥此舉無他,唯義耳!

率領你等反抗我軍乃是為了給陳留郡王出走贏取時間,此乃朝廷大義,畢竟那位乃是當今陛下的兄弟,他不能看著陳留郡王有所損傷而毫無作為!

當我攻下長安城池,卻又率領張甲、胡不為諸將報效朝廷,不怕你們誤會,不怕背上懦弱之名,同樣也是為了情義,軍中情義!他不想你們死于內戰之中!你們自己想一想,這樣的老人是應該值得你們遵從,還是應該讓你們唾棄!」

眾人還在震撼之中,盧植卻已老淚縱橫,朝眾人鞠了一躬,轉身向城下走去。

此時已近卯時三刻,天空中揚起薄薄的晨霧,看著盧植漸漸消失在晨霧中的背影,王黎腦海中驀然冒出一句詩來︰

萬騎金甲走偽雄,百戰鐵衣看元戎。

角聲悲壯冬風里,背影疏淡晨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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