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7回︰你敢不敢賭一場

鳳染斂眸忙笑,思忖隋御到底把這個難題拋到她手里來。她與隋御相處的時間不算短了,知道他甚少表態,但僅有的那麼幾次絕對稱得上干脆利落。

決定遣散走建晟侯府眾人時是,決定暗暗自戕是,決定重新振作起來更是。鳳染到現在依稀記得,他是如何差遣金生回雒都做事的,那些早在他來錦縣之前就鋪好的後路,她到現在都覺得很高明。

隋御唯一一件猶猶豫豫反復無常的事情,便是對待鳳染。最初逼她和離,後來攆她回雒都,變著法地擠兌、強迫她。然而……如今卻老擔心她帶著大器跑了。

鳳染撐案起身,一襲蔥倩色花軟緞長襖把她映襯的格外淨白。她抿動檀口,不動聲色地反問說︰「侯爺之前不是已做過打算?」

之前準備攆寧梧離開侯府,是只听過她的片面之詞,現已從金生口中得知到另外一面,自會思量地更加周全。

這個道理鳳染心里明鏡。

「可我想知道夫人的想法。」

隋御繞過案幾來至鳳染面前,再不是彎腰屈腿行走的他,在鳳染面前顯得異常高大。他離鳳染很近,近到讓她嗅到他身上的味道。些許檀香混著點汗液的味兒,令鳳染第一次覺得他像個武將模樣了。

金生等人在身後納罕,他們不是不清楚隋御能重新站起來,侯爺夫人在背後出過多少力。但讓她主持侯府中饋還不夠麼?那不就是作為正室夫人該有的最大權力麼?

可主子現在征詢她的卻是「男人的事」,這輪不到讓夫人拿主意吧?讓鳳染時刻在側听著,算侯爺對她最大的尊重。

鳳染能從他們異樣的眼光里猜出一二,哎,這該死的男尊女卑的世道,他們哪里知道她是穿過來的呀。

她亦沒奢望隋御能真正懂得自己,頓了頓,說︰「侯爺是怕我容不下她吧?」

此言一出,金生等人無不震詫,他們夫妻倆打得是什麼啞謎?

鳳染瞧隋御沒有讓他們退下去的意思,索性開心見誠,道︰「侯爺老早就想招募些能人入府。尤其郭將,巴不得明日就能重拉起一支家將隊伍吧?你們心里清楚,光靠咱們府上現有的這點人手,真來幾個刺客潛府行刺,根本頂不上多少用處。」

鳳染瞥望一圈眾人,最後把目光投向隋御身上,「寧梧不是個好人,甚至可以說她是個魔頭,但你想讓她為侯府所用。」

隋御唇邊慢慢勾起笑意,他就知道鳳染最能懂得自己心思。這是一場豪賭,好結果是讓寧梧為侯府效力,下策才是攆她走,殺了她。

「眼下金哥兒身在府外,水哥兒和郭將也要常常外出辦事,榮旺他們身手一般,還得操勞深宅里的雜七雜八。」

「侯爺三思,江湖殺手有什麼道義可講?」金生據理力爭,「她說那些人不是她殺的,怎麼能夠證明?我們包庇她,總有一日會讓盛州、雒都那邊查過來。」

沒輪到隋御啟唇反駁,又是鳳染笑道︰「侯爺雙腿治愈的消息,遲早都是瞞不住的。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拖得更久一點。侯爺是寧梧的救命恩人,他想賭一把人性,他覺得殺了寧梧很可惜。」

郭林覺得鳳染和金生說的都挺有道理,只好瞅向一直沒怎麼言語的水生。

水生的心思最為縝密,比大家又多想到一層。主子不殺寧梧,應該是對那不翼而飛的巨款產生了興趣。那是一筆不義之財,讓它們落到雒都那些貪官手里揮霍,還不如想法子奪過來。

留下寧梧就是留下一條後路,隋御在為以後打基礎。雞蛋不能都放在一個籃子里,夫人嘗試種田、經商這種正路子固然重要,但實施起來很漫長,能不能成功還得兩說。

主子沒有點破這層紙,水生便不會挑明。這只是他憑借對隋御的了解,猜測出來的而已。

「小的覺得可以再觀察一段時間。」水生折了中,笑道,「寧梧傷勢嚴重,沒有一倆月下不來地,要把她身子徹底養好更得一年半載。不如我們再等等看?」

「水哥兒說的在理。」鳳染贊同道,「侯爺,妾的眼里是容不得沙子,但得分地方、分事情。」

鳳染點明隋御,于公可以留下寧梧,她不會阻攔。但他要是和寧梧之間發生點什麼私情,才是她不能夠容忍的。

「那便這樣。」隋御拍了板,「金生別這麼沖動。」

金生提著一口氣咽回去,還是覺得這個決定太過危險,殺手怎麼能有真情實感呢?主子莫不要判斷錯誤,這可關系到一府院人的性命。

他表面沒有再說什麼,臨離開前卻揪著郭林水生,還有榮旺勝旺他們,一個勁兒地叮囑,要大家打起十二分精神。

金生一連疲憊多日,隋御沒有讓他多待,便催促他趕緊回延邊街米鋪歇息。他是今早晌午前後回到錦縣上的,那時水生已在米鋪里待了一會。

芸兒打一見到水生就開始哭哭啼啼,先是搬離建晟侯府,讓她和鳳染主僕分開;新婚沒有幾日,金生又匆匆地趕往盛州去。新開張的米鋪在僻靜之地,本以為不會有什麼顧客登門,誰成想這幾日卻忙得腳打後腦勺。

天天都有人來米鋪里買稻子,慌得芸兒日日和丫頭小廝們點數小庫房里還剩多少庫存。起初還以為是他們賣的價格過低,次日又往上抬了一點,結果還是如此。

芸兒這才覺得不對勁兒,本打算把這邊的情況往侯府里遞個信兒,錦縣偏又下了場雪。延邊街離建晟侯府有些繞遠,雪路上馬車不好走,便耽擱兩日,想著積雪稍微化一化,再差小廝順意過去。

順意沒等去侯府呢,水生已先趕過來。芸兒向他倒出一肚子苦水,直到看到水生替鳳染帶來的那些體己物件方破涕為笑。

芸兒一面招待水生吃喝,一面把米鋪和另外幾家店鋪的近況跟他訴了訴。

水生了然于心,正安撫她不要擔心金生安危時,門外遽然傳來馬蹄和嘶鳴聲。

金生回來了,小別勝新婚的夫妻倆顧不得親密,金生又趕著和水生共同回府。芸兒隨他們走出街門,她也特別特別想回侯府去,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跟侯府有太明顯地往來。

鳳染從水生那里陸續得知了外面情況,更加確定自己和隋御的判斷是正確的,饑荒馬上就要來臨。不知兩國會怎麼應對?苗刃齊會開官倉放糧麼?凌澈那邊又會如何解決呢?

冬季的白日很短,鳳染沒覺得過去多久,外面又已天黑。

鄧媳婦兒陪著她走進後院廚房,鳳染有好久沒親自過來了。

廚役正用春盛著各院吃食,見到侯爺夫人進來,忙地打恭作揖︰「給夫人請安。」

「榮旺呢?」鳳染彎眸笑笑,問道。

「榮哥兒在里間那小爐子上煎藥呢!」廚役向後方指去,「以前單是侯爺一份兒,如今又多了那寧姑娘的,時間便耗費許多。煎藥是大事,小的們平日不敢上前添亂。」

「好,你們忙。」

鳳染聞到一股香噴噴的吃食味兒,又想起去歲她和芸兒在廚房里忙碌的日子。

鄧媳婦兒先一步走過去,替鳳染掀開簾子,引她走進里間。卻見榮旺正聚精會神地給小爐子扇風,「這藥熬多久了呀?」

榮旺驀地仰起頭,瞧見是鳳染來此,趕緊抹了條干淨的長凳,「夫人坐。」他瞅向小爐子,估模說︰「還得再過一刻鐘的時間吧。」

鄧媳婦兒麻利地拿出一劑藥送給榮旺,又一聲不吭地退回到鳳染身後。

「夫人這是何意?」榮旺身子一凜,以為鳳染要給寧梧暗中下毒。

「給寧姑娘下點猛藥,要她好的快些。」鳳染已坐到長凳上,「勝哥兒的胳膊怎麼樣?這兩日事多,我都沒顧得上他,到底是為著我受了傷。」

「托賴夫人平日里配的那些傷藥,敷上去立馬奏效。勝哥兒早沒啥大事,如今他借口受傷,在房間里偷懶呢!」榮旺玩笑說道,已把手中的劑藥放入砂鍋里攪拌開來。

「湯藥好了以後,給鄧家的便是。」鳳染吩咐道,「我們順道帶回去,你好去吃口熱乎飯。」

「怎敢勞煩夫人。」

「寧姑娘現下是關鍵時期,湯藥馬虎不得,榮哥兒多費心。」

少焉,鳳染主僕提著兩份兒湯藥一並回到霸下洲。鳳染先端著一份兒去往西正房里,寧梧正在紫兒的幫助下吃著飯食。

「寧姑娘覺得身子可好些?」

鳳染使了使眼色,鄧媳婦兒便拉起紫兒走出暖閣。

寧梧像是察覺出什麼,不停地往嘴里大口大口塞著飯吃。鳳染覺得自己沒啥大家閨秀素養,平日里吃東西很是隨意。可看到寧梧吃東西的樣子,還是有些呆愣住了。

「你慢著點吃,我們府里沒甚麼大魚大肉,但足夠你能吃飽。」

「我知道今兒府上回來人了。」寧梧使勁兒地咀嚼,含糊不清地說,「想必是商量要拿我的命吧?今兒這頓是不是我的上路飯?如果是的話,麻煩再給我燙壺酒,管怎麼別做餓死鬼。夫人不會不知,酒壯慫人膽。」

「你怕死?」

「不怕死的話,何故一路從盛州逃到錦縣來。」

「我以為殺手不會怕的。」

「以前沒得選,其實我想做個好人。」

鳳染覺得這話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過。寧梧是準備賣慘麼?

「沒人會殺你,你是侯爺與我費盡力氣救回來的。我倒是想問問你,願不願意隱姓埋名,從此留在我們府中。」

寧梧手中箸筷兀地跌落下來,「你們要留下我?我除了會殺人,什麼都不會做。」她忍著身上劇痛,突然抬手扼住鳳染的喉嚨,狡邪地眯起眼楮,「夫人是不是太容易相信人?我手指再稍稍用點力,你就可以徹底閉上眼楮。」

「你試試看?」鳳染沒有畏懼,颯笑道,「我死,你必死;我活,你才能活。你喝得每一滴藥都經由我的手調配,你猜我有沒有在你藥里下毒?」

「最毒婦人心。」寧梧緩緩放開她的喉嚨,「你比我狠。」

鳳染理了理衣衫和發髻,眉梢微挑,說︰「我心善,你慢慢品。」

寧梧顫巍巍地挪回身子,狐疑地道︰「我對你們來說有什麼用?一旦被仇家找上門,你們整個侯府都得跟著遭殃。」

「哦?你以為我家侯爺永遠翻不了身?」鳳染伸指揩了揩耳邊碎發,「咱們可以互相成就,你要不要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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