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8 第二次

漆盤落入河中,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飄向下游。

各位大師摩拳擦掌,做足了準備,偶爾有比較年輕氣盛一點的還對視一眼,不帶火氣地挑釁兩句。

說話聲、衣袂摩擦聲、樹葉的摩擦聲、流水聲,無數的聲音彌漫在周圍,紛紛雜雜。

陽光的氣息、泥土的氣息、草木花香、水的腥氣,各種各樣的氣味混雜在一起,充斥在鼻端。

聲、色、形、味,許問眼前的數字是消失了,但此時,他的五感被極大限度地調動了起來,更多的信息涌入進來,在他的大腦中匯集。

但是很奇妙,明明是更多的信息,卻並不像之前那些數字與線條一樣令他頭疼,反而在他的大腦里形成更加清晰而鮮明的圖像,讓他眼前的河流更加具體、更加細節。

他看著眼前這條河,目光突然從正在跌跌撞撞地順流而下的漆盤上移開,看向明山。

明山注意到了,愣了一下,正要詢問,就看見許問的目光再次從他身上移開,透過他,看向了更遠處。

那是金頂河更上游的地方,它的水,以及它兩邊的山。

先青谷的確比較特殊,這里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溫暖,春天來得特別早。

其實在更上游一點的地方,氣候還沒這麼溫暖,大部分地方還是冬天,河中還有冰塊,相互撞擊到離這里不遠的地方才漸漸消失,變成純粹的河水的。

所以,即使到了這一段,河水還是很冰涼,水草不多,水里的浮游生物和魚也都不多——它們還沒從真正的寒冬中蘇醒過來,進行繁衍呢。

各種蛛絲馬跡匯聚到許問的眼里,讓他更加了解這段河流。

它來自何方,它現在是什麼樣的,兩邊的河岸是什麼樣的,河底分布著什麼樣的石塊和不一樣的地形,讓此地漩渦這麼多。

以及,現在浮在水面上的漆盤,它看似完全是方形的,其實經過特殊的設計,帶著一些異樣的弧度,專門針對金頂河,使其能在河里漂得更加穩定和流暢。

這很強,許問自問自己是做不到的。

不過想到流觴會的特殊地位和曾經接待過的人,這個小小的木盤是哪位曾經的天工作品也說不定。

但木盤再巧妙,依托的也是這條河流。

許問專注地看著這條河,就像剛才看著那棵枯樹一樣。

有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像這個木盤一樣,投身于河水,漂在水面上,跟著它一起順流而下。

我將漂向何方,我將在何處停留,從何處伸出的手,將改變我的方向?

漆盤穿過一只只手,接近許問,到達他的面前。

的確是水無常形,到現在為止,大部分大師都還沒有把握住水流的方式,就算有所感覺了,也不一定知道怎麼擺月兌別人的干擾控制木盤的流向。

這時,許問伸出了手。

不能控制木盤的人再多,其中肯定也不包括連天青。

這時,連天青也正要伸手,看見許問的動作,手停了下來,轉頭去看他。

他看清許問的眼神和表情,突然揚了揚眉,思考片刻,停了手,就只是很專注地看許問。

許問全身心沉浸在這種特殊的感受里,沒留意連天青的動作,將手指觸到冰涼的水面,輕輕撥了一下。

他的動作很輕,似乎只帶動了一小股水流,然而,這股水流不斷與周圍其他的水流與石頭相撞擊、發生反應,最後擴散到木盤旁邊,帶著它打了一個很小的旋。

而就是這個旋轉,帶著木盤移動了一個身格,將它落到了離許問最近的那個漩渦里,停住了。

一時間,無數道目光向著許問投了過來,眼神各異。

許問只看著木盤,看見它如自己所想地停住,長長舒了一口氣,抬起頭來。

他曲起手掌,握住手指,回味著剛才的感受。

剛才那一刻,他好像真的跟河流、跟木盤融為了一體一樣,這感覺實在太清晰太強烈了,比之前解板時更明顯。

原來人還可以用這種方式和世界進行交流?

是這個世界的特殊情況,還是在另一個世界也會這樣?

這兩次感覺發生得都有點偶然,要在什麼情況下才能徹底觸發?

只要足夠專注就可以嗎?

好像並不完全是……

各種念頭在許問腦海中一閃而逝,他俯,拿起木盤,突然听見旁邊連天青的聲音︰「這麼短的時間里,連續兩次天人合一……也許以前有些東西,是我想錯了。」

許問一愣。

之前解板,現在搶盤,他的確兩次進入了一種奇妙的境界里。

這感覺的確很奇妙,但听師父的意思,這是工匠應有的境界,名字就叫天人合一?

師父說的想錯了,又是指的什麼?

許問還想再問,連天青示意了一下他手里的杯子。

許問馬上意識到現在不是時候,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準備下來再問。

「木、石、泥水均可。」他對明山說。

明山的表情有些奇異,深深地看他一眼,點了點頭。

沒一會兒流程走完,一柱香點了起來,一本薄薄的冊子到了許問手里。

黃皮冊子,上面歪歪斜斜三個字——「疊板子。」

字寫得不行,非常難看。

這樣的字,不像是寫出來的,倒像是對著什麼東西照葫蘆畫瓢畫出來的。

「流觴園書里有記載,這位名叫向耕郎的大師情況比較特殊,他不識字,也沒拜過師,農家出身。他家境貧寒,最初學著疊板子只是因為家里牆塌了,請不起人,又買不起磚,只能自己疊板子。」明山也看見了那比狗刨還不如的字,開口解釋道。

「結果他就靠著一手疊板子,疊成了墨工,被請來了流觴會。」

疊板子是一句俗話,就是用沙灰把一塊塊小石頭砌成一堵牆壁。

窮人家里買不起磚,更加磨不起青石,疊板子就是他們唯一能接受的砌牆蓋房子的方式。

用石頭砌牆,還得不塌,那當然得是有技巧的。

但再怎麼說,這也是窮人家才會用的手段。

窮人家哪有那麼多講究,能糊弄事兒就行了,而好手藝,往往都是「講究」出來的。

靠疊板子疊成墨工,被請來流觴會?

這是真的非常稀奇。

許問興致盎然,翻開書認真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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