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英雄的宿命(二)

「孫堅!」

「殺!」

風吹鼉(tuo)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

華雄嘴中惡狠狠的吐出兩個字,手中長刀一揮,一聲令下言出法隨,三千鐵騎縱馬馳騁,環首刀在手中高高揚起,鐵甲在身上 擦直響,戰馬在胯下噴著濃濃的鼻息,仿佛一輛輛滿是殺氣的鐵甲戰車,朝著既定目標席卷而去。

兩股洪流踫撞在一起,宛如驚濤駭浪般發出震天的巨響。將士慘叫、戰馬悲鳴,金戈脆音,西涼兒郎手中的刀劍,江東勇士身前的戈矛,在空中交織翻騰,時不時的有鮮血和斷肢飛上天空,也有失去氣息的將士跌落塵土。

華雄手起刀落,一刀將一名江東勇士劈于馬下,一聲長喝縱馬直奔前方。

前方三五十米處,有一人裹赤幘,披銀鎧手中一柄古錠刀一刀一刀的劈向對面的西涼大將,那西涼大將身著一身亮銀甲,頭頂一支赤色雞翎,手中長劍明晃鋒利,造型頗為拉風,但在那把古錠刀的猛攻之下已然左支右絀,顯然就快抵擋不住了。

華雄當然知道那造型拉風之人就是小平津鎮守大將郭汜,自己從孟津關而來便是接替此人的,遺憾的是,自己還沒有趕到小平津,郭汜就已經敗逃至此。

與郭汜正在交鋒那人卻正是與自己數次爭斗的宿敵,江東猛虎孫堅孫文台。

許嵩在《宿敵》中唱道︰「會在何處見到你,莫非前塵已注定。當天上星河轉,我命已定盤。待絕筆墨痕干,宿敵已來犯。」

華雄不知道會在何處見到孫堅,也不知道他與孫堅是否前塵早已注定。但他知道,孫堅就是自己的宿敵,也是自己的宿命!

他已經與孫堅見過兩次面,打了兩場架。第一次在虎牢關下,他斬了鮑忠,也折了王方;第二次在梁縣東,他只是將祖茂拍于馬下,卻被關東聯軍生擒了胡軫。

這是第三次,應該也是最後一次,只是這一次卻不知道又將會是誰落于馬下戰死沙場呢?

是自己?還是孫堅?

華雄的眼中已經燃起熊熊的烈火,他的手中沒有筆墨,宿敵既然來犯,迎接他的就只有一把長刀,一把八尺長短的明月刀。

「孫文台,華雄在此,休得放肆!」

三五十米不過眨眼之間,一聲長喝,華雄已拍馬上前,明月刀在這旌旗漫天死寂一般的顏色中格外的顯眼,恍若一輪圓月霎時照亮了整個大地。

戰陣中交戰的數人頓覺眼前一亮,華雄一刀在手,已具有了千軍萬馬我自獨行的氣勢。

孫堅暫停了攻擊,郭汜亦月兌身出來退至陣營中。

擦了擦了額頭上的冷汗,見二人的眼中俱是熊熊的烈焰,孫堅身側黃蓋四人更是虎入羊群砍得麾下將士連連慘叫,心里一悸,郭汜急忙朝華雄拱了拱手。

「文英,軍情如火不便耽擱,小平津已失,郭某得急速趕回雒陽請求援軍,還煩請文英再阻擋一二,我請到援兵立即便回!救命之恩,容我後報!」

言訖,也不待華雄回話,更不管華雄還在和孫堅拼死拼活,韁繩一勒,雙腿一夾,帶著一干親信和侍衛縱馬溜出戰場,就往平縣方向奔去。

煙塵滾滾,黃沙漫漫,轉眼郭汜一行人也消失在塵煙中。孫堅騎在馬上,睥睨著眼前萬余的西涼將士,除華雄的三千鐵騎外,其余眾人俱是塵土滿面、拋戈棄甲,簡直就是狼狽萬狀。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這西涼軍中難道已無人了嗎?竟然讓如此貪生怕死、忘恩

負義之輩作為小平津統帥,還帶出一群豬一般的士兵!

搖了搖頭,傳令兵一方彩旗落下,一聲清脆的鳴金聲在密林中響起,江東將士緩緩退出戰場聚集在孫堅身後。

孫堅置身于隊伍最前方,嘆了口氣︰「文英,昔日梁東一戰,孫某就曾與文英說過董賊稔惡盈貫,罪不容誅。文英祖上亦是宋國四朝元老,先輩賢達。文英你就真打算一條道走到黑嗎?」

華雄長笑一聲,策馬陣前︰「孫文台,莫非你江東的男兒都喜歡當西席先生嗎?每次見到我,你都要來這一套!」

「非我孫某人好為人師,只是孫某替你感到不值而已!」

「不值?子非魚焉知魚之樂。這世上很多事情,但憑一腔熱血就足夠了,哪有那麼多的值與不值?」

「不錯,這世上確實很多事情只需要我等一腔熱血,因此這才有屈原的‘眾人皆濁我獨清’,也才有孟子的‘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和陳湯的‘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但是,你為了他們甘灑熱血值嗎?」孫堅頓了一頓,腳跨鞍輕策馬緩步來到華雄身前,指著已漸漸消失在遠處的郭汜一行人接著說道,「小平津戰敗,鎮守大將郭汜不思堅守阻敵于關下,帶著親信棄城而逃。你百里馳援小平津,又從我江東軍中救下他,可他曾為你停留了半步?

昔日在虎牢關下時,志才先生就曾言及董賊必無容人之量,你等歸去必遭猜忌。

此刻,董賊派你援助小平津接替郭汜,你難道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嗎?是因為你武藝強郭汜太多?是你百戰百勝,有了你小平津就萬無一失?還是因為你是董賊的小舅子,他要抬舉你一把?

非也!董賊讓你替換郭汜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你們也被董賊拋棄!

我數十萬關東聯軍兵分孟津、旋門和小平津三路,只要我軍任下其一關,你等就將月復背受敵,死無葬身之地。而董賊也正是明白這一點,這才讓你做了這一方統帥!」

華雄听得胸中憤懣,一股怒氣沖上腦袋,長嘯一聲策馬陣前,堅定的看著孫堅︰「孫文台,我說過這世上只有戰死的華雄,沒有投降的匹夫!要戰便戰,何必饒舌耳?」

「要戰便戰不過是一死耳,說著容易做著也容易。但華文英,你身為大將難道就不應該為麾下的的將士想也想嗎?」孫堅一把拔出腰中的古錠刀插在地上,目光灼灼。

華雄何嘗不知道自己已為董卓所棄,在梁東被俘之時,徐榮、李蒙、趙岑和他的命運恐怕就已經注定,他們早已是董公手上的一枚隨時可以放棄的棋子了。

可是那又有什麼辦法?從小阿翁就教導自己從一而終,數十年了,那已經不再是一句空話,而是早已深入骨髓的諾言!男兒就當重然諾而輕生死!

華雄回頭望了望遠處的關山,那是自己剛來的地方。

他仿佛已經听到徐榮、李蒙及趙岑在孟津關奮力搏殺的吶喊聲,仿佛已經看到他們在孟津關頭孤軍奮戰的,落寞的身影相互扶持著巍然立在城頭,劍折刀斷,戰袍如血。

又回頭掃視了一下麾下將士,不管是自己麾下精壯的將士還是小平津奔逃至此的殘兵,眼中都是一片迷茫。

顯然剛才孫堅的話說到了這些將士的心里,董卓的棄逃以及兩關的戰事在眾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眾人已經迷路,已經看不清前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戰。而郭汜的背義,更是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華雄傷感的嘆了一口氣,轉身對孫堅說道︰「文台

,華某雖為華氏一脈,卻投了反軍,已為不忠;華某受董公器重,卻先後兵敗虎牢和梁東,如今更是連小平津的影都還沒有看見,已為不義。

華某一介不忠不義之人,豈可殘喘于世為我華姓蒙羞?蒙文台厚愛,文台可願親自送某一程?」

「華文英,你特麼的是豬腦子嗎?既然已經知道你犯下了大錯,何不就此幡然改過?」

華雄擺了擺手,悠然長嘆︰「回不去了!昔日南翼就曾說我是驢頭一根筋。董公雖不仁,可畢竟曾救我出囹圄,我又豈能棄之?為軍之將自當戰死沙場,文台兄煩請毋庸再勸!」

孫堅沉默了半晌,輕輕頷了頷首︰「你還有什麼遺願?」

「我卻是還有一請求,希望文台兄能夠答應!」

「你說!」

「華某麾下健兒跟隨某已數年,身經百戰忠心耿耿,我卻未能為他們謀上一個好的前程,我戰死後,不管他們是去是留,都希望文台兄能夠善待他們。」

孫堅點了點頭︰「你放心,有孫某的一口湯喝,就不會讓他們餓肚子!」

抬起頭再看了一下遠處,密林匆匆,小河澹澹,這一刻的平原竟是無比的溫馨美好。

華雄徐徐吐了一口氣輕輕夾馬就待上前,卻覺韁繩被緊緊勒住,半分也前進不得。

十數名親衛跪伏于馬前,領頭之人正是自己的親衛頭子華安。華安雙手緊緊的牽著自己的馬匹,匍匐在地,磕頭而泣︰「我等願陪將軍共赴生死,請將軍允準!」

「請將軍允準!」

華雄騎在馬上,打量著那一張張熟悉卻又倔強的面孔,華安、張平、王晨、田暮、向雲、傅山…往日的一幕幕又重現眼前,眼角滑過一滴淚水,朝孫堅深稽了一禮︰「文台兄,可否……」

孫堅點了點頭,轉身對著江東軍喝道︰「男兒當橫行,馬革裹尸方是我等歸屬,你等可願送英雄一程?」

「我等願意!」

群情激奮,聲勢如雷。

鼓聲大作,地動山搖。

「來吧!」孫堅將古錠刀歸于刀鞘,接過親衛手中的馬槊,和華雄相互對望一眼,一聲大喝,身後二十江東勇士緊隨其後向華雄何其親衛殺去。

長刀如月,馬槊森寒。

兩軍一交鋒便爆發出烈烈的喝聲,華雄及麾下親衛都知道,這是江東軍給予他們的無尚禮節,這是他們作為軍人的榮耀,當然,也是他們人生中最後的一場盛宴!

僕一出手,他們就毫無顧忌,他們手中的刀,槍,劍,矛比往日更寒更快,也更加的致命,不管是他們的命還是對手的命!

……

冷風起,樹葉凋。

勇士歸去,英雄落幕。但眾人仍然沉浸在這場飛蛾撲火般悲壯的搏殺之中,適才的那一刀、一劍、一槍、一矛劃破虛空的痕跡仿佛亦刻在眾人心頭。

孫堅胯下戰馬,一步一步的走在人群中,看著業已倒在地上的華雄親衛和自己的士兵,逐一將他們的雙眼的闔上。這才緩步走到華雄身前,華雄平躺在地,胸前馬槊刺穿的洞口依然鮮血汩汩,但他的臉上依舊異常平靜,只是那雙眼楮再也沒有半點光華。

「今夜,夜宿此地!」

孫堅朝傳令兵喝了一聲,從原野上摘下一朵鮮血浸透的黃花別在其胸前,直起身來,看著已近日暮的遠方。

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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