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青萍 第8章 李代桃僵

夕陽,又見夕陽。

時已至酉時,一道橘紅的余暉透過稀疏的樹葉斜鋪在賊曹司衙門口。

望著案桌上那堆書簡痛苦的搖了搖頭。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王黎雖然不是秀才,關于和府諸人的報告還是如流水般的送到案頭。

不得不說經過王黎整治過得賊曹辦事效率還是極高的,不到一天的時間,隨著朱彤、唐慶二人分散出去十多位兄弟各自均呈上了自己的調查記錄,從兩三份到七八份不等。不過大部分都是些雞皮倒灶的事情,有用的消息著實不多,王黎實在提不起多少興趣。

孫才和周康那邊已很久沒有傳來新的消息了。王黎起身走了兩步,伸了伸懶腰,靜靜的看著門口的那道余暉。

上一次傳遞的消息還是兩個時辰前,整個和府除了買菜的僕人外,只有一個老僕出了一次門,甚至連和琳也沒有跨出和府半步,據說和琳今日還向兵曹告了病假。

沒有消息來,說明那老僕尚未歸家,是孫才、周康二人一時疏忽忘記稟報,還是那老僕迷了路?王黎心中一動,從架上取下外套便往外走去。

「大人,徐家酒肆有情況!」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唐慶剛進司衙就急喳喳的喊道。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早就告訴你們每逢大事有靜氣,天又塌不下來,你慌亂什麼?」王黎白了唐慶一眼,接過遞過來的紙條,匆匆看了一眼,那紙上赫然寫著︰和鐘離,未時入館,未出。

和鐘離,即和府老僕也。在徐家酒肆整整坐了兩個時辰?王黎嘴角揚起一絲譏笑,和府主人告了病假臥病在床,和家僕人居然出去喝了兩個時辰的酒?

「走,我們瞧瞧去!」王黎將外套披在肩上說道。

「是,卑職這就陪大人去徐家酒肆!」

王黎站直身子,轉過頭來,晃了晃手指笑道︰「不,是你帶著兄弟們去徐家酒肆繼續盯著,包括徐掌櫃、店小二和和鐘離等,不得放走徐家酒肆任何一人!」

唐慶身形一頓︰「大人,那你去哪?」

「和指揮既然臥病在床,本曹作為同僚難道不應該去探望一番嗎?」王黎走出司衙牽過馬匹一躍而上,長鞭微微一揚,馬蹄聲頓時在街道響起。

從賊曹司衙到和府不過兩三里路,王黎騎在馬上,遠遠的望見和府門前街道上坐著幾個下棋的、猜耍子的、賣酒的。

王黎下馬來,將馬韁遞給一旁賣酒的,一鞭子輕輕抽在一個喝茶的人帽子上,那氈帽頓時飛了出去,露出一張粗獷的面孔,正是孫才,那賣酒卻是周康。

「大人,你怎麼來了?」孫才張大嘴,仿佛剛吞了一個雞蛋,驚愕的問道。

「你們兩個家伙,也不打扮打扮,直接戴頂氈帽就出來了,就不怕人家不認識你們?」王黎指著二人笑罵了一聲,接著說道,「和指揮臥病一日,本曹于公于私總得去看望一下吧,而且本曹說不定還有治愈和指揮的靈藥呢。」

「大人,你還會醫術?」周康愕然問道,卻見王黎沒好氣的瞥了一眼,「還不上去敲門?」

周康神色一窘,模了模頭,疾步跨到和府門前,敲得大門「   」直響。

大門吱嘎一聲打開,門內探出一個頭來,問道︰「誰呀?」

「去告訴你家和大人,就說本曹前來探病!」王黎也不待那人阻攔,直接推門就闖了進去。

那僕人居然繞到王黎身前,砰的一下跪倒在地,解釋道︰「大人,我家家主昨夜外出歸來偶感風寒,臥病在床,實在不能起身,還望大人見諒!」

「和大人既然不能起身,本曹自行前往便是!」王黎瞥了那僕人一眼,淡淡的說道,「看來王某來的還正是時候,王某家學淵源,手中還正巧有著風寒的良方。」

那僕人也不起身,仍只是在地上砰砰直磕,匍匐在路上︰「大人,您不能前去啊。今早家主也請疾醫看過,那疾醫說家主這是風寒之癥,最是傳染,因此不讓任何人前去」

「風寒客於人,毫毛畢直,皮膚閉而為熱。區區風寒,不過風邪和寒邪入體而已。」王黎仰頭一笑,眼神轉而漸漸發冷,一雙眸子冷冷的盯著那僕人,「本曹前來探看同僚,你這刁僕屢次三番攔住本曹救治你家家主,是何居心?」

「大人!」

「滾!」王黎一腳將那僕人踢開,大步往前走去,「莫非你還想去大獄中試試本曹的手段!」

那僕人怨恨的看著王黎的背影,卻听房中一聲輕咳,一個聲音傳來「大人,屋外霧寒深重,您乃千金之軀,又豈能久立檐下?禾苗,快帶大人進來。」

正是和琳的聲音,卻少了昨夜的圓滑和雄渾,低沉嘶啞,中氣不足。

禾苗將王黎等人帶到和琳臥室,卻見床上掛著一簾帷幕。透過帷幕,隱隱綽綽的可以看見一人靠牆而坐,身上緊緊的裹著兩床被子,身子兀自發抖。

「大人…讓您看笑話了,在下昨夜和兄弟們胡鬧,回來時…不慎偶感風寒…咳咳!」

王黎上前一步,掀開帷幕,只見那人面色發黃,雙目無神,說話間有氣無力,雖說面容憔悴,卻正是和琳。

在和琳額頭上模了一下,並不見發燒︰「無妨,只是風寒初期而已,你吩咐下人用蔥白、生姜若干,三碗水熬成一碗,和著紅糖趁熱服下,本曹保你明日即可痊愈。」

看上去並不像是裝模作樣,莫非這和琳還真的感染了風寒?還是自己想多了?王黎放下帷幕暗自搖了搖頭,向孫才二人招了招手,說道︰「好生調養,待病愈後本曹再請你喝酒!」

「多謝大人看望,在下…咳…痊愈後,定要請大人去落紅閣喝上一天。」

「唔!」王黎頷了頷首,大踏步往門外走去,將將至門口,驀地心中一動,本郡官員均知自己從來不去煙花之地,為何這和琳竟然邀請自己去那落紅閣?

是病得糊涂了嗎?王黎突然轉過頭來,看了看病床上的身影,說道︰「對了,和指揮,昨夜本曹曾說過要找你借調二十名士兵,你看本曹什麼時候前去啊?」

「大人敬請放心,在下明日…病愈後,親自挑選二十人…以供大人驅遣!咳…咳!」

和琳又是重重的咳了兩聲,卻見帷幕再度掀開,王黎重新回到床邊,目光似劍,語寒如冰︰「閣下是誰?」

和琳驚愕的看著王黎,臉部不停的抖動,突然啞然失笑說道︰「大人,你是在和在下開玩笑嗎?在下…乃是和琳啊!」

「是嗎?」

王黎淡淡的看著和琳,說道︰「真正的和指揮又怎會不知道本曹從來不去煙花之所?真正的和指揮又豈能不知道本曹昨夜根本就沒有說過借兵一事?真正的和指揮又怎會放任下人酗酒不歸?閣下究竟是何人?」

「大人…在下今日只是燒的糊涂了,腦中一團漿糊,所有事情都記不…太清楚,還請…大人恕罪。」和琳有氣無力的解釋了幾句,又指著自己的臉說道,「大人,您看這張臉…可是…如假包換啊!」

「桃生露井上,李樹生桃旁。蟲來嚙桃根,李樹代桃僵。樹木深相待,兄弟還相忘。」王黎哈哈一笑,轉瞬陰冷的看著和琳,「好一招李代桃僵之計!」

說罷,已如一股風一般竄至床頭,一手按住和琳的頭,一手在脖子和耳朵後模了片刻,感覺到一處凸起處,一把扯住用力一撕,將那皮膚一把撕裂開來,但那和琳的臉上並非血肉模糊,反而露出一張清瘦矍鑠的臉孔,顴骨高聳,鼻梁筆挺,頷下一縷山羊須,赫然正是和家老僕和鐘離!

「大人…」和鐘離尚未來得及發聲,便覺得身子如騰雲駕霧般已從床上飛起,重重的摔在地上,聲音戛然而止。

和琳,你現在才想跑麼?王黎嘴角露出一絲譏誚,朝孫才二人冷哼一聲︰「拿下!」亦如蒼鷹展翅竄了出去,跨過假山,越過府牆,輕盈的落在馬上,一聲長喝,戰馬恍若離弦之箭般飛奔而去。

……

徐家酒肆前。

看著夕陽濺落,徐家酒肆的酒客陸陸續續的走了出來。朱彤、唐慶二人來回的踱著步子,雙手不斷的搓著,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朱兄,大人什麼時候過來,你可知道?」唐慶雙眉緊皺,焦慮的問道,「這眼見的天就要黑下來了,那些酒客都快散去了,難不成咱們還要在這里守夜嗎?」

「閉嘴,大人行事怎容我等置喙?大人既然吩咐我等好好守在此處,我們就要像木楔一般釘在這里!」朱彤橫了唐慶一眼,接著問道,「那些散去的酒客你都記下了?」

唐慶嘿嘿一笑︰「朱兄這你就放心吧,這徐家酒肆的酒客多為我鄴城中人,我唐慶不是吹,我的眼楮可是過目不忘,這里面的酒客我一掃就知道那些是生客熟客。」

「咦!」

說話間,只見徐家酒肆中走出一人來,那人身高七尺,腰圓體闊,頭戴一頂氈帽斜斜的遮住臉面,只看到頷下一大蓬的胡須,背上背著一支長長的東西,卻是用布匹掩住,腰間跨著一把大刀。

「這人沒有去過徐家酒肆,怎會出那里走出來?」唐慶一愣,卻听朱彤輕輕一喝,「看住此地,愚兄跟上去瞧瞧。」朱彤將小販的衣服往身上一批,幾個健步,竟亦悄悄的墜在那人身後。

「唐慶!」一聲厲喝將唐慶從疑惑中拉了回來,唐慶回神一看,只見不遠處一匹馬飛奔而來,正是自己的頂頭上司王黎。

「大人!」唐慶急忙拱了拱拳。

「唔!」王黎在馬背上輕輕一按,跳下馬來,手中長鞭一指,喝道,「命令眾兄弟捉拿和琳!」

「諾!」唐慶將手放在嘴中,打了個忽兒,一聲清脆的哨聲響起,周遭的街頭小販、乞丐、下棋的十數人紛紛丟掉手中的家伙什,從兜里掏出一塊令牌掛在腰間直往徐家酒肆撲去。

王黎和唐慶二人進入店中的時候,賊曹眾兄弟已經佔據了徐家酒肆前門後門等要害之處,一肥頭大耳掌櫃模樣的男子正在和幾位兄弟爭執著。

見到王黎和唐慶二人進來,那掌櫃的一把甩開那幾位兄弟,屁顛屁顛的迎了上來,滿臉諂媚的笑容︰「兩位大人大駕光臨,本店有失遠迎。樓上還有兩間雅座,還請大人移步玉趾。」

唐慶在王黎耳邊低聲附耳幾句,王黎點了點頭,並不理會那掌櫃的,而是直接向樓上一人走去。

那人見王黎唐慶二人上來,直接指著竹簾後面,躬身稟道︰

「稟告大人,那人便是和鐘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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