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回︰一腳踩空栽地里

二月二,龍抬頭。

堆積一冬的雪漸漸化了,霸下洲前那四棵粗壯且高大的梓樹最先萌出新葉。

前院和後院里的花花草草陸續復蘇,蕭條整整一個冬季的建晟侯府,終于有了點春天的生機。

隋御被鳳染推到庭院里曬太陽,她自己則坐在一旁剝草藥。隋御望天發呆多時,忽一轉首,只見鳳染手里拿著小杵在罐子里當當地搗著。

他默默觀察了一會,得出個結論,鳳染當真是半吊子,而他自己就是她手里的試驗品。

鳳染身上沒有半點醫者的風範。她經常拿起一味藥左看右看,嗅了嗅之後便撇到一邊去。過後將拾掇完的草藥送到廚房里去熬,先前被她撇到一邊的草藥就不知遺忘在何處了。

隋御親眼見過幾次後,總覺得自己還活著挺不容易,他的命真硬、真扛折騰。

鳳染被他盯得有了感知,驀地抬眼,欲要啟唇跟他講話,卻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事情,撂下小杵就往後院跑去。

隋御扶了扶額,到現在還是不能習慣她這一驚一乍的勁兒。

自晌午到午時,隋御就被鳳染晾在庭院里置之不理。他自顧推著輪椅在庭院里轉圈,面對回往霸下洲的斜坡就是上不去。

他越想越生氣,鳳染不是說要寸步不離地照顧他麼?這會兒怎麼把他一個人擱在這里這麼久?

兩個常隨和李老頭三人從垂花門外進來時,隋御正獨自在庭院里抓狂,那模樣活月兌月兌是一只咆哮的豹子。

水生快速上前,打了半恭,堆笑問道︰「侯爺這是曬太陽呢?」

隋御 了 水生,又看到後面的眾人,強壓著內心的火氣,裝模作樣道︰「嗯,曬太陽。」

余下眾人走近了行禮,隋御見他們各個手里都拿著鋤頭、鎬、鐵鍬和鏟子,霽顏說︰「咱們府上還有這些東西呢?」

眾人相互瞅了瞅手里的農具,金生解釋道︰「這幾日我們把侯府又從里到外翻了一遍,只尋到這點兒破爛物件。今日是二月二,李老頭說得去後面地里翻幾下意思意思,預示一年的好兆頭嘛。」

時間過得真快,彈指已是二月初二,到了一年里犁地春耕的時節。

「那……有勞。」隋御向李老頭幾人輕點了下頭。

金生繼續交代道︰「我們剛從前院馬廄回來。咱們從雒都騎過來的馬,在侯府拆伙時,都讓底下人給牽走了。現下馬廄里只剩下兩匹瘦得皮包骨的小馬駒。」

「呵~這一冬天還沒有把它們給凍死餓死?」隋御心里嘀咕,還有比他命更硬的。

隋御清了清嗓,正色說︰「它們有什麼用?」

李老頭仨人都覺得這位主家也是個憨貨,找牲口干什麼用?自然是想要耕地用呀!侯府里沒有牛,更買不起牛!

「拿它們犁地是夠嗆了,不過我們想打輛板車套它們身上。」金生干脆一股腦講完,「離咱們最近的小溪在二三里之外,靠它們往回運水,好澆地種莊稼。」

隋御不會說好听的話,還有點端建晟侯的臭架子。水生瞅準時機,欠身道︰「侯爺,在外面待乏了吧?小的推您回屋歇歇?」

隋御掃了掃一地的草藥和瓶罐,嘆聲說︰「幫夫人把這兒收拾干淨。」

「夫人呢?」金生沒過腦子,非得問出來。

隋御驀然一凜,厲聲道︰「我上哪知道去?!」

水生趕緊把隋御推回屋中,金生訕訕地笑笑,對身後三人道︰「咱家侯爺就這樣,脾氣賊差。」

李老頭三人跟著陪笑,同金生動手把庭院里收拾干淨。

鳳染一陣風似的沖回來,見隋御已不在庭院里,方問道︰「侯爺回屋了?又炸毛了吧?」

金生點點頭,「夫人怎麼把侯爺單獨扔院子里了?」

「我去廚房幫芸兒的忙,知道你們打今兒起就要下地干活,中午得吃飽些。我怕芸兒自己忙不過來,想著去搭把手。要不是大器提醒我,我更忘了侯爺這茬兒。」

「夫人放心好了,我們吃過午飯就下地。」李老頭咧開沒有門牙的嘴笑道。

「不急不急,才二月二,離清明早著哩!」

「半個月之內十畝地翻兩次,一定能做到。」

鳳染舒了口氣,指向後院道︰「那成,你們快去用飯吧,要多吃點呀!」

說罷,又急急地往霸下洲里跑去。

他們的談話已被屋中的隋御听了去,心里那股火氣是不想消也得消了。

下晌時,見鳳染在屋中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亂竄,隋御沒忍住,道︰「你想去後面瞧瞧?」

「是啊,我想去。」鳳染承認道,「不過這才第一日,我也不用太惦記哈。」

「想去就去。」

「不行。」鳳染扯過椅子坐到他的對面,「我得陪著侯爺。」

「這會兒,這里沒甚麼事情。」

「上午都撇下你一回,多不講究。」

隋御冷冷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尋死覓活。你都看了我這麼久,可發現我有一次不守規矩?」

「真的?」鳳染身在曹營心在漢,「那我去去就回,你要乖一點哦!」

「我,我又不是你兒子!」隋御扶住額頭,「快走!」

鳳染旋即跑了出去,俄頃,听到一聲門響後,隋器已出現在他面前。鳳染是有多不相信他,居然要一個五歲的孩子來看守他!

鳳染叫上芸兒,主僕倆提了兩大壺熱水走出後院。

甫一踏出建晟侯府的後門,鳳染就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住。離她們最近的一塊地,已翻出兩三攏。深色的土壤被翻開,帶著一股草腥和泥土的混合氣息。

水生、金生、老田和老衛,在李老頭的指揮下,一攏一攏地刨著。

他們都卷起外衫袍擺,鞋邊沾滿泥土,兩鬢流下止不住地汗水。他們刨下去的每一鋤頭、每一鎬,鏟下去的每一鐵鍬、每一耙,都是為了能讓建晟侯府獲得碩果。

「誰知盤中餐啊~」鳳染低嘆了一聲,提起水壺走進地中。

芸兒跟在後頭提醒道︰「夫人,當心弄髒衣裳,當心鞋子啊!」

「芸姐兒,待咱們有錢了再講究吧。」鳳染掛笑說道。

下一瞬,她一腳踩虛,連人帶壺一起翻進了土地里。

只听芸兒大叫一聲︰「夫人!!」

在遠處干活的幾人紛紛往她們這邊探來,繼而放下手中的活兒迅速跑來。

金生步伐最快,可來到跟前卻不敢輕易上前攙扶。

「沒事,沒事。」鳳染坐在地上搓了搓兩手的塵土,「我只顧著說話沒留意腳下,本想過來給你們送點水喝,又讓你們看了笑話。」

李老頭就勢蹲下來,從芸兒提著的籃筐里取出一只海碗,拿過鳳染身邊的水壺倒了碗溫水,咕嘟咕嘟地飲下去。

「夫人,我們正渴著呢!」李老頭特給面子,「得虧您來地里看我們。」

鳳染癟了癟嘴,愣是把眼淚給憋回去。在芸兒的攙扶下她慢慢起身,活動兩下筋骨,腿腳沒啥事,就是手腕戳了一下,已經腫了起來。

「哎呀,這不是之前讓侯爺弄傷的那只手腕嗎?」金生眼尖看了出來,「這手腕是不是不受使喚了?」

「巧合。」鳳染忙地扯下長袖遮掩,又吩咐芸兒替大家倒水喝。

「這地好干麼?」鳳染問向李老頭。

從未開墾的地怎會好干?但李老頭沒有說實話,而是笑彌彌地道︰「還行,挺好干的,夫人不用擔心。」

鳳染信以為真,與眾人寒暄兩句,收了碗便回到侯府里。

老田望著鳳染瘦弱的背影,搖頭道︰「侯爺夫人真不容易。以為這高牆里的大戶人家能過得多滋潤呢!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李老頭揪住他的一只耳朵,往前一擲,「就你話多,還不趕緊干活。」

鳳染回到西正房里換衣裳,順便去往隨身空間里泡會兒溫泉。她手腕傷的比上次要嚴重,靈泉見到很是心疼,指引她采了好幾樣草藥,涂抹消腫、止疼。

鳳染此時情緒不佳,待在空間里不願出來。她將整個身子都浸泡在靈泉里,過了甚久方才睜開雙眸。

她附近的水面上已浮現出一行小字︰「小主,你的傷過兩天就能好的。」

「小靈泉。」鳳染抬臂撩了撩水花,「我是不是你帶過最笨的主人啊?」

「小主是最博愛的一個。」靈泉撿好听的說。

鳳染「切」了一聲,「少給我戴高帽,我博愛個屁,我就是想吃飽穿暖不去死嘛,誰教倒霉的事扎堆讓我踫上了。」

「小主放心,我會一直幫助你的。」靈泉繼續安慰道。

鳳染欣慰說︰「有你真好。」

待她回到東正房時,隋器剛好從隋御的耳邊挪開。隋器跑到鳳染身邊,仰視道︰「娘親,你有沒有好些?大器和爹爹想看看你的手腕。」

「沒啥大事。」鳳染挽起衣袖給隋器看了一眼,「是芸兒過來說的吧?別听她瞎說,我好著呢。」

隋器拉著鳳染走到隋御跟前,「爹爹你看,娘親的手腕還是腫的。」

「大器去找芸姐姐,問她要些消腫止痛的藥來。」隋御把義子打發走了。

鳳染轉過身,垂頭說︰「想笑就笑吧,你不是就想見我這樣嘛?我確實不會種地,連田間都沒有去過。」

「疼麼?」

「廢話。」

「要是覺得……難,就放棄吧。其實放棄也沒甚麼,你幫我維持這麼久的侯府,已經很不容易。」

「滾滾滾!」鳳染立起雙眼,「憑什麼放棄?我不放棄,你也不許放棄!隋御,你听到沒有?」

隋御指了指上午幫她收回來的那些草藥,「我是不想放棄,就是怕你把我給醫死。這回放了多少味藥?手受傷了,還能陪我練習走路嗎?」

「不能,我疼,我還累。」鳳染抹了把眼淚,「隋御你死不了的,我是鳳半仙兒,手握靈丹妙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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