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清明已過,桃月里處處飄香。
隋御不滿足只在霸下洲前的庭院中活動,非得使喚鳳染帶他去後面地里轉轉。
鳳染自是求之不得,她早恨不得一頭扎進地里,今日播種,明日就能長出稻谷來。她就是好奇,隋御咋開始對種地感興趣了?他不是一直覺得她在過家家嘛?
鳳染推著他往府邸後門走去,臨快到五六進院時,卻刻意繞起遠來。
「前面不是可以抄近路麼?」隋御指向不遠處的那一片殘垣。
她本想避開那處,以免隋御見了觸景傷情,但瞧他這架勢是已經知曉了。于是不再遮遮掩掩,轉動輪椅方向朝那處走去。
「芸兒那嘴巴呀……」鳳染輕輕嘆說。
「跟你一樣。」隋御看似平淡地誚諷道,「郭林走了多久了?也不知他母親如今怎樣?」
「咦~侯爺,原來你會關心人呀?」她在他身後哈哈地笑兩聲,「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我掐指一算,郭林明年就能回來。」
「回來?」隋御並不想讓郭林回建晟侯府,內心深處卻在想,人家或許也不想再回來了吧。
「是啊,其實等咱們府上寬綽起來,完全可以讓郭林把老人家接過來養老。侯府有這麼多空房舍,閑置著干嘛?」
「鳳染。」隋御微一側頭,攢動了下喉結,「你有沒有想過,要是那十畝地沒有豐收呢?」
「不會的,你放心好啦。」鳳染心道,我可是有空間靈泉的人,怎麼可能不豐收?
第一年,介于沒有人力物力,她自己又是首次著手,難免會有這樣那樣的小問題出現。但有了今歲的經驗,第二年開始定會節節高升。
鳳染一想到以後可以躺在床榻上大把大把地數錢,就已樂得合不攏嘴。幸而隋御沒有見到她這副痴迷的表情,不然又得搶白她一頓。
暮春時節,溫度速度飛升,厚實的冬衣早已褪下,人人都換起鮮艷的春裝。
鳳染推著隋御來至那十幾棵果子樹附近,再往里面走是不能夠了。
「咱們就在這待一會兒吧。」她跑到一旁的地下撿了兩枝小樹枝回來。
隋御見她今日單穿了件玉簪綠素綾大袖,下襯密合色曳地長裙,邊露攢珠花紋緞鞋。皆是半舊不新的,大抵已穿過好幾季。簡單綰起的高髻沒有半點點綴,就更不消說未施紅妝的粉面。
他想起他們剛剛搬來錦縣時,鳳染還略略地傅些胭脂,如今……
但不知怎地,見她日日在府里府外勞作,竟比先前更加白淨嫵然。難道是他的錯覺,還是說她在漸漸長大?人家不是說女大十八變麼?
她才二九,他都已經廿四了。
「你撿樹枝作甚?」
鳳染攏了攏裙擺,在他跟前半蹲下去,用樹枝刮起輪子上的泥土。
「這地兒松松軟軟的,你還非要過來。」她垂眸說道,「你來看什麼呀?李子花好看還是桃子花好看?」
他傾身朝她望去,「你別弄了。」
鳳染抬眼,見隋御又拿細長的鳳眸橫著她,笑說︰「不弄怎麼能行?你這破輪椅還得再堅持堅持。」
隋御不語,鳳染低下頭繼續刮泥土,「葡萄樹,不對,是葡萄藤長得慢些,估計再有幾天才能開花。上次大器好心送你花籃,你卻給人家摔地上了,多傷他的心呀?也就是大器懂事,不願意和你這個當爹的斤斤計較。」
她刮完泥土起身直了直腰,又望向田間絮說︰「哎,隋御,你看見大器沒有?瞧跟金哥兒玩的多開心。我小時候都沒這麼撒歡地跑過。」
「鳳夫人待你不好。」隋御掀唇問道,「她……虐待你?」
「不提罷。」鳳染揚了揚手,轉過來盈盈一笑,「你要不要在這里站起來走走?這地兒軟乎,比霸下洲那地磚強。」
「衣衫更容易髒,你洗的時候多麻煩。」
鳳染覺得隋御可能吃錯藥了,抬手就去模他的額頭,隋御忙地往後躲,「你那手干淨麼?」
「剛用手帕擦過的。」鳳染趕緊回想這兩天下過的藥方子,「我沒給你瞎吃藥啊?你怎麼轉性啦?建晟侯爺今日怎麼這麼善解人意?」
隋御扶住額角,他真是沒法子跟她正常溝通。
「推本侯回去!」他提高嗓音叱道,「快點。」
「真的不走走?」
「下次。」知道她還得聒噪,忙說︰「閉嘴!」
鳳染不怒反笑,這個樣子才是隋御嘛~她雙手搭在輪椅椅背上,準備帶他回去。
「娘親,娘親!」隋器在遠處朝她招手,兩只小手里又捧了不少花草。
鳳染活了心思,急急地說道︰「侯爺,我去去就回,你等我一會兒呀!」
「嗯。」隋御沉悶應道。
鳳染提起裙擺往隋器那邊跑去,「大器,娘親來啦!」
隋御的眸子隨她而去,她分明就是個黃毛丫頭,還好意思讓隋器叫她娘?
他的注意力俱在鳳染母子身上,居然沒有察覺到身邊已走過來他人。
除了上元節和前幾日去拜佛,隋御已太久沒見過生人。
眼前這年輕女子束袖持劍,身後的扈從各個強悍,她來頭不小且不是北黎人。
隋御那敏銳的直覺還在,他以為自己早就退化掉了。
女子不是楚楚美人,周身異常英氣,正饒有興致地端詳他。
「何人?」隋御不卑不亢地啟齒,他已猜到她就是金生口中來尋自己的「李員外」之女。
聞聲,凌恬兒示意身後的扈從不用跟隨,她自己則加快腳步走到隋御面前。
「在下……」她颯然抱拳,想了想覺得不妥,又馬上改口︰「小女系這錦縣李員外之女,特來拜訪建晟侯爺。」
凌恬兒看到坐在輪椅上的隋御並不驚訝,畢竟事先听父親和國師講過他的遭遇。
東野近些年在明面上不怎麼尚武了,但國主凌澈對待子女們卻很嚴格。騎馬射箭、舞刀弄槍都需精湛。而且東野女子相當豪氣,尤其以眼前這位小郡主為代表。
凌恬兒這樣的女子,心里都崇拜戰場上的英雄,像隋御這種可稱北黎戰神的武將,她自然想來目睹一番。
輪椅上的男子樣貌舒朗,劍眉鳳眼,英俊的讓人挪不開視線。只是看起來偏瘦弱些,不像傳說中的那麼神武霸氣。
「何事?」隋御惜字如金。
凌恬兒粲齒一笑︰「慕名而來,不曾想在這兒遇見了。」
「那你看到了,請回吧。」
「侯爺這就要攆人走?」
隋御眸色神斂,微抬起下巴,問︰「‘李’姑娘想要干什麼?」
遠處,鳳染牽著隋器已往回跑,金生和水生也迅速趕來。
「爹爹!」隋器笑咳咳地沖到隋御面前,「爹爹,這是我和娘親給你摘的花兒。」
隋御勾了勾唇角,笑說︰「謝謝。」
隋器高興極了,這一次義父竟然沒有丟掉。他轉過小腦袋,指向凌恬兒︰「爹爹,他們是誰呀?」
凌恬兒看向隋器,又望了眼身後跟來的鳳染,還有悄然站回隋御身後的金生、水生,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去大興山里偷樹的人聚齊了。
這個女子……她來回掃視鳳染,那日在山里鳳染穿一身粗布裙釵,加上她站的有些遠,誤以為鳳染是這府上的下人。
今日一見,再听到這孩子的稱呼,原來隋御已有妻兒。只是他這位妻子看起來有點小啊,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還身嬌體軟的。可這孩子總有四五歲的年紀,他們北黎人成親都這麼早嗎?
鳳染剛要往凌恬兒面前走去,隋御便在後面喝道︰「夫人,回來!」
鳳染回眸看了眼緊張兮兮的隋御,又轉首對凌恬兒倩笑說︰「我家侯爺性子有點急,姑娘你是?」
凌恬兒立即再報一次家門,與鳳染客套起來。
「原是這樣。」鳳染側身對隋御道︰「侯爺,那李姑娘來府上一次,咱們要不要請她進去喝盞茶?」
「不必。」隋御一口回絕掉,「夫人,我們該回府了。」他又 向凌恬兒,「李姑娘回去請對令尊說一聲,建晟侯府里什麼都沒有,無需來拜。」
「夫人!」隋御再喚她一聲,「回府。」
言罷,隋器已乖順地牽起鳳染的手,「娘親,咱們走吧。」
鳳染沖凌恬兒訕笑,實不知該說點什麼才好。她任由隋器把自己牽進府邸後門,臨進門前,又回頭看了凌恬兒一眼。
幾個扈從已跟上前來,一個憤怒道︰「郡主,這建晟侯的譜兒有點太大了吧?都淪落到這步田地還裝什麼裝?」
另一個譏諷道︰「郡主,咱回去吧,這破地方有什麼好看的?那隋御現在就是個殘廢,不值得郡主大老遠過來一趟。」
凌恬兒嗅了嗅這里的花香,淡然一笑︰「英雄嘛,總是要有點脾氣的。何況他九死一生。能把西祁那麼強悍的軍隊打的屁滾尿流,他不值得我來瞧瞧麼?」
凌恬兒繞著那片田地轉了轉,又沿著侯府圍牆走到府邸正門。她凝望「建晟侯府」那四個大字,抱臂拎劍道︰「越是不讓我進去,我就越好奇,隋御,咱們等著瞧吧。」
金生和水生領著隋器已走出東正房,二人互相對視一眼,知道他們主子又要發脾氣了。隋器明顯不想離開,卻被金生單臂夾在腋下,相勸道︰「大器,咱听話啊,晚點再進去。」
「爹爹又要欺負娘親。」隋器替鳳染叫屈。
「不會的,侯爺最心疼夫人。」水生話音未了,就听到隋御在屋中呵斥的聲音。
「那日你是不是在場?不是告訴你他們是東野人了麼?你腦子里想什麼呢?請東野人回侯府喝茶?我可是北黎的侯爺!」
「鳳染沒忍住,「噗」地一聲破笑出來,她幽幽地坐到圈椅上,「北黎還是東野有什麼關系啊?咱們那些地還是佔東野的便宜呢。再說咱府上連茶葉都見底了,我就是想請人家都請不了。」
「鳳染!」
鳳染一肘支在桌幾上,托起腮邊笑看隋御,「你到底在氣啥呀?你這侯爺頭餃值幾個錢?咱們府上還有什麼能讓外人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