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雒陽風雲(四)

金斗觀,玄武北宮。

一縷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罅隙,射進屋中。

春兒站在門外的天井中,看著屋中那白衣白發白道人,恭恭敬敬的稽了一禮︰「稟師尊,董卓昨夜差人密函張讓,約為其內應。張讓等人因何進逼迫太甚,已與董卓達成協議,準備與宮中密謀何進!」

師尊點了點頭背負著雙手站起來,掃了春兒一眼說道︰「挖出深坑等虎豹,撒下香餌釣金鰲。既然大魚已經上鉤,春兒,你今日便下山去吧,傳言王斷務必要取何進一命!」

「諾!」

待春兒漸漸消失在門外,師尊才緩緩轉過頭來,面對著牆上的畫像,雙眼中似是有些迷離,仿佛要將漢明帝的頭像深深的映入腦底,只是那張已經看了數十年的頭像,他的發絲、額角、眼神早已歷歷在目,又何須再看呢。

良久,師尊才嘆了嘆氣,一縷悠悠的譏笑聲從那氤氳的香霧中傳來︰「佛家講因緣,道家重因果。你既斷我道教傳承,貧道便截你家國血脈。我道教先師莊子曾說過︰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qi)畜乎樊中。想一想,一飲一啄莫外如是!」

……

永寧殿,位于北宮掖庭右側。

殿外白草淒淒,百花凋敝,金黃的落葉隨意飄落,覆蓋在青色的苔蘚上。

這里原是漢靈帝惠妃寢宮,自美人王榮病逝以後,此處已成為宮中有名的冷宮。而不幾年,漢靈帝薨逝新君繼位,永寧殿更是成為眾人的往來禁地。

然而,這日殿中卻不時傳出一陣陣淒厲的笑聲,若是殿外的宮女或者小太監還在,肯定還能听出這正是此間主人惠妃的聲音。

但此時宮女和小太監都躲得遠遠的,殿外二十米外背對著永寧殿站著一排羽林軍和小黃門,一個個表情莊嚴肅然直立,將眾人隔的遠遠的,唯恐驚動了殿中之人。

殿中之人當然不止是早已貶入冷宮的惠妃,還有如今宮中的幾個老祖宗,赫赫有名的十常侍,張讓、趙忠、段、宋典等人。

此刻,幾個老祖宗俱是圍坐在一白衣女子下首。驀地,張讓抬起頭來看著那白衣女子,聲音如公鴨一般響起︰「惠妃娘娘,您可想清楚了,是否願助我等一臂之力?」

惠妃冷眼掃了一下張讓,將額間已經花白的鬢發輕輕撥開,露出一張慘白的面孔︰「本宮落到如此地步,固然與那何氏月兌不了干系,背後又未嘗沒有你等幾個潑才的手筆。

怎麼,今日在你那新主子哪里討不了好,又跑來抱本宮的這雙臭腳?可惜,你等雖然打得一手好算盤,眼楮卻不大好使,難道你們就看不見本宮早已被貶冷宮,這天下已經是那何氏的天下了嗎?」

「惠妃娘娘,你說笑了。我等知道你出生行伍之家,羽林軍中至今也還有你的部從,你在永寧殿孤燈常伴了數個年頭,你就不想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呵呵,有部從又怎樣,沒部從又怎樣?蘆花兩岸雪,江水一天秋。這世界就在那,本宮看與不看又有什麼干系?」

「娘娘,就算我們對你不住,難道你真的就心靜如水不願再幫一幫我們這些宮中的老伙計了嗎?」

「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昔日宮中的幾個老祖宗

居然對著本宮一個廢人低三下氣,哈哈,想想還真是嘲諷啊!」一聲淒嘯仿佛林中的夜梟一般敲在眾人心頭,眼角上掛起一縷濃濃的嘲諷,惠妃狠狠的看著眾人,「本宮告訴你們,想讓本宮幫你們,沒門!」

「娘娘,俗話說︰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您的話可不能說的太滿哦!」

「好一個日後好相見,張常侍你覺得北宮以後還想看見你這張嘴臉嗎?」

眾人皆以為張讓會暴跳如雷,張讓卻儼然自若猶如成竹在胸,陰惻惻的一笑,好像一只毒蛇一樣直勾勾的看著惠妃︰「娘娘,日後您想不想見老奴都無所謂。但是,娘娘莫非已經忘記了宮中還有一個令您牽掛的人嗎?難道您日後也不想再見見他?」

「誰?」

「陳留郡王!」

陳留郡王四個字仿佛一支利箭般擊中惠妃心頭,惠妃那張時刻戰斗的面容頓時平靜了下來,眼神中好似帶著幾許的親情、思念和緬懷,還有那麼一絲絲的憤恨。

還好,惠妃依舊是當初的那個惠妃,這一把算是賭對了!

張讓拍了拍胸口暗自松了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張密函遞給惠妃,接著說道︰「娘娘,老奴知道這些年您受了很多屈辱,甚至也有老奴和在座的各位兄弟暗地里的推手。

但是,如今我們才是一條船上的人,沉得了我就浮不起來陳留郡王。娘娘你想想,如果我等覆滅,這張密函落入何氏手中,等待陳留郡王的又將是什麼?以何氏的心狠手辣,郡王的下場恐怕不必前朝的七王吧!」

孝靈皇帝早棄臣民,皇帝承嗣海內側望。而新帝暗弱,天資輕佻威儀不恪。陳留王協,聖德偉懋宜承洪業。前將軍、涼州軍副帥卓今起誓,願與諸公共謀何氏同奉陳留王協為天子,代天巡狩。皇天後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你在威脅本宮?」惠妃看著密函上的字如血一樣的紅,雙眼冷如利劍,掃視了一下張讓。

張讓不禁打了個寒蟬,穩了穩心思繼續說道︰「老奴不敢,老奴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已!」

惠妃收回目光,面色漸漸轉獰宛如游離在世間的厲鬼︰「哼!諒你們也不敢!本宮自幼與王美人熟識情同姐妹,何氏陰毒,先後毒死本宮的好姐妹和太皇太後,染指我大漢皇權。

可憐的協兒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本宮恨不得啖其肉寢其皮。既然你等已經做好打算準備扶持協兒登基,你等盡管放心,本宮就算是死也會拖著何氏一起下地獄的。」

張讓、趙忠等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拜服于地︰「多謝娘娘鼎力相助,事成之後,臣等定將擁護我主登上大寶!」

惠妃拍了拍手,指著從殿後走出來的兩名黑衣人說道︰「此人乃是本宮族人,現任羽林軍軍候趙淵,尋常**個人不能近身,其麾下的四五十江湖好漢同樣刀劍不避。

另外那人名喚王斷,是趙淵的生死至交,一手刀法冠絕江湖無人可及。既然你等已決定除掉何屠夫,那本宮就將他們都交付于你,務必將那何氏一族一網打盡!」

看著霍然出現在殿中的二人,張讓等人暗自凜然,低伏于地︰「娘娘盡管放心,臣等定讓那何屠夫死無葬身之地!」

……

子時,偃師,清

河國大軍主帥大營。

暗夜若幕,孤燈如豆。王黎、趙雲、田遲和徐石(徐二狗)五人圍坐在大帳中,中間的案桌上放著一份密件。這封密件乃是諦听京師堂連夜派人送過來的,此刻就像是一個被剝光了衣服的少女一樣安安靜靜的躺在案桌上。

紙條上赫然寫著二十來個大字︰卓使人于京中散播,曰︰帝非帝王非王,千乘萬騎走北邙。

我就說嘛,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巧合和讖語?還不都是人為設計的!

想起演義中少帝和陳留王夜奔邙山為董卓所救那一段典故,王黎嘴角閃過一絲譏誚,撿起桌上紙條在油燈上一撩,看著紙條在眼前從一縷青煙化成一撮灰塵散落在桌上,才拍了拍手,冷笑了一聲。

「帝非帝王非王,千乘萬騎走北邙。這董卓果然野心勃勃色令智昏,這麼早就開始落子陳留王了,只怕是早就已經下了廢除少帝扶持陳留郡王的野心,也不怕把自己給噎死!

可惜啊董卓,難道你還真以為我和你一樣的二百五嗎?就憑背地里的蠅營狗苟,就想把世人都當傻子一樣的耍?俗話說︰膽子有多大,胃就有多大。今日本相倒要看看你的膽子究竟有多大,你的胃能不能裝得下砂缽大的拳頭!」

「兄長,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愚兄自然是要去會一會這位膽大包天的前將軍了!」

趙雲霍然起身,站在王黎身側說道︰「兄長,孫子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今董賊駐軍新安,麾下虎狼之師數千,軍中驍將更是多如牛毛,徐榮、華雄、李、郭汜、樊稠等人俱有萬夫不當之勇。

兄長,雖然我軍與董賊兵力相當,軍威也甚是武勇。但是我們麾下的將士一半是未見過血的新兵,若是此時對董賊用兵,以我們的兵力和戰斗力恐怕有些捉襟見肘啊!」

「誰說我現在就要對董賊用兵了?」

「啊?那兄長的意思是…」趙雲模了模額頭,訕訕一笑手足無措。

王黎拍了拍趙雲的手,拉著趙雲坐了下來,笑道︰「子龍,你說的不錯,我們麾下的將士雖然已經操練了兩三年,但是他們確實還不能和慣殺沙場的西涼百戰精英相比。

西涼大馬,橫行天下。子龍,那並不是一句空話,那都是從紛紛的戰火和死人堆里走過來的!但是,你可莫忘記,我們和董賊對決的戰場可不止有新安,還有京都洛陽!」

「雒陽?」

「正是!」王黎點了點頭,接著說道,「董賊既然已經在雒陽散播謠言,那麼雒陽必然隱藏了董卓的一支軍隊或者說眼線。我們既然不能和董賊硬拼,為何不選擇其弱點優先攻擊呢?只要鏟除了董賊的眼線,阻擋他入京的腳步,我們一樣可以讓他的籌劃付之東流!」

「兄長,你這是打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對,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你和徐石明日兵分兩路直逼新安,保持對董賊西涼軍的壓力,至于我和田遲,那就讓我們倆去會一會董賊潛藏在京都的內線和幫手吧!」

少頃,油燈熄滅,原野中再次陷入到靜謐和漆黑中。唏律律的馬鳴驟響,原野上傳來馬蹄叩打地面的聲音,一聲輕斥,兩名騎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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