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青萍 第80章 月下顯狐蹤

王黎看著明月放下心思,張角看著明月卻是憂愁頓生。

他不知道最近賞了多少次月了,也不知道還能再賞多少次月。他現在就坐在廣宗城的一座院落里,靜靜的擦拭著手中的承影劍。一道銀輝灑在承影劍上,他的身影也倒映在承影劍上,里面那人亦愁容滿面鬢生華發。

花開花落終有時,月明月晦復年年。

張角望著天邊的彎月心涼如水,一度聲名赫赫的黃巾軍就仿佛天邊的那輪明月一般。

初升時,如滿月玉盤銀輝瀉地,煌煌之光普照大漢十三州,直教漢靈帝心驚膽戰,天下風起雲涌。可如今,不過短短數月間,黃巾軍已恍似那墜落的弦月,殘缺葉眉隱約晦暝,螢螢之火也僅余廣宗、下曲陽、南宮數縣,他張角不過一困獸猶斗而已!

有心誅賊,無力回天!熱血一腔噴土牆,丹心數點照英魂!一道道怒罵聲沖擊著耳膜。

南?縣、巨鹿郡、下曲陽等地的縣令、縣尉以及縣佐們飛蛾撲火似的慘烈在腦海中紛至沓來。

而馬元義、波才、黃邵、彭月兌等一個個老兄弟的面孔也同時涌現在眼前,他們都是黃巾軍的領袖,太平教的中堅。可現在,他們就仿佛一個個屈死的冤魂,血肉模糊的站在自己身前。

當初一同立下的誓言「推翻漢廷,同生共死!」依舊歷歷在目,可是現在他還能拿什麼去推翻漢廷,拿什麼去與兄弟們報仇?

他已經輸了!

雖然在這廣宗城下,他也曾三番五次屢敗董卓,可是那又能怎麼樣?大漢的軍隊如那雨後的春筍一茬接著一茬,總也割不盡,而他的黃巾軍卻禁不住一次小小的敗北。

鄴城的失敗,他輸了布局;唐周的叛變,他輸了時間;馬元義的被俘,他輸了根基;巨鹿及明月峽之戰,他又輸了十數萬的煌煌大軍;而當他肆意虐殺朝廷官員、門閥高第之時,他明白他輸了的就不僅僅只有道義,還有天下!

這天下終究是士人門閥的天下,光靠與朝廷有著深仇大恨、卻又深藏著小民意識的一幫泥腿子如何能夠爭奪天下!

張角低下頭,看著微微顫抖的雙手,輕輕嘆了一口氣,起義初那指點方遒金戈鐵馬的雙手竟然仿似再無半分穩妥之意,他的心力早已憔悴枯竭。

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是的,他看上去好像已經被如今的局勢壓垮,但是他心中的氣還沒有滅,張角再次擦拭了一遍手中的寶劍,一雙眼眸卻已經明亮了起來。

「出來吧,來都來了又何必藏頭藏尾呢!」

這是他的院子,也是他的地盤,除了天上明月遍灑的光輝,還有誰敢站在這里?

莫非他在與鬼魂說話?

話音剛落,樹蔭中已轉出一人來,負手笑道︰「果然不愧是太平道的張宗主,這眼光、听力依然如往日般敏銳犀利哪!

早就听說承影劍斬金截玉吹毛斷發,如張宗主般光芒萬丈。只是遺憾的是,今夜我已听張宗主長吁短嘆十數遍,也不知張宗主還能握得緊這寶劍乎?」

張角抬起頭來,苦澀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承影劍乃昔日商天子三劍,與含光、宵練齊名,專斬奸佞之徒背主小人。閣下既然來了,何不試試,看本宗這抱病殘軀是否依舊能夠使得動這腔浩然正氣?」

黑衣人譏笑道︰「浩然正氣?看來張宗主的口舌之利也不亞于你手中的承影寶劍啊!

當年張宗主因一己之私,驅瘟疫與己用,市恩賣好藏兵于民,屠士子于城下,斬官吏于菜市,致使冀兗豫荊數州戰火綿延百姓失所,這也算是浩然正氣?張宗主你還有這玩意嗎?」

張角也不爭辯,緩緩直起身來,看著院落中那一片片銀輝,眉宇間卻是一片正色︰「你知道嗎?本宗常常望月而思。明月當空正氣凜然,在這明月下剖析內心,一切黑暗都將無所遁形。你說的不錯,本宗的所作所為確實有愧于這天地及太平大義!

你所說的屠殺官員門閥本宗也並不否認,做了就是做了。但,本宗終究是為了這天下無窮的百姓,只有打破他們身上的桎梏,他們才敢放手一搏抵死反抗。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區區數州的官員和那些許枉死之人又算得了什麼?」

「哈哈,這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听聞此言,黑衣人放肆的大笑著,眸子中似有一道精光閃過,「堂堂黃巾軍天公將軍、太平教大賢良師竟然親口承認有愧于太平大義?你這廝莫不是在說笑話!」

「本宗做了就敢承認,可是你做的事你敢承認嗎!你我相交多年,本宗視你如股肱並親傳道法于你。本宗想問問,這些你敢承認嗎?你在數州驅瘟疫荼毒難民,背叛同門出賣兄弟的時候,你的心也不會痛嗎?」張角搖了搖頭,淡然的看了那黑衣人一眼,聲音忽遠忽近在院落里飄忽回蕩。

黑衣人嗤笑一聲,長劍出鞘指著張角喝道,「股肱?張宗主你是在與我講笑話嗎?我本願與你同伐天下,共討昏君,可是你卻指使疤臉入京刺殺我與家人,以掩你昔日驅瘟疫之滔滔罪行,這便是你對待股肱的手段嗎?既然你不仁,你又怎能休怪某不義?」

張角憐憫的看著黑衣人嗤笑一聲,嘆息道︰「不仁不義?這話竟然從你的口中說出來?本宗實在是覺得好笑!你知道嗎?最了解你往往的不是你自己而是你的敵人。

那王黎雖與太平道乃敵對之人,可他有句話簡直說到本宗心坎了。知我心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本宗剛才已經說過,只要是本宗做過的事情本宗就絕不否認,又何須在意和掩蓋真相?你私下投毒,本宗不察,雖然一時心痛卻也並不在意,成大事者何拘小節!但是,如果不是早就發現你有異心,本宗又怎會使人刺殺于你!」

不察?你究竟是不察呢,還是暗地里唆使,真當我不知道嗎?是不是每個做大事的人都要像你那麼虛偽!

黑衣人並未再出言爭辯,只是一雙眼冷然的看著張角。

張角一聲長嘆,繼續說道︰「魏郡,四戰之地也,西接並司,東壤兗州,下出豫州,乃本宗制定太平道起事之根基,一旦鄴城為本宗所控,勢必將與兗州、豫州太平義軍聯手,對雒陽形成合圍之勢。因此特遣山門與你經營此地,不可謂不重也。

可惜,你早懷異心,賈府案、法場以及紅楓渡處處破綻,讓我魏郡根基被那王黎一掃而盡,從而失去了起事之先手,讓本宗不得不重新部署巨鹿、下曲陽及東郡、西華等地之兵力致使一步錯步步錯,如今太平道只能困守孤城。

你說本宗說的對嗎?唐周!」

唐周?

那個太平道曾經的山門門主唐周,不是早已經暴亡于京都詔獄了嗎?

黑衣人扯下臉上的黑巾,露出一張錐形臉,倒八眉雷公嘴,赫然正是那個已死的唐周!

唐周見張角臉色依舊平淡並無絲毫詫異的神色,譏笑道︰「張宗主一臉淡然,看來似乎早就知道我會出現在此地?」

「你是本宗當年看重的人才,本宗又怎會對你沒有信心呢?當日唐家瓜果肆你與刀疤一戰,讓朝中所有人都以為你是因為被本宗殺人滅口,無奈之下才背叛太平。可是本宗知道,就算那王黎不來,你依然有計謀月兌身。

只不過王黎等人恰好出現,正合你之意,借朝廷悠悠諸口正大光明的躲開我太平道後續的誅殺,何樂而不為呢?你心機之深令人咋舌,一個簡簡單單的金蟬月兌殼假死之計更就不在你的話下!」

唐周鼓掌喝彩︰「精彩精彩!張宗主果然明察秋毫,令我實在是佩服不已。不過,這一切都是你看到某之後想到的吧?」

張角淡淡掃了唐周一眼,繼續說道︰「精彩?或許吧!但要說本宗是現在才知道的話,豈不是辜負了天下第一教教主的身份?這天下最了解你的是本宗,最了解本宗的也是你,只你覺得你以假死逃月兌本宗的追殺真的就能瞞過本宗嗎?

當年本宗初識你的時候,就覺得你聰慧機智;你執掌魏郡的時候,又覺得你頗識大體;而你私下利用毒藥毒害青、兗、冀數州難民,再與本宗共驅瘟疫時,本宗才發現你和我其實是一類人,心夠忍也夠狠。

只不過,本宗還是沒有想到,你的機智、隱忍、狠毒雖已算得上出類拔萃,但比起你的心性和初衷還是差了一籌。」

唐周冷然一笑,背負著雙手緩步走到張角面前于丈外立定,輕蔑的看了張角一眼︰「哦?你還知道我的初衷?」

張角抬頭掃了唐周一眼,見唐周神色不耐,眉宇間一片青色,輕笑一聲繼續說道︰「你十五歲攜妹從龜茲遠赴中原,十七歲拜師華佗門下,十九歲入我太平教,你覺得本宗說錯了嗎?

當然,說道這一點本宗也是極為的佩服,你從龜茲東渡中土隱忍至今已足有八九年的時光,你卻依然不改初衷。

傳法佛教,顛覆本門,想必這就是你的初衷吧!可惜,成也蕭何敗蕭何,眼看我中土大教覆滅在即,你等大功即將告成,卻無一知音共賞,豈不是明珠暗投錦衣夜行?所以本宗知道這幾日你一定會來!」

唐周心底漸漸發寒,一道精光轉瞬即逝︰「你都知道了?這麼說那夜玉門關也是你的人?」

「不錯,正是本宗之人,本宗既然發現你私下接觸封徐,又恰好在本宗準備下手前就已經死去,又怎會不派人查實呢,種什麼因自然得什麼果。

唐周,你雖然是一個臭和尚,但我太平道的教義可還記得,一入天平門,終身太平人。你既然乃本宗親自帶入教中,自然當由本宗親手除去,今日就一並作個了斷吧!」

兩指輕輕彈了彈手中寶劍,承影發出一聲輕嘯,張角長喝一聲︰「來吧!出劍吧,和你說了這麼久終究還是要在手底下見真章,也讓本宗看看你的武功是否和你的人一般堅毅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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