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回︰夫人是你能抱的

隋御聞聲望去,只見鳳染已從板車上跌落下來,整個人滾到旁邊的田地里。板車連帶著上面盛水的大木桶皆栽翻了,冰涼的溪水灑了一地。那只小馬駒卻在翻車後鎮定下來,不跑不叫,仰著頭顱在一側傲嬌地望天兒。

隋御的心「咯 」一下,雙腿不自覺地想要站起來,急吼吼地催促道︰「快去看夫人!」

芸兒愣愣地應了一聲,一溜煙奔跑過去。

往常,隋御靠人攙扶或者借著東西把持還能慢吞吞地站起來,顫顫巍巍地走上十來步亦是可以做到的。但今日他心里著急,使了半天的力氣仍站不起來。他惱怒地拍打輪椅扶手,差點又把扶手給弄壞了。

須臾,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他干什麼要在意鳳染有沒有事?隋御面紅耳赤,自坐在輪椅上生悶氣。

他抻著脖子往前方探去,又見到跟在馬車後面的隋器,一邊往鳳染方向捯著小腿,一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嘴里直喊︰「娘親,娘親……」

隋御抬手扶額,真不知當下這個心情該怎麼形容。鳳染雖笨了點,好在知道讓孩子避開危險。可她這一跤摔得著實不輕,他心里明明很擔心卻又忍不住想笑話她。

大家放下手中的農活,一窩蜂沖到鳳染跟前。

鳳染渾身滾滿泥土,還混了些灑出來的涼水,發髻半散,繡鞋掉了一只,連嘴巴里都吃下一口土。

鳳染愣怔住了,不知道喊疼也不會哭,有那麼一瞬,她都不清楚自己置身于何處。

芸兒和隋器前後腳跑過來攙扶起她,一個道︰「夫人你有沒有事?可傷到哪里沒有?」

另一個道︰「娘親,你哪里痛?讓大器看看!」

鳳染半晌沒有吱聲,金生沒有忍住,一拍大腿嘆道︰「完了,完了,夫人又摔傻了!」

遠在前面的隋御正豎起耳朵听著呢,別的話沒有听清楚,卻把金生說的這句話听得格外清晰。

他的手掌驀地扣在膝蓋上,鳳染又摔傻了?那她會不會變回最初那副樣子?對他各種嫌棄、無盡鄙夷,還想棄他而去逃離建晟侯府……

隋御越琢磨越不對勁兒,那個結果不是他一直期待的麼?如今有可能實現,心里怎麼還失落上了呢?

「我沒事。」鳳染的眼神還有點渙散,蚊吶地回了聲,「扶我回府里歇歇就成。」

然而芸兒和隋器都沒能把鳳染攙扶起來。李老頭蹲在旁邊觀察一會,對眾人道︰「夫人可能是把腰給撞了。」

「這可如何是好?」芸兒急得都要哭出來。

李老頭抬頭看了看幾個年輕的後生,老田和老衛瘦不拉幾的,水生也是細胳膊細腿兒,唯有金生看起來能壯實一點。

「金哥兒,這時候就別講究嘍,你趕緊把夫人抱回府里去。」

「啥?!」金生連連向後倒退,擺手道︰「這可使不得,要是讓侯爺知道,他,他不得宰了我啊!」

「侯爺在府里待著呢,他上哪知道去?大不了你把夫人抱到屋子門口再放下來。」李老頭咧開沒有門牙的嘴憨笑,「總不能讓夫人一直在地里打滾吧?」

鳳染緩了一會,終于恢復些意識,她仰天長嘆︰「金哥兒,就麻煩你了。我身上已濕透,凍得難受。」

水生往前推了金生一把,勸說︰「哎呀,就是侯爺知道了能怎樣?夫人的身子最重要。快點,別跟個大姑娘似的。」

芸兒心下一窒,欲開口對眾人說出實情,又覺得她要是說出來,金生肯定不敢再搭手。遂垂頭不言語,只惦記先把主子送回府里再說。

金生咬了咬牙,起手把身下的泥土撢了撢。鳳染瞅了眼自己的衣衫,哂笑道︰「金哥兒,你撢什麼撢,我比你髒呢。」

金生悶頭走上前,甕聲道︰「夫人,那小的失禮了。」言罷,雙臂在鳳染的後背和膝彎處一抄,便把鳳染打橫抱了起來。

金生呼吸急促,目不斜視,險些被腳下的石子絆倒。他暗示自己抱得不是夫人,而是……一石稻谷。

盡管鳳染抵不過一石稻谷重。

芸兒和隋器在兩側跟隨著,鳳染心里沒啥波瀾,她又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思想。她現在就是覺得哪里都疼,得趕緊回去查看一番。她的手腕才好幾天啊?

待金生途經那匹小馬駒身邊時,懷中淒淒慘慘的鳳染乍然間來了精神,朝底下的隋器叫道︰「大器,娘親的好大兒,幫娘親甩那小畜生兩鞭子去!」

隋器特听話,立馬調頭撿起馬鞭就要抽那小馬駒。幸而水生動作快,把隋器給攔了下來。

余下幾人又是牽馬又是收拾殘局,大家面面相覷,水生喟嘆說︰「夫人出身朱門大戶,哪里會這些農活?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經很不容易。放眼整個北黎,哪有一位侯爺夫人可與咱們夫人媲比?」

眾人連連點頭,李老頭已重新套好板車,笑藹藹地道︰「你們去地里繼續干活,我去馱水回來。讓老頭子我會會這小畜生。」

另一端,隋器又追趕回金生身邊,可惜這小家伙氣兒還沒有喘一口,金生就來個緊急剎停。

「侯,侯爺!!」金生本能地想要松開雙手,主子怎麼會出現在這里?他這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啦!

鳳染兩手用力勾住金生的脖頸,嚷嚷道︰「金哥兒,你要摔死我啊?」再回首一瞥,卻見隋御又跟只豹子似的在前方齜嘴獠牙。

「你出來干什麼?來看我笑話啊?」鳳染翻了他一眼,問向身邊的芸兒︰「侯爺是被你推出來的?」

芸兒兩腿發抖,雙膝一彎就跪了下去,「夫人,小的也是被侯爺給逼得啊!」

「起來起來,跪什麼跪?先把侯爺推進去。」鳳染蹙眉道,她現在這個姿勢一點都不好受,可能真被李老頭給言中,她這次是摔了腰。

本來看到這個場面隋御就已氣得要發瘋,當下又听到鳳染主僕的對話,差點一下子就站起身來。

不知道為什麼,隋御覺得眼前那片土地特別綠,沒等育苗呢,就已經綠油油的了。

「你先進。」隋御對金生道,這仨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鳳染拍拍金生的肩頭,「走啊,金哥兒。」

金生像是被蜜蜂蟄了一下,趕緊往回縮膀子。他偷偷瞟了一眼隋御,果不然,主子的眼神盯在鳳染拍他的那只手上。他和侯爺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差不多過去一盞茶的工夫,隋御剛被芸兒推回霸下洲里,就听到東正房的臥房里發出期期艾艾地叫喚聲。

芸兒和隋器圍著鳳染打轉,金生已避走出來,與獨自往里面推輪椅的主子再次踫見。

「侯爺。」金生窘笑地撓了撓頭,「小的……」

隋御微狹起鳳眸,問道︰「家里還有多少錢?去外面給夫人請個大夫回來。」

隋御說話的聲音不大,可還是被鳳染听見了。她一面叫疼,一面向外喊道︰「不許請大夫,我躺兩天就沒事啦!」

「去請!」隋御往里瞥了一眼,「听我的。」

金生頓在原地不動,支支吾吾地說︰「侯爺,咱真的沒錢了。李老頭帶著我們不是挖野菜就是去山里打獵、下河里模魚。現在就是勉強對付著過。」

「再沒什麼能當的東西?」

「侯爺,當初侯府拆伙時,您給底下人分的太徹底。」

隋御那時候就沒給自己想過退路,只合計別虧待跟過他的兄弟僕人們。他自己勉強活到過年,兩腿一蹬去了,金生、水生還有鳳染和隋器就能徹底解月兌。該回原籍的回原籍,該回雒都的回雒都。

如今……一切都沒有按照他當初設想的發生。

隋御突然想起鳳染手腕上帶著的那只金鐲子,趕緊推動輪椅來至床榻前。

鳳染趴在床榻上,芸兒已幫她把外衫褪掉,正拿著長巾為她擦拭泥土。

「你哪里疼?」隋御嫌棄地問道,繼而吩咐芸兒︰「把夫人的里衣撩開。」

「不用!」鳳染話音未落,芸兒已快速照做。

隋御傾身觀察一番,道︰「鳳染,你這傷得治,把你的金鐲子賣了行嗎?」

「不可能,隋御你瘋啦!」鳳染差點從床榻上滾下來,「你少打我這金鐲子的主意,我就是死都不會賣它!」

隋御的睫羽都在顫動,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

「什麼情郎送給你的定情信物,要比你的命還重要?賣了它,老子以後給你買更好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說出口的,他拿什麼給她買?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說大話。

「情郎?」鳳染歪過頭頻頻眨眼楮,月復笑,隋御以為這金鐲子是哪個情郎送給自己的?要真是那樣,只能說那情郎的眼光太差勁了。

雖然她很喜歡空間靈泉。但實事求是,大金鐲子的式樣就是土啊!

「我沒事,只是摔了一下。你前兩天給我用的那跌打藥酒就很好嘛。要不……你幫我涂一涂,過兩天還沒好的話再去請大夫。」

隋御不為所動,好像下一瞬就要撲上來咬死鳳染似的。她真不明白他在暴躁個什麼勁兒。

「侯爺~夫君~好不好啦?」鳳染發起嗲來,她特佩服自己,真是「身殘志堅」的勇士。

金生早嚇得躲出去二丈遠,隋器和芸兒倆人都張大了嘴巴。

隋御老臉一紅,喉嚨里的一口口水差點把自己嗆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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