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回︰拆伙分錢不過了

「叉出去,金生,把她給我叉出去!」隋御松開揪住鳳染衣襟兒的手指,怒極而嘯。

金生左勸不成,右勸不是,顧此失彼。

「金哥兒,去給侯爺倒盞熱茶回來。」鳳染倏地柔和下來,「去吧。」

「金生!」隋御氣得臉都白了,「我說的話,你听還是不听?」

「侯爺,她是夫人啊。」金生小聲咕嚕道,「小的去去就回,侯爺且等。」言罷,他撒腿就往門外跑去。

彼時,水生和郭林已經趕過來,早在門外听得一清二楚,見金生神色慌張地避走出來亦沒有多驚訝。

只是郭林心里的火無處宣泄,沒忍住便月兌口而出︰「你到底是怎麼看著的?怎麼就被侯爺發現端倪了?」

「你還有臉質問我?你和水生一整日都沒有露臉,侯爺不犯嘀咕才怪!」金生更是覺得憋屈,鬧到如今這個地步怎是他一人之錯?

隋器自西正房門首探出個小腦袋,他雖不知這府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他看得清楚,府上這些大人都在發脾氣,侯爺如此,娘親如此,這幾位平日里願意逗他玩兒的叔叔們皆如此。

芸兒在隋器身後拖住他,沖幾人訕笑了一下,繼而趕快把隋器帶回屋里。

三人凝滯片刻,水生頹然道︰「莫讓孩子看了笑話,現在哪里是吵架的時候。」

東正房中,鳳染和隋御四目相對,如同雙方在對峙。

隋御不明白鳳染到底在堅持什麼,以前尚且有點所圖,現在他還剩下什麼了?一具殘廢的身子麼?

她老說回了雒都沒有容身之處,那麼此刻的建晟侯府呢?他只覺這里就是自己的墳墓。

「你想讓大家都討厭你,讓大家沒有負擔地離你而去。」鳳染扯過一把交椅坐到隋御對面,「咱能別再這麼瞪著我了麼?你又站不起來,要是有天你的腿真好了,我讓你追著打。」

隋御不想承認鳳染猜中自己的心思,極力狡辯︰「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頓了頓,仍氣呼呼地道︰「我讓你兩條腿,照樣能收拾你!」

真是個嘴硬的家伙,鳳染沒奈何地晃了晃頭。

「侯爺打女人上癮,癖好真不錯!」

「我什麼時候打過你?上次是不小心甩開你,你要是不來招惹我,何故挨那一下?」隋御又急了,「我,我這雙手這輩子只殺敵人!」

「好好好,你別這麼激動。」鳳染捶了捶自己的肩膀,「你也就昨天晚上像個人樣兒!」

「別再說了!」隋御只恨自己的腿殘了,而且剛才那跤摔得太實惠,導致他到現在胳膊腿兒還有……臉都疼得要命!

「我粗略算了算,你給我備齊二百兩銀子,一百兩算是我今兒替你補的虧空,另一百兩算是我和大器一年的開銷。你給我準備出來,我立馬帶著大器走人。哦,對了,還有休書你也得寫一份,不過我回不回雒都,你就管不著了。」

隋御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鳳染真會「落井下石」,這時候提出這麼「苛刻」的要求,他怎麼能夠做到?

鳳染扯出手帕往隋御身前一丟,「你自己擦擦吧,嘴唇磕破了。」

隋御下意識地抿住雙唇,一絲血腥之味滲入味蕾。他稍稍別過頭,修長的指節扶在額前,那白皙的臉龐不知不覺又紅到耳根。

「我這麼狼狽,你可盡情的笑。」他戚戚然然地低吟,「我給不了你那麼多錢,你可不可以……」

「沒有啊?那你拿宅邸後面那百畝田地抵了吧。待來年開春,那些地歸我使用,我想怎麼折騰是我的事,攢夠了銀子我就走。怎麼樣?」鳳染抱臂說道,下頜微微上揚,「你想把剩下的那點現錢給底下人分了?然後建晟侯府就此拆伙?」

「哼~」隋御苦笑一聲,「分了錢,大家還能在年底之前各自歸家。你說的很對,跟著我的這些人,沒幾個是真賣給建晟侯府為奴的,他們都是自願追隨我而來。光靠情誼怎麼能行,大家得吃飯,得養家糊口。都散了吧,是我對不住他們。」

「你已經想好了?」

隋御頷首,「一個不留,都走。」

「那怎麼能行!」水生三人已重新走進來,郭林放聲道︰「侯府就是真到山窮水盡的那一步,我們都不會離開侯爺的。」

「你第一個給我滾。」隋御低眉斂眸,長指似有似無地在唇邊摩挲,他不想讓他們看到那丟人的一幕。

郭林強忍住眼淚,長吁短嘆。

「老太太在家盼著你回去,別讓自己含恨余生。待侍奉完老太太,你再回來也不遲。只要我活著,建晟侯府的大門就為你敞開,別有什麼顧慮。」

「可我放心不下侯爺,這偌大的侯府得有人替你守著、看著啊!」

「我又不是個娘們兒,你有什麼放心不下的?」隋御灑笑一聲,「回去跟底下兄弟們打個招呼,兩日後都過來領散伙盤纏,領完了就各奔西東吧。」

郭林用厚實的手掌抹了把臉,失聲問道︰「侯爺,咱們真到這一步了麼?」

「現在散伙,大家還能念我一個好。再過二月,任之前有多少情誼也全都白搭。」

「誰那麼不是東西?我,我先一刀宰了他!沒有侯爺,哪有他們今天!」郭林忿忿不平地道。

「人總得活下去,這是人之常情,誰都沒有錯。」隋御拳抵唇邊咳了咳,「還有你們倆……」

「我們倆不走,侯爺在世一日,我們倆就在侯爺身邊服侍一日。」水生明志道,「沒有侯爺,水生早不知在戰場上死了多少回。恩情太深,怎麼報都不為過。」

隋御吁了口氣,干笑道︰「咱別煽情啊~不走就不走,那就有勞你們倆幫我把事情辦了吧。」

「有勞?」水生重復問,「侯爺還客氣上了呢!」

「摳什麼字眼?我不過隨口說說。」

緊接著隋御把自己的想法說與眾人,其實都已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唯一讓人感到意外的是,隋御這散財散得有點太徹底了。

他根本就沒給自己留丁點後路。

「你們必須依我。」這是隋御最後的底線,「若不遵從,你們便都走吧,我一個也不留了。」

眾人緘默多時,最終答應了隋御所求。

郭林離開後,隋御心中擔憂,遂又叫來水生,道︰「侯府比不得從前,你拿出三十兩銀子送給郭林。去馬廄挑出一匹腳力最好的馬,另幫郭林預備出幾日干糧……我那件銀灰貂袍也給他拿過去。不日就要冬至,路上太冷。」

水生一一領命,即刻退出去照辦。接著又喚金生上前,吩咐道︰「明日一早,你親自帶人去外面兌換零散錢幣,除了你和水生,府上連家將和僕人一概打發走,要算得仔細一點。」

金生張闔一下嘴唇,吞吞吐吐道︰「侯爺,今兒已發一個月的月例,明日再補一個月的就行了吧?」

「多兩個月過分麼?他們都是要回家過年的。」隋御自推著輪椅往里間臥房走去,輕聲說︰「我累了,想歇歇,晚飯就免了。」

「侯爺,這可使不得,不吃晚飯怎麼喝湯藥?」

「我不是讓你們先停停?」

「那些藥都是從雒都帶過來的,還沒有吃完。吃完再停也不遲啊?這兩日氣溫驟降,瞧您老是咳嗦。」

隋御沉沉地吭了一聲,「那明日再吃。」旋即,已走進臥房里。

以往金生必要跟隨進去伺候,但此刻,他明白隋御只想獨處。

鳳染已回到西正房這邊,晚上用膳,她叫過芸兒和蕊兒,說︰「你們去把房門關緊了,然後過來坐。」

「夫人莫折煞小的們啊!」兩個侍女提心吊膽了一日,到頭來這團「火勢」還是蔓延到她們身上。

「哎呀,沒什麼啊,你們倆听我的話就是。」

隋器見兩個侍女不肯動地方,便主動起身去閂緊房門,繼而又拉著芸兒和蕊兒落座。

「芸姐姐蕊姐姐,你們坐!」隋器仰著頭,十分誠懇地道。

芸兒和蕊兒還是不敢,鳳染垂眸緩笑,說︰「關上門,你們倆還怕什麼?來,坐下!」

鳳染拉住芸兒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又給蕊兒使了使眼色,「快坐!」

「侯府里出了什麼狀況,你們再清楚不過。我也舍不得你們,但你們要留下來的話,或許會有好幾個月甚至更久,沒一個銅板進賬。」

芸兒和蕊兒怔怔地望向鳳染,二人均紅潤了眼圈。

「這個金鐲子——」鳳染舉起左手手腕晃了晃,「這個是我……親娘留給我的,恕我不能給你們哈。還有那十兩銀子,得給大器這孩子留著。剩下的,你們瞧這屋中什麼好,盡管拿,拿多少都成。」

見兩個侍女還是不肯表態,鳳染忙地從懷中掏出兩張薄紙,「這是你們倆的賣身契。本以為是被我那嫡母給扣下,前兒規整行李,在箱籠里翻了出來,算她干一件好事。你們倆拿去,以後就是自由身了。」

隋器像是什麼都听懂了一樣,一個勁兒地往鳳染懷里鑽,卻什麼都不肯說。

鳳染拍了拍隋器的小腦袋,笑道︰「大器啊,你乖乖地吃飯,這麼粘著我干嘛?」

隋器依舊不吱聲,把鳳染的腰身摟得緊緊的。隔了一會,才說︰「以後,我撿破爛賣錢,養娘親。」

鳳染被隋器這話給逗笑了,「就是撿破爛也得有個好身體啊,瞧你瘦的跟小雞崽兒似的,哪有力氣?要多吃點,知道嗎?」

隋器乖順地點點頭,方坐回去大口大口地吃起飯食。

「夫人,小的願意留下。」芸兒顫聲說道,「芸兒家中娘親早逝,老子和哥哥吃喝嫖賭,不然也不會把我賣了為奴。就算夫人放我回去,回到家中還得被他們賣第二次。芸兒不怕吃苦,芸兒願意和夫人患難與共。」

「成!」鳳染憫笑,見旁邊的蕊兒一直垂著頭,又安慰道︰「蕊兒,離開也沒甚麼,我希望你以後能過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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