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周夢蝶。
究竟是莊周夢到了蝴蝶。
還是蝴蝶夢到了莊周。
此刻的夏天,就是這種狀態。
混亂,彷徨,驚喜,畏懼……各種情緒混雜在了一起。
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虛幻與現實。
他記得很清楚,自己與善妙音和柳河山三人探索大裂谷,且找到了長生之路。
而所謂的長生之路,就是鬼谷子布置的度厄輪回陣。
陣法的作用,是用來洗滌心靈。
讓心境達到一種很特殊的狀態,可以天人感應。
如此之下,會窺探到化脈成輪的奧秘。
後來三人進入了其內,然後便分開了。
他獨自在黑暗中行走,走了不知道多久,再也無法堅持下去。
難道……我已經死了,然後穿越了?
度厄輪回陣……而這條路又叫長生之路……難道所謂的長生,就是重活一世?
夏天的思緒極其混亂,那種撕裂的疼痛再次襲來。
仿佛這種事情根本容不得他去多想,只要細想,腦海便如爆炸一般。
「哈哈,輕語,你快來看,咱們的兒子將來一定是個大人物,現在就考慮著什麼大事,你看他的小眉頭皺的,哈哈哈。」
爽朗的聲音傳來,刀刻般的剛毅臉頰上滿是開懷的笑容。
緊接著,又是一張精致的面容映入視野,是那樣的溫柔,那樣的溫馨。
他們的音容笑貌,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動听。
這……絕對不是幻覺。
夏天目中蘊淚,整整望著這兩張臉,內心之中說不出的復雜。
雖然他早已經原諒了父母雙親,可畢竟沒有親身經歷過。
這一刻卻是能夠感覺到,他們對自己的愛……那種血濃于水的愛,生平第一次體會。
淚水順著眼角滑落,模糊了視線。
如果這是穿越,我應感謝上天。
如果這是幻覺,我寧願沉淪下去,永遠不要醒來。
「呀,怎麼又哭了。」
夏九幽的臉上浮現出了憂色,伸出一根手指頭,輕輕擦拭夏天眼角兩旁的淚水,同時說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感覺咱兒子看我的眼神有點不對勁,是不是我身上的殺氣太重,把他嚇著了。」
聞言。
明人卻是沉默了。
幾秒之後,他苦澀一笑,「不是兒子不對勁,是你不對勁,千語,我知道勸你沒用,但還是要說,沒必要那樣做,我們可以隱居,去一個別人找不到的地方……」「什麼地方別人找不到?
這天下已經沒有我容身之處了。」
夏九幽的臉上依舊帶著母性的光輝,輕笑著,聲音柔和。
她伸出一根手指頭,撥弄著明人懷中孩子胖嘟嘟的臉蛋,又道,「他們追殺我了三年,三年來我也不知道殺了多少人,但他們沒有放棄。」
頓了頓,她仿佛是自語,也像是說給明人听,「我也不會放棄,這一次,有我小姑幫助,我決定冒險一試,去走一走那條路,如果成功了,我會殺出一個未來,不想我們的孩子將來躲躲藏藏一輩子見不得光。」
明人再次沉默。
許久之後,他的聲音略帶嘶啞,「孩子還小……」「時不待我。」
夏九幽的聲音很輕,也很溫柔。
可是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我無處可逃,也無處可藏。」
她的一雙眼眸,極盡溫柔望著明人懷中的孩子,「如果成功了,我會殺出一個未來,我會洗盡鉛華歸來,若是失敗了……」未說完,明人便忍不住道,「我和你一起,我們是夫妻,同生共死!」
「不行。」
夏九幽終于將目光對準了他,「他們現在還不知道你,更不知道我們的孩子,若我失敗了,你負責把孩子養大。」
明人還要說什麼,她搖搖頭,「听我說,把我們的兒子養大,同樣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而且不比我走那條路艱難,別忘了,你還是明家的人,況且,我把至尊戒留給他,遲早會暴露出去,他想要安全成長起來,只怕也要經歷許多磨難。」
她直視著明人,「你的責任比我重,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自私……」明人張了張嘴,卻是不知該如何規勸。
沉默。
良久的沉默。
兩人沒有發現,被明人抱在懷中的孩子,內心之中卻是那麼的焦急。
他想說話,卻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他想阻攔,空有成熟的思維,手腳卻不听使喚。
他所能做的,只能是努力張大眼楮,望著視野中的兩張臉。
一遍又一遍的看著。
一眨不眨。
似要將他們印刻在腦海的最深處。
好半晌,明人嘶啞著聲音,「什麼時候走。」
「現在。」
夏九幽直起了身軀,「我在天龍山已經停留了很久,不能繼續下去了,否則會被他們發現,而且你這幾日每天帶著孩子來後山,只怕有人已經起了疑心。」
明人微低著頭,眼眶有些發澀。
此次離開,就是生離死別。
如果說明人心緒平靜,那是不可能的。
身為一個男人,卻只能像鬼一樣躲躲藏藏,這種感覺讓他有些屈辱。
如果可以的話,他很想與妻子一同離開,同生共死。
但是。
他不是一個莽夫,很清楚外界的風起雲涌。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不能忍也要忍下去。
為了孩子。
「如果你成功也就罷了,如果失敗……我會將兒子撫養長大,但我也會為你報仇,那些傷害過你的人,一個都不能活!」
聞言。
夏九幽微微一愣,而後怔怔望著明人,最終輕笑著點點頭,「好,那我走了。」
說罷,她轉動目光,低著頭,深深望著明人懷中的孩子。
目光之中有不舍,有悲傷,更多是一種決然。
「寶寶,你一定要乖乖听話,健健康康長大,等媽媽回來好嗎……」她言語輕柔,似暖風輕撫,神色語態充斥著難以形容的光輝。
伸出一根手指頭,輕輕勾了勾孩子胖嘟嘟的臉,而後欲要離去。
然而就在這時,她忽地一愣,詫異望去。
自己的手指頭,被兩只胖乎乎的小手緊緊抓著,怎麼也不肯放手。
似能感覺到她要離去,孩子一雙烏溜溜的雙眼之中,蘊滿了水霧,淚光閃爍。
盡管明人與夏九幽這樣的江湖兒女,都是心志堅韌之輩,可這樣一幕落在他們眼中,心弦也被狠狠觸動一下。
「兒子,你也不想媽媽離開,對嗎?」
明人嘶啞著聲音說道。
夏天想要開口,卻只能發出一聲啼哭。
但他卻用盡了所有力氣,抓著夏九幽的一根手指頭,死死的抓著,不肯松開。
不要走!如果這是幻象,我希望能多停留片刻,哪怕多一秒也好。
如果這是穿越,我希望能從頭來過,不想失去你們……然而這一切,都恍若注定。
那根手指頭,仍然被抽了回去。
「我走了。」
夏九幽轉身,向前走去。
她像是踏上了一條不歸路,悲愴的氣息在彌漫,如英雄末路。
「輕語……」明人望著她的背影,眼眶發紅,心如刀絞。
「少小離家,仗劍而行,紅塵煉心,依稀可見天心,今日虛幻,劍心染血,生死之間不相見。」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天心難測,人情如霜,歲月無情,世道無義,長歌如幻生,華發早生根,今日離去,他日殺人!」
夏九幽逐漸遠去,話語之中透發悲涼與決然。
然而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哇哇啼哭。
「媽……媽……」夏九幽身形一僵,如遭雷擊。
明人更是面色愕然,望著懷中還不到三個月的孩子。
「媽……媽,媽媽……」夏九幽緩緩轉身,遠遠望著明人懷中的孩子。
「寰宇為虛,心藏天地,天發殺機,移星移宿,地發殺機,龍蛇並起,他日我發殺機,讓這天地反覆!」
這一刻的夏九幽,第一次真正展現出了女帝的強勢。
那種無敵的氣勢與滾蕩的殺機直讓四周空氣都為之扭曲。
話落,再次轉身,堅定不移大步前走。
只是——轉身的瞬間,兩滴眼淚在風中飄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