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回︰吼我就是你的錯

隋御沒有死。

鳳染骨鯁在喉,這王八蛋平安歸來。

她正襟危坐在值房的長條凳上,藏在袍袖里的十指緊緊絞著羅帕,連帶著骨節都已泛白。她仰首凝睇眼前人,喉間遏抑不住地幽咽。

鄧媳婦兒雙腿一軟,朝隋御急遽跪地,連頭都不敢抬一下,著實被嚇得夠嗆。

「滾!」鳳染渾身戰栗著唾出這麼一個字,回來了就要听他的話?他憑什麼在這里指手畫腳?

她不要!

在場所有人均把心提到嗓子眼兒,身上的汗毛都倒立起來,眼下這個局面該如何收場?

隋御面色人,好似沒听到鳳染在說什麼。高大的身軀霎時俯下來,單臂自她楚楚的腰間用力一攬,便將她如同物件一般倒扛到肩頭上。

鳳染剎那間方寸大亂,她被迫頭朝下方,插在髻邊的垂珠步搖驀地剮蹭落地。

「放開我!」她狠狠敲打他的背脊,惱怒道,「讓我下來。」

隋御直起身子,反手就在她腰下拍了一巴掌,那兩塊有肉的地方稍稍顫了顫。

鳳染心下一緊,隋御這個瘋子!

她不敢再胡亂掙扎,那一抹緋紅自頭頂迅速蔓延到頸子里,她真想有個地縫鑽進去。

「丁易?」他微一側頭,可怖地問,另一只持劍的手已露出拔劍的意圖。

「是,是……小人。」

丁易鬼使神差地跪了下去,眼前是何方神聖,他就是只豬也該猜到了。傳聞中那個病到奄奄一息、只能靠輪椅度日的男人,此刻就這麼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

範星舒疾速從眾人中跑出來,指尖輕輕抵在隋御的手背上,躬身笑道︰「這里就交給屬下吧。」

鳳染的目光被隋御的後背所擋,她沒有瞧見隋御和範星舒的那些動作。僅憑他們之間的對話,認定他們要對丁易動手,張皇地阻止道︰「你們不許……」

還沒等她說出口,隋御又朝剛才那個地方拍一巴掌,還刻意顛了她一下,讓她誤以為自己快掉落下去,不得不將他的身子抓緊。

旋即,隋御扛著鳳染健步離開,眾人亦緊跟隨他們走遠,值房里可算平靜下來。

範星舒稍露疲態,他們回到錦縣還不至一個時辰。在盛州所遭遇的驚心動魄,委實教人銘心鏤骨。

他扯過鳳染之前坐過的長條凳坐定,傾身笑了笑,說︰「行了,丁爺,咱別跪著了。」

「什麼‘丁爺’?是小丁……」丁易余驚未散,人還有點恍惚不定,結結巴巴地道︰「大,大人有何吩咐,請講,請講。」

「唉~」範星舒吹了兩下龍須劉海,伸臂撈了他一把,道,「丁爺起來吧,咱們坐下來慢慢聊。」

暮色降臨,華燈初上。

隋御已把鳳染擱放回自家馬車里,他瞪著她,她亦瞪著他。

「誰讓你這麼冒冒失失跑出來?那姓丁的要是對你不懷好意怎麼辦?你以為自己沒有丁點姿色?還是以為他不敢打你的主意?」

隋御的暴怒聲自拱廂里傳出來,水生等人的耳膜都要被震聾了。

甚少講話的寧梧抬眼看向郭林,輕聲問︰「侯爺以前……」

「上一次這麼恐怖,是跟西祁韃子決戰的時候。」郭林勒緊馬轡往旁躲去,很怕自己的話被隋御听了去。

「是不是嫌自己命長?為什麼要去見那個潑皮?」

「他對你有沒有不敬?欺辱你沒有?」

「有什麼事不能等我回來從長計議?你以為自己是鐵打的麼?」

……

隋御渾身的青筋爬滿手臂和脖頸,似要裂了一般令人驚懼。那鳳眸里的紅絲聚集到眼尾,兩腮不住地抽搐,像是要把鳳染給活活吞掉。

可他狂嗥這麼久,鳳染卻沒給他半句回應。

他再也控制不住,強行將她的臉扳過來面對自己,恨恨地說︰「鳳染!」

「松開我。」她被隋御的大手扳住小半張臉,唇齒不清地道。

「鳳染!」隋御凶橫地重復,「鳳染!」

「銀子到手了?」鳳染起手試圖將他的手指掰開,「連殘廢都不屑再裝下去。我做什麼都成了多此一舉,橫豎你已有幾千兩銀子傍身,底氣就是不一樣了。」

隋御就勢將她壓進自己的懷中,雙臂緊緊地箍著她,言無倫次地道︰「不是的,娘子,我沒有這個意思……」

「你覺得我今日擅自離府是胡鬧,那麼當日你自己不辭而別又算什麼?」鳳染的下頜抵在他的頸窩里,慢聲說,「你要是死在外面,我們這一府院的人就不活了嗎?」

「我怎麼知道你何時回來?我又怎麼確定你能帶回銀子?」鳳染的淚慢慢奪出眼眶,順著他的脖頸流淌進衣襟兒里,「丁易在跟蹤金生,他又是在幫康鎮做事。我難道要袖手旁觀?還是說要等你隋御回來再解決?」

「為什麼不讓水生他們跟著你?」

「為什麼不在我醒著的時候走?」

「我怕你阻止我。」隋御捧過她的臉頰,痛苦道,「可我必須去。」

「這句話我也還給你。」鳳染泫然淚下,卻仍倔強地說,「不許你動丁易一根手指頭,我要他有用處。」

霸下洲的中堂里赫然多出來一排箱籠,所有箱蓋皆被打開,里面擺滿白花花的銀子,委實要把人的眼楮給亮瞎了。

但中堂里的每一個人都沒有笑意。從郭林、水生到鄧媳婦兒逐一跪在隋御和鳳染面前。

「侯爺要罰你們?」鳳染有氣無力地撐在太師椅的扶手上,她揉了揉發澀的眼眸,「出府是我自己的主意,我好歹是主子,我的意志你們誰能阻攔?」

瞧三人都不肯起身,還紋絲不動地跪著,鳳染便笑了︰「說好了侯府皆听我令,原來都是假的。你們畏懼的是隋御,折服的還是隋御。你們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敬我,是不是?」

「這,不是啊……夫人……」三人再不敢多看隋御一眼,紛紛從地上站起身,七嘴八舌地辯道。

「都退下吧。」鳳染垂眸低吟,「範星舒回府,要他直接來見我。」

眾人依言退下去,鳳染才從椅子上走下來。她在那些白花花的銀子面前佇立半晌,五指觸上去撫了撫,感喟地說︰「是生死一線吧?」

「挺順利的。」隋御跟過來,想從身後將她環抱住,可她卻躲開了。

「順利就好。」鳳染又向後退去一步,朝他屈膝福了福,頷首道︰「妾很累,先去歇著了。侯爺舟車勞頓,讓水生服侍侯爺早些歇息吧。」

隋御在這一刻完全懵住,鳳染這是怎麼了?她怎麼突然就與他退回到如此生疏的地步?

「娘子。」隋御欲牽她的臂腕,鳳染依舊向後躲去。

「侯爺,自重。」

她說完便快步往西正房里走。隋御先是愣怔一下,須臾,緊隨其後。

鳳染闔上一扇門,便被隋御踹開一扇門。從明間到里間,所到之處響聲不斷。

最後,鳳染無處可躲,索性跟隋御攤牌,「我討厭你,你給我滾!」

「我受傷了,要娘子替我療傷。」隋御抽開腰間系帶,那玄青色的箭袖恨不得被他自己撕得粉碎。

「爛計策,我才不會上當。」鳳染不值一哂,「少在我面前月兌衣服,我不稀罕瞧,登徒子!呸!」

「是不是騙你,你自己看。」隋御快速扯掉最後那層里衣,一側肩膀凌亂地纏著白紗,鮮血仍在往外滲著。

他走到她身後,捉住她的手模到自己的傷口上,「娘子回頭看我一眼,看我有沒有說謊?求娘子救我。」

鳳染余光一掃,心下不禁「咯 」一下,早知那筆銀子是拿命換來的。

「我听不見。」鳳染側眸冷笑,「你在馬車上吼我的力氣哪去了?使勁兒吼啊?你最喜歡不分青紅皂白發脾氣了,誰不畏懼你隋大將軍的婬威?」

「娘子若是不管,我這傷不治也罷。」隋御犯起渾,直接把白紗扯掉,那醒目的傷口直擊鳳染的視覺。

「死不了,我才不管。」鳳染白了他一眼,嘴硬道。

「你怎樣才管?」隋御帶著她的手往自己傷口上狠狠按下去,「這樣夠不夠?不夠你說,你想要我怎樣?」

他兀地想起什麼,從她的袖子里掏出那把防身匕首。他退了鞘,塞到鳳染掌心里,陰惻惻地道︰「我欠你一刀,你現在就還。來啊,刺我一刀,娘子解氣就成!」

「瘋子!」鳳染把匕首向旁擲去,崩潰地喝道,「你這個瘋子!」

「不辭而別是我的錯,灌你喝藥、害你嗜睡也是我干的。」隋御悲鳴道,「染染,我必須得到那筆錢,我不想再在霸下洲里龜縮下去,我更不想你再為了錢而操勞奔波。」

鳳染奮力掙月兌開他的鉗制,緊接著結結實實地打了他一嘴巴。

「你要是回不來,大器就沒有爹爹,我就成寡婦了!你死在外面,誰給你收尸?被豺狼虎豹飲了血嚼了骨頭,很得意是麼?」

「對不起,娘子。」隋御眼眶漸紅,悔恨地說,「日後我定好好珍惜這條命,再不教你擔心。原諒我吧,好不好?」

屋中慢慢沒了響動,範星舒和水生等在廊下听著牆根兒。

「那我……這是進去還是不進去啊?」範星舒尷尬地說,「里面是啥情況呀?」

水生瞅向寧梧,商量地道︰「要不寧姑娘進去探探?」

寧梧捂著肚子,擰眉說︰「哎呀,我腿麻了。」

郭林傻乎乎地道︰「腿麻了,你捂肚子干什麼?」

範星舒扶額,俄頃,屋中又傳出聲音︰「娘子……輕點……疼……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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