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青萍 第39章 歲在甲子

冀州,巨鹿郡,南?(lu n)縣高家莊。

高家莊靠近衡水,莊主高義乃南?縣有名的游俠兒。

早年間,高義曾往胡地經商,經南?境外的太行山東麓時,恰遇悍匪「一陣風」打劫,本錢賠了個一干二淨。回到城中的時候一時不忿,竟糾合了七八個街頭游俠兒,夤夜闖入山中火並群匪。

待得其他同行趕到時,匪穴已成為一片廢墟,三二十個匪人及其他的游俠兒均血灑山野,命喪當場。

匪首「一陣風」更是身首兩離,一顆光禿禿的頭顱上血肉模糊雙眼圓睜,驚恐之色深藏眼底。

唯獨這高義身中七八刀,臉上一道傷痕由上而下深可及骨,尚余一絲氣息。

由是,高義之名一時間威震南?縣,南?縣人更是直呼其「高疤臉」。

高義現在就站在莊園中,園中當然不止他一人,他的身前就直立著三名男子。

一人高約九尺,肌膚黝黑,雖已是冬季,那人卻似感覺不到寒冷,敞著衣襟,袖子扎得老高,一身腱子肉如黑熊般健壯。另一人年過二十,面白如紙,雷公嘴倒八眉,一雙寶藍色的眼珠透著點點狡黠和陰狠。

二人均擁簇在一個四十七八歲的道士身後,那道士一身土黃道袍,臉色發黃,頷下一縷胡須,雙眼利如鋒刃。

高義雖為南?縣有名的疤臉,但此時卻並不如外人所述的那般凶悍,臉上反而帶著謙卑和恭敬的笑容,舉止更是拘謹,仿佛這高家莊並非自己的莊園,自己只是來這里做客。

道士四下掃視了一下莊子,莊子內寂靜無聲,莊子外卻人影憧憧,幾十條大漢分布在莊子四周。莊子外一條道路直通衡水,道路兩側雜草叢生,蘆葦並茂。

道士滿意的點點頭,問道︰「疤臉,兵器設備都放置好了?」

「回大賢良師,前後十次運送過來的兵器和裝甲都已放置妥當。其中廣平郡和清河郡各運送過來三批,魏郡運送過來兩批,陽平郡和平原郡則各運送過來一批。

莊中設有地道和暗窟,兵甲均放置其中。單從莊園外,看不出任何異常。」雖然那道人叫的是高義的外號,但高義非但沒有生氣,態度反而格外的畢恭畢敬。

因為那道人便是太平道教主,大賢良師張角。

張角,巨鹿人士,原系一不第秀才,因拜于吉為師,得其所傳《太平清領書》(即《太平經》),遂以宗教救世為己任,于漢靈帝建寧年間開始傳道,走遍大漢河山,十余年間其門下教眾已發展至數十萬人。

張角點了點頭,說道︰「今山門在鄴城屢遭重創,唐門主麾下金木水火土五旗,金、火二旗俱毀,門中士氣低迷。疤臉,我欲使你協助唐門主,獨掌山門火旗,重整山門雄風,你可願意?」

「多謝教主抬愛,卑職自當恪盡職守,協助唐門主重整山門。」高義拱手答道。

「恩。」張角掃了高義一眼,轉向那雷公嘴倒八眉的白臉漢子說道,「唐兄弟,你覺得疤臉如何?」

唐客跪在地上,上視天下俯地,拜了拜四方大帝又復拜了拜五行,眼神中閃過一絲厲色轉瞬即逝,說道︰「固所願不敢請耳,高壯士之大名客早已听聞。

其武藝出眾心思縝密,兼得膽識過人,正是火旗使不二人選!麾下在鄴城損兵折將,實在愧對教主所托,還請教主懲治!」

「既然你已叩頭思過,你之過錯自然會解于天地。」張角搖了搖頭,示意那那黑熊大漢攙起唐客,接著說道,「前事諸往盡已過去就不必再說,不過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此去京都關系重大,還請唐兄弟務必小心。」

「諾!」

張角頷了頷首,拔出腰中長劍,持劍在地上劃了幾畫,指著中間一塊,說道︰「日前京都馬元義來信說,京都教眾業已通報,俱皆在京都附近潛伏下來,靜候我教吉音。

打蛇打七寸,大漢江山綿延萬里,京都雒陽富庶之地,乃大漢中央樞要,經濟和軍事核心,正是長蛇七寸。

雒陽雖倚邙山,據虎牢,控漢關,望伊闕,但我等只要能夠直接拿下雒陽,一舉制服大漢中央機樞,則天下可望,太平指日可待。」

黑熊大漢、唐客和高義盡皆匍匐在地,狂熱的看著張角,異口同聲的吼道︰「我等願為教主前驅,一統江山,太平天下!」

「再等十數日就是甲子年了。你等此去,便是聯絡封、徐奉及朝中官員,協助馬元義甲子年三月五日同時起義。」

張角點了點頭,神色漸漸飛揚,一絲譏諷和狠厲掛在嘴角︰「我要看到這大漢的江山分崩離析,我要看到我太平之花四方綻放!」

「諾!」眾人齊聲吼道。

徐徐吐了一口氣,長劍歸鞘,張角捏了捏拳頭,望著雒陽的方向,仿佛正看到雒陽城頭旌旗獵獵,德陽殿中歌舞蹁躚,雙眸中閃過亢奮的神情,一拳揮出揮出,那地上的雒陽頓時四分五裂。喝道︰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十六個字如濟世箴言普度四方,又似楊柳春風吹遍天下,越過重重關隘,漫過座座村莊,飄進雒陽的街巷。

……

「一夜北風緊,開門雪尚飄。入泥憐潔白,匝地惜瓊瑤。」漢靈帝光和六年底,一場大雪毫無征兆的落了下來。

這大雪從天而降,恍若要掩蓋這天下的所有罪惡,又似要改盡這江山的故舊顏色。一夜之間,中原三千里河山俱披上一層厚厚的冬裝。山川,原野,城廓,村落,白茫茫一片。千家無煙火,萬莊盡冰原,山野為之素顏,鳥獸因而絕滅。一方冰雕玉琢的世界!

一行十余人行走在漫天冰雪之中,雪地上不時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響。馬兒打著響鼻,呼出的空氣轉瞬變得冰冷。馬上一員大漢勒馬來到隊伍中間一輛馬車跟前。馬車四周俱覆蓋著厚厚的氈子,馬車上冰雪皚皚。

「老夫人,至兒姑娘,還有大半日便至雒陽了。可否需要休息一下?」那大漢半低著頭,恭敬的問道。

馬車的氈子輕輕掀開一只角,王賈氏向外望了望,見眾人俱是氣喘吁吁,點頭說道︰「老身與至兒卻是無妨,只是這冰天雪地,眾人行走確屬不易,就依王管事之言休息片刻。」

王管事替王賈氏放下氈子,胳膊一舉,喝道︰「老夫人有令,各位兄弟下馬休息半個時辰,再一鼓作氣趕至雒陽。」

「諾!」馬上騎士齊齊搓了搓手哈了口氣跳下馬來,或席地而坐圍聚一起,或放哨巡視四面散開。

「駕!」

數聲吆喝和馬匹的長嘶破空而來,五六匹健馬從茫茫雪域直奔而來,來人雖只五六騎,卻自有一股桀驁的氣勢。

但見︰

馬如名驊騮,赤毛黑尾。人喚幽靈,白裘灰袍。馬名驊騮,膚如血尾如針,四蹄疾馳,越溝塹如度平川;人喚幽靈,衣似雪面似鋼,雙目冷凜,騰挪間恰似靈狐。

路短馬快,人高影疾。馬蹄飛過,濺起朵朵雪花,在身後騰起一片白霧。呼吸之間,來人已近眼前。

眾人如臨大敵,護在馬車周圍,「唰!」的一聲,長劍大刀齊齊出鞘,直指來人。

王管事越眾而出,喝道︰「來者何人,京郊之處豈能肆意縱馬?沖撞了貴人該當何如?」

「什麼貴人賤人?老子就是專滅貴人的高人!」來人中,一人桀桀一笑縱馬而出,一把掀掉頭上的毛氈,臉上一道長疤直貫頷下。

「閉嘴!」

一聲高喝,領頭那人信馬由韁,瞪了刀疤一眼,緩緩來到眾人身前。

那人一襲灰袍罩著一身白裘,頭頂戴一頂白氈,一團白巾胡亂的纏在嘴角之間,只留下一雙眼楮顯露在外,朝王賈氏等人深鞠一躬,說道︰「在下乃偃師人氏,因家父病重前往雒陽延醫。在下管教不嚴家僕粗野,沖撞了貴人,還請各位見諒!」

說著,那人轉頭朝身後掃了一眼,就有一個大漢拎了一包碎銀出來,丟在地上,說道︰「各位,這是我家少主給眾位的賠禮,煩請各位務必讓開一條道路,方便我等入城。」

「嘖嘖,」王管事提起地上的碎銀,在手中掂了掂,嗤笑道,「這怕不是有十兩銀子吧,閣下真是好大方,是欺負我等兄弟沒有見識過銀兩嗎?」

那人雙目如劍,雙眉倒豎,直勾勾的看著王管事,臉上肌肉暗自抖動了幾下,徐徐吐了口氣,說道︰「在下並無冒犯貴主人的意思,在下也確實前往京城延醫,還請貴主人務必行個方便,某家感激涕零。」

「你說讓就讓…」

王管事還待說話,卻听得王賈氏一聲輕斥︰「住嘴,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出門在外,與人方便便是與己方便,郎君百里疾馳延醫救父乃是一片孝心,豈能耽擱?

我等不過需趕在傍晚時分入城即可,早晚半個時辰又何妨?眾人听我命令,火速與這位郎君讓出一條道來!」

眾人看了王管事一眼,朝馬車方向半鞠了一躬,火速散開讓出一條道來。

「多謝貴人想讓,在下定當後報!」領頭那人縱馬經過馬車稍稍勒馬看了一眼,長鞭一揮,眾人疾馳而去,只留下一串串深淺不一的馬蹄印。

怎麼是他?

趙虎看了領頭那人一眼,暗自心驚,急忙將頭低了下來。待眾人擦身而過,再度抬起頭來,揉了揉眼,那大漢早已遠去,只是自己與那背影已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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