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殮師》五幕劇本

作者︰蠢蠢凡愚QD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第一幕︰老屋迎來了帶刺玫瑰

內景︰老林家。

紅木家具上面的漆面已經斑駁,表面泛黃了的電視和空調,型號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與其說是功能性的電器,更多的像是擺設。整個老式客廳房屋的客廳陳舊昏暗,但卻被打理得井井有條,一塵不染。

在夜晚的家中,他穿著得體卻絕對不合時宜的西裝。

臉上滿是木然和陰郁,目光低垂著,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但是整個房間里的東西,包括那個老人都仿佛凝滯住了。

壓抑,孤獨。

「有人在家嗎?林達牧在家嗎?我是社區的,民政的同志過來找你!」

寂靜到令人渾身發冷的環境中,敲門聲如同驚雷般炸響。

這驚醒了已經神游物外的林達牧,他有些茫然的起身,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西裝猶豫了一下,還是過去打開了房門。

內景︰門外。

社區的大媽和兩個帶著工作牌的婦女,站在那里。

「請問是林菀的父親對吧?」

面對工作人員的詢問,老林︰「她死了?」

工作人員一愣,搖頭︰「沒有,不過進了戒毒所。」

談起女兒,老人猶豫了一下,道︰「她離家十幾年了,也有將近十年沒聯系我,她犯了什麼事,跟我沒有關系。我也不清楚情況。」

「老同志,你誤會了。我們不是派出所的,這次來啊,是因為林菀被強制戒毒,她的女兒沒有人照顧。林菀在進戒毒所之前有過交代,托我們將她的女兒送到你這里來。」

在老林驚訝和復雜的目光中,兩個民政員閃開了身子,她們的身後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孩站在那里。

她低著頭,一頭長發遮住了半邊臉頰。但是那一雙漆黑的眸子里卻閃著倔強。不同于兩個民政員和社區大媽身上穿著的薄外套,身上還套著件厚厚的,不太干淨的棉服。

在房門中透出的燈光照在她身上的剎那,女孩兒飛快的瞥了一眼,或許是緊張,她的手一直在摳著指甲。

「老同志,這個孩子的情況比較特殊。因為偷東西和打架,剛剛被退學,所以你得管好了啊。別再讓她惹什麼麻煩,不然搞不好是要進少管所的啊。」

在林達牧的沉默中,民政員交代了幾句,又拿了份文件塞到了林達牧手中後,便告辭離去。

隨著民政員和社區大媽的離開,鏡頭之中便只剩下了一老一小兩個角色。

那道貼著福字的大門,將畫面一分為二。

身著一身得體黑色西裝的老人,站在燈光混黃的屋里。略顯邋遢的小女孩兒,站在幽暗漆黑的樓道。

屋子里的道道光芒仿佛是一道吊橋,通過房門搭在女孩兒的身前。

在一老一少那都帶著抵觸和審視的對視中,三個白色的極簡藝術字緩緩浮現在了畫面之中——《入殮師》

內景︰老林家。

一片沉默中,林達牧打開了一個房間的門,默默的將空置的單人床鋪設整齊。

「這以前是林菀的屋子。」

將一床干淨的被褥鋪好,老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冷冷的說了一句︰「明天我給你聯系借讀學校,等林菀從戒毒所出來,你趕緊走。」

面對老人的冷漠,女孩兒皺了皺眉頭。

「你以為我願意在你這里呆?你不曉得老子沒來你這之前有多巴適!」

面對一臉倔勁兒的女孩兒,老人冷冷的轉過了身去。

「晚上安靜一些,屋子的隔音不好。」

看著老人出門的背影,女孩狠狠的皺了皺鼻子。不過隨著房門被關上,看著面前打掃整潔的房間,女孩兒還是慢慢的月兌下了書包和棉服。

棉服的里面只套著件半袖,露出的兩截胳膊上一片青紫。

顯然,她之前並沒有過得多巴適。

內景︰老林家

日子已經過去了幾天。

女孩兒身上的半袖已經被洗了個干淨,身上的青紫也淡去了不少。

客廳之中,老人接到了一個電話。鄭重的對那頭道了謝之後,告訴了女孩兒借讀辦妥了的消息。

听到學校,女孩的瞳孔縮了起來。

趁著老人穿衣服的時候,咬著嘴唇的女孩兒偷偷的模到了廚房,選了一把小菜刀塞進了書包的隔層。

她卻沒注意到自己的一番動作,已經被門口的穿衣鏡前的老人透過鏡子,看在了眼里。

于是,在女孩兒回屋子里拿衣服的時候,老人默默的將電視機上擺著的一個小熊玩具替換了菜刀……

當一個人以善意對待他人的時候,大概率會收到善意。

當一個人抵觸生活的時候,生活也大概率將她拒之門外。

內景︰學校班級。

將自己用冷漠從內心到外表武裝起來的女孩兒第一天上學,果然就如同她預想中的一樣遇到了麻煩。

面對班里女同學的挑釁,和那句「有媽生沒媽養的東西」,憤怒的女孩掏出了書包中的「凶器熊」揮向了同學,面對她的凶狠,不知道自己差一點就玩兒完了的同學們,哄笑成了一團。

借讀的第一天女孩兒成為了班里笑柄,並因為和同學打架被勒令停學十天。

內景︰老林家客廳。

女孩兒將這一切歸咎于那多管閑事的老頭。

「誰給你的權利翻的書包,動我的東西?」

面對女孩兒的不是那麼有氣勢,仿佛是為了掩飾心虛的怒意。老人只是隨手打開了自己的電視,靠在了自己的沙發上,宣示了誰是這間屋子的主人。

「你拿刀要干什麼,你做一件事情之前,不去想後果的嗎。」

面對氣憤的女孩,老人看著電視上的肥皂劇,問了一句。

「屁的後果!老子只知道要是不凶,別人就會把你按在泥里欺負你!你那寶貝女兒,從老子記事起走了十幾個地方,我這麼多年走到哪里都是外地人,都是插班生!從來都不缺人欺負。

你以為老子不想好好的?我試著跟她們交朋友,可是怎麼樣?她們高興了跟我玩一會兒,不高興了就欺負我。

為什麼?因為我是插班生,一個沒爸爸的插班生!

後來我學聰明了,我不看別人的臉色。誰欺負我,我就撿那地上最尖最硬的石塊瓦片,我盯著他。盯一天,盯一個月,趁她不注意。噗~~我就扎過去!她們從此該看我臉色了。我想給她們好臉色就給她們好臉色,想給她們壞臉色就給她們壞臉色。」

面對滿臉戾氣的外孫女,老人蹙起了眉頭︰「你就沒想過,那是會死人的?」

「死人怎麼樣?我又沒滿十八歲。」

外孫女的話,讓老人震驚了。

看著那張稚女敕的,滿是無謂的,對生命毫無敬意的臉,他足足愣了十幾秒。

他的目光層次從驚訝,懷疑,到惋惜,悵然。

最後歸于平靜。

「從明天起,你和我一起上班。」

關掉了電視,老人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次日,女孩兒跟著老人出門了。

內景︰行駛中的公交車。

公交車上,看著身著正式的老人,女孩兒不禁好奇︰「你還沒有退休?」

「沒有。」

「做什麼工作?」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外景︰殯儀館外。

一老一小出現在了殯儀館前。

「你、你帶我來這里干什麼?」

「你昨晚不是說,死人又怎麼樣嗎?」

面對外孫女臉上的驚恐,老人淡淡一笑。

正在這時,一台靈車停在了二人身邊。幾個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從後車廂抬下了一個蒙著白布的擔架。

「李師傅,正要去找您呢。這有個出車禍的客戶,得您親自出手。」

在女孩兒瞪圓了的眼楮中,老人對幾個工作人員點了點頭,故意讓女孩看到一般,掀開了擔架上的白布。

刷!

隨著白布被掀開,一具頭部四分五裂,血肉模糊,被踩了一腳的沙琪瑪般的遺體,出現在了女孩兒的面前!

第二幕︰原來腐泥也能生出花朵

外景︰夜晚,老屋外面的街道上。

看到面前那昏暗的樓道,此前還凶得像一只小老虎般的司原止住了腳步。望著面前那道剛剛在殯儀館里,拿著大號縫針對著一具尸體淡定的縫縫補補的老人,司原渾身打起了哆嗦。

听到身後沒有了腳步,老林回過了身,向後走了一步︰「怎麼了?」

看到他靠近,女孩兒似乎被驚了的貓一樣,一步跳開了好遠︰「你別過來!別靠近我,我不要回去,我……哇!」

哇的一聲,被剛才殯儀館中的一幕嚇傻了的女孩兒,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想回家!我,我害怕。」

第一次面對死尸的沖擊,在這一刻終于爆發。

女孩兒瘋了一般,搓著自己的手,拍打著身上——似乎感覺那老林給她洗過的衣服上,都沾滿了鮮血和腦漿一般。

看到女孩兒崩潰的樣子,老林的目光一暗,似乎有些內疚。

「跟我來。」

他轉身走出了胡同,引著女孩兒來到了附近的一家浴池。

內景︰浴池櫃台前。

見到老林進門,老板娘熟稔的打了招呼。看到他身後跟著的司原,則是一愣︰「老林,這是?」

「我……一個親戚家的孩子,在這里住幾天。跟我去了單位……你…給她好好洗洗身子。」

面對老林吞吞吐吐的請求,澡堂老板娘微微一笑,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可正在這時,一個穿著校服的女孩進到了澡堂大廳。看到司原,一愣︰「呦,這不是拿小熊砍人的大姐頭麼?」

不是別人,正是之前跟司原在學校里起了沖突的那個同學——澡堂老板娘的女兒小芸。

說話間,女同學又看到了老林。

見他和司原站在一起,露出了了然的神情︰「難怪,我就說哪兒轉來的逗逼。敢情你們是一家子的。一個吃死人飯的,一個拿玩具熊砍人的怪胎,倒挺搭的。」

「小芸,你怎麼說話吶?」

面對女兒的無禮,老板娘尷尬的對老林和司原笑了一下,將女兒轟上了樓,便拉著司原進了女士浴區。

內景︰女浴室。

老板娘為女孩兒搓洗了全身,在熱氣繚繞中,女孩兒終于止住了顫抖。

「阿、阿姨。你們這里能住宿麼?我今晚,想住在這里。」

感受著女孩兒的恐懼,老板娘一面為她搓著後背,一面笑了︰「我們這里不收住宿,但你要是實在害怕,晚上就跟我女兒小芸住一個屋里。」

「……」女孩的眼中露出了絕望。

感受到她身子再次顫抖了起來,老板娘微微一笑︰「老林的工作是嚇人了點,不過人是很好的。你別看他整天板著臉,見人都不說話。其實那是他們的行規,知道自己做的是白事活,怕太熱情惹人忌諱罷了……」

一面為女孩兒擦著身子,老板娘一面說著關于老林的趣事。十幾年的鄰居,有時候比親人還像親人。

听著這些生活中的細枝末節,女孩兒身上的顫抖慢慢停了下來。

一個活在瑣碎中的老人,遠比一個在殯儀館里冷靜處理尸體的入殮師更容易讓人在心理上產生親近。

內景︰浴池大廳。

「老林啊,好好的你帶她去單位干嘛?瞧把孩子嚇的。」

浴池的大廳中,趁著女孩兒穿衣服的功夫,老板娘責備著老林。

「唉、」老林搖了搖頭,卻沒說菜刀和小熊的事情。只是從兜里掏出錢,遞給了老板娘︰「謝了。」

「老熟人了,客氣什麼?」

老板娘抿嘴一笑,將錢推了回去。

內景︰晚上,老林家中,小原的臥室。

女孩兒回到家便將自己鎖在了小屋里。

默默的捧著膝蓋在床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深夜,女孩仍然無法入睡。

似乎是為了讓自己不要想起殯儀館中可怕的一幕,她翻動起了床邊的櫃子,並在里面找到了一口大大的藤木箱。

將那藤木箱子打開,看到那些明顯是小女孩的物件以及自己母親小時候的照片,女孩愣了。

將那些瑣碎的,沒什麼用的小東西一件件的擺弄過去,她仿佛看到了自己那個永遠在搬家,永遠在晚上醉酒歸來的母親的令一個靈魂。

然而,就在女孩兒對著那一堆的物件浮想聯翩,聯想著自己母親小時候的生活之時,她的房門被老林推開了。

看到女孩床上的那一口箱子,老林楞了好一會兒,才陰沉著臉,一件件的將那些小零碎收攏起來,一把扔到了衣櫃中。

老林︰「剛才接到電話,我要去一趟單位。你自己在家,沒問題吧?」

面對老林冷冷的詢問,女孩兒瞪大了眼楮。

見他沒有回答,老林轉身離開,穿好衣服出了門。

房子里,就只剩下了女孩自己。

听著牆上掛鐘滴滴答答的響聲,她渾身打了個寒戰。

昏暗的燈光,將屋子里的每一件東西身後都染上了一層陰影。那些形狀各異的陰影,在逼仄的房間中煥發出了鬼怪般的扭曲。

牙齒打著寒戰,女孩兒僵硬著身子,從床上跳了起來。

「等,等等我!我不要一個人在家!」

相對于確切的死亡,人更加的恐懼未知和孤獨。

雖然對殯儀館抱著非常強烈的抵觸,但是害怕自己一個人在家的司原,還是跟隨者老林一起前往到了殯儀館。

內景︰殯儀館

年輕的同事見到老林,苦著臉發起了牢騷︰「林師傅,不好意思大晚上的還給您折騰過來了。但是這個活兒,我真干不來。」

面對同事的苦面,老林拍了拍不知不覺就抓緊了他衣袖的司原,問︰「遺體呢?」

同事看了看抓著老林衣袖的女孩兒,瞪大了眼楮︰「里面。呦!老林,這是?」

「我一個……」面對同事的詢問,老林想要祭出「親戚女兒」的說辭,但是看著緊緊靠著自己,渾身打著擺子的女孩兒,那句應付話卻似乎有些難以吐出來了。

「外孫女。」

同事︰「以前怎麼沒听你說起過啊?」

面對同事喋喋不休夸獎司原客套,老林蠕動了一下嘴唇,道︰「她……以前沒來過這種地方,你幫我帶她去……避一避。」

「我不。」

老林是好心,不想讓小丫頭再和自己面對遺體。但是他忘了,這個飽受過欺凌的女孩兒,對陌生人有著超乎尋常的戒備。

面對外孫女的執拗,老林無奈的笑了笑。

穿好了防護服,帶上了一次性手套,走向了處置室。

當大門被推開的一剎那,老林和同事同時皺起了鼻子。而一旁執意跟著外公的司原,則是再一次崩潰了——她直接弓下了身去。

「嘔!」

看著抱著垃圾桶狂吐的外孫女,老林皺著鼻子走到了處置台之前,緩緩的掀開了蒙在尸體上的白布。

那是一具腫脹發紫肌體已經開始腐敗的遺體。

老林看到這樣的遺體,皺起了眉頭。

一旁,同事捏著鼻子道︰「老太太不知道走了多少天了,連著幾天鄰居家聞到異味受不了,報警才發現的。嘿,幾個兒女還是被警察聯系了之後才知道自己老娘沒了。嘖嘖、送過來的時候說是老人家生前喜歡干淨,讓咱們給好好整理一下遺容。林師傅你猜怎麼著?把遺體放在這兒,人就回家了!嘿,就跟死的不是他親媽似的!」

定定的看著遺體,老林點了點頭︰「知道了,交給我吧。」

將同事支走,老林拿起了酒精棉。

老林特寫,長鏡頭

老林對著遺體鄭重鞠躬,拿起了酒精棉,溫柔而細致的擦拭起了遺體。像是對待情人一般,為逝者整理起了遺容。

這個過程漫長而神聖,仿佛他對待的不是一具尸體,而是一副未完成的山水畫一塊正在被雕琢璞玉……

小原特寫

看著老林對待遺體的手法,小原眼中的恐懼慢慢消散。

第三幕︰別哭,這並不是真正的終結

在親眼見到了老林將孤獨死在家中幾天才發現的老人遺體入殮完畢,給予了逝者以尊嚴之後,司原對于老林的工作和態度,悄然發生了轉變。

在被學校勒令休學的十天之中,小丫頭和老林一起上班下班。看到的遺體多了,女孩心中的恐懼慢慢減輕。

雖然殯儀館仍然是冷清陰郁,但是在這里,通過那些逝去的人,她感受到了不同的東西;

生前長得丑陋,想用自己遺容給妻子一些驚喜和安慰的老人,讓女孩兒看到了丈夫對妻子的愛和在意。

殉情而死的年輕人,在葬禮上卻沒有等到他傾慕對象的道別。讓女孩兒不禁思考愛情到底應該是怎樣一種形態。

車禍去世的妻子,猝死在工作崗位上的程序猿……

女孩兒就如同躲在家具縫里的貓咪,隨著老林一個個的入殮,以一個觀察著的角色,在死亡中體會著這個世界的冷與暖,光與暗。

在這段日子里,她和老林也沒有太多的交流。只是經常去澡堂洗澡,和老板娘聊一些關于老林的事情。

女孩幾次打听關于老林和母親之間的事情,但是很可惜的是,澡堂老板娘在搬到這里之前,老林就已經和女兒鬧翻。

一晃,休學的日子結束了,女孩兒重新回到了學校。

她和老林的關系不知道怎麼已經在學校里傳開,小小的鎮子,老林這樣特殊的人,不為人知是不可能的。

作為一個賺死人錢的入殮師的親戚,和之前的沖突,女孩兒自然遭到了孤立。

她依然會在學校中時不時收到無端的挑釁。

但是相比于初到小鎮時候的暴戾,在真正見識過死亡,並懵懵懂懂的明白了死亡意義的之後,對于這些挑釁和歧視,女孩兒選擇了冷處理的方式。

她依然沒有朋友,但是剛剛來到小鎮之時那為了保護自己而故意放在身上的「刺」和冷漠,已經不知不覺的消散了。

沒過多久,女孩兒終于獲得了自己在小鎮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

但是這一份友誼,卻是源自于一場死亡。

就在女孩兒來到小鎮後的第二個月,澡堂老板娘在清理浴池時意外滑倒,去世了。

作為老友和鄰居,澡堂老板娘的葬禮,是老林經手的。

葬禮上,老林似乎有些感傷,而真正經歷熟悉的人去世,司原也再也沒辦法將自己放在旁觀者的角度,去對待這一場葬禮。

看著面無血色的老板娘,司原想起了過去一段時間和老板娘閑聊時的情形;

這個女人最大的困擾是天天呆在澡堂里,悶熱和潮濕的環境,使得她平時只能穿那些寬松而舒適的居家服和浴衣,並且不能像街上的那些女士一樣化妝打扮。

和司原聊天的時候,她偶爾會給司原展示那些好看的衣服和放在化妝包里吃灰的口紅。

生前每每和司原聊起這些,老板娘都一臉的抱怨。

于是,在她的同學,老板娘的女兒橙橙悲慟和崩潰之時,司原跑回了澡堂,撬開了老板娘的房間。

在她的衣櫃中,找到了老板娘曾經為她展示過的艷麗旗袍和一大堆沒怎麼用過的化妝品,回到殯儀館交給了老林。

在老林和司原的共同努力下,老板娘的遺容,畫成了她生前所希望的那個樣子。

艷麗的旗袍將那常年掩藏在浴服下的身軀凸顯的玲瓏曼妙,烈焰般的朱唇讓她最後的樣子看起來嫵媚動人。

看到自己的母親最後的遺容,叛逆,而且一向對老林抱有偏見並且厭惡司原的橙橙,哭的背過了氣去。

這個天天限制她,嘮叨她的女人走了。那些只屬于母親獨有的方式,從此之後再也不會有了。

作為老友,老林親自將老板娘送到了火葬場,並將她的遺體送到了火化爐中。

看著即將被火化的故人,老林的臉上有些悲傷,看著身邊悲慟的故人女兒,他仿佛在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勸慰的說了一句;

「死亡是一扇門,它並不意味著生命的結束。而是穿過它,進入另一個階段。我能作為守門人,送她穿過這扇門,說一句一路順風,後會有期,真的非常榮幸。」

悲慟中的橙橙和司原面對老林的話,都露出了茫然,她們仍然不能理解老林這話是什麼意思。

看著女孩們制止不住的抽噎,老林笑了;

「人這一生要死去三次。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失,在生物學上被宣告了死亡。第二次,當你下葬,人們穿著黑衣出席葬禮宣告你的死亡,你在這個社會上便不復存在。

而第三次,則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把你忘記。到了那個時候,你才是真正的死去。整個宇宙,都將不再和你有關。

所以……別哭,這並不是真正的終結。」

在兩個女孩的若有所思和抽噎中,老林按下了火化爐的按鈕。

隨著老林按鈕按下,焚化爐的蓋子似乎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般慢慢的關閉。

觀察口中,橙紅色的火焰騰起。

疊化鏡頭;隨著熊熊火焰吞噬老板娘那美艷的遺體,一群天鵝,朦朧的出現在了畫面之中。

隨著那些美麗的精靈展翅向天空飛去,老板娘的生命似乎也重歸于天地之間……

第四幕︰起點和終點美好,管他過程多糟?

在澡堂老板娘去世,老林為老板娘送行之後,司原回到了學校。

相比于之前的孤獨,她現在有了朋友——剛剛失去了母親的老板娘之女,橙同學。

一個是因為母親強制戒毒而踏入了新的生活環境,一個是因為母親的離世遭受了生活的巨變。

這種友情或許並不純粹,與其說是互相欣賞不如說是互相需要——但是不論如何,它誕生了。

兩個同樣對生活和未來充滿了迷茫的女孩兒從此形影不離。

她們一起上學,一起在課堂上對著根本听不懂的知識發呆,一起在放學後溜到小鎮外的那座石橋上,對著河邊的柳芽和和蘆葦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順便等待著從殯儀館下班必定會經過這里的老林。

在說不上是等待老林還是僅僅想給自己找個理由擺月兌孤單的時候,她們偶爾會各自談起自己的父母;

「小原,你爸爸媽媽是什麼樣子的?我怎麼從來沒听老林或者你提起來過?」

「有什麼好說的?從我記事開始,就沒見過我爸爸。我媽說他在我生下來之後就死了,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反正從來沒見過,也沒見過照片什麼的。

至于我媽,一個把自己生活搞的一團糟的女人。小時候對她的記憶,就是幾乎每一次學校放學她都會遲到,然後干嘔著對老師道歉。

她從來沒認真的對待過我,我還記得小學時候,學校讓學生參觀動物園寫讀後感。她把我帶到了一個髒兮兮鬧哄哄的地方,看了一圈的雞鴨鵝狗。

兩年之後我自己會買菜了才知道,那個地方原來不叫動物園,叫菜市場。

等我長大一些不用她管了就更過分,不是喝醉就是在喝醉的路上。每一次喝多了回家就是哭。不僅自己哭,還非要抱著我哭,天曉得她怎麼就那麼多的眼淚。跟她在一起,我每一天都過得好壓抑。」

「這樣啊,那還是我媽媽好一點。雖然嘮叨點,但至少還像個正常人。」

「是啊,所以有的時候我好羨慕你,有個好媽媽。」

「不,我現在好羨慕你。」

「羨慕我?你腦子沒病吧,我恨死她了,既然不知道如何養育孩子,為什麼還要把我生下來?來這個世界上,似乎我就是跟她一起遭罪的。攤上著麼一個媽,我現在還活著就是個奇跡好嘛?」

「可你不僅還活著,你還有媽媽。」

「……」

談到這里,兩個女孩兒就都紅了眼圈不再說話,只是看著小河里的濤濤流水繼續發呆。

偶爾,兩個連古文都背不下來,要被老師罰寫的女孩兒,也會面對這小河討論哲學層面的問題;

「橙橙,你說這些蝴蝶知不知道,它們再過幾個月就會死掉?」

「我猜它們知道的吧……不然不會飛的這麼匆忙,感覺時時刻刻都在趕時間一樣……」

「那你說,它們這一輩子有意義麼?為的是什麼啊?就為了在土里生下卵,然後等著秋天到了再凍死餓死麼?」

問題太深奧,以至于提出問題的和被提問的,都不知道答案。

「或許,是因為花太美了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老林已經站在了她們的身後。

看著面前翩翩飛舞而過的蝴蝶,將手負在身後拎著保溫杯的老林,微笑著給出了自己的理解。

兩個孩子似懂非懂,跟在老林身後,沿著那條已經被綠芽兒和小野花包圍的小路向公交站走去。

這樣迷惘而愜意的生活沒有持續多久。

先是小橙同學的離去;澡堂老板娘死了,小橙要去和她的爺爺女乃女乃一起生活——在另外一個城市。

剛剛送別了自己唯一的朋友,另一件事情便又接踵而至。

將司原送到這里來的民政員,在一個平靜的午後再次登門,並帶來了關于司原媽媽的消息;在一次戒斷反應中那個女人心髒病發作猝死了,需要家屬過去處理一系列的事情。

在民政員送完通知離去後,老舊樸素的房間之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我不想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原才擦了擦眼角的眼淚,倔強的別過了頭︰「她從來就盡到過一個母親的責任,就知道給我添麻煩,從小時候就是。這麼多年,她連一頓像樣的飯都沒給我做過,從我能夠到灶台開始,就是自己煮面。洗衣服,收拾屋子。她麻煩了我十幾年,現在到死了還要我去給她收拾爛攤子!」

背對著她的老林沒有說話。

又是一陣死寂。

直到窗外的日頭都已經西斜,小原才終于嚅動了一下嘴唇,抱起了自己的膝蓋,「老林,你也不想去,對吧?」

老林仍然沒有回答。

「她這麼多年沒跟你聯系,你也恨她吧?對吧?」

依舊沒有回答。

「她當初是為什麼跟你鬧掰的?」

這一回,老林回答了。

「那年她十八懷了你,我讓她把胎打掉,她不依。她說要和那臭小子結婚,要把你生下來。兩個孩子,懂什麼叫愛情?什麼叫婚姻?我把她和那個臭小子揍了一頓,她說她恨我。我說那就滾,永遠別回來。」

他的嗓音無比的沙啞,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听到自己從未知道過的往事,小原瞪大了眼楮。

隨即,兩行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了下來︰「那她……是怎麼說的?」

背對這小原,老林仰起了頭,長嘆了一聲︰「她就走了,臨出門的時候跟我說,她就算是死在外面,也不會再踏進這個家門一步。」

說著,老林轉過身,擦去了滿臉縱橫的老淚︰「後來我听說那個臭小子拋下她跑了,我跟人打听了好多次去找她。但是每一次都撲了空。」

看了看捧著死亡通知書,已經淚流滿面的小原,老林笑了︰「她可真倔啊,她真的做到了。」

另一個城市的戒毒所中。

戒毒所的導員帶著老林和小原一老一少,緩緩的向小原媽媽林菀生前所在的房間走去。

長長的走廊中,不是回蕩著戒毒人員毒癮發作時發出的嚎叫和哀求。

听著那些宛若地獄里傳出來的聲音,小原不禁緊緊握住了老林的手。

「林菀……可惜了。對于這一次的戒毒,她總體上還是很配合的。在狀態好的時候,經常跟我們說以後的打算。戒毒不怕毒癮重,就怕沒希望。如果她這次能斷掉,再換一個好一些的生活環境,不再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聯系,我覺得徹底戒斷的希望很大。只是……唉。」

女導員搖了搖頭,在一個房間之前站定了。

「到了,這就是林菀之前所在的房間。你們整理好她的私人物品,我再帶你們去認領遺體。」

「謝,謝謝。」

木訥的對導員道了一聲謝,小原便松開站在門口的老林,慢慢的走進了屋子。

房間不大,陳設也很簡單。

沒有窗簾的窗子在里面設了一層的鐵柵欄,似乎是為了防止里面的人跳出去。

屋子里的家具只有一張四角都被軟包起來的桌子,和一張配有束縛帶的單人床。

床邊的牆壁上溝壑縱橫,隱隱能看到血跡——似乎是被野獸生生用指甲撓出來的。

小原的目光只接觸了那恐怖的牆面一下,便迅速移開了。陰郁的天氣里,這樣的環境,讓她從心底發寒,覺得可怕。

林菀的私人物品,都在桌子的抽屜里。

將抽屜慢慢拉開,里面都是零零碎碎的東西。手表,項鏈,一套衣服。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東西。

將東西捧在懷里,小原對導員點了點頭。

待緊緊抱著遺物的小原和失了魂一般的老林出了房間,導員深深的看了屋子里,嘆著氣輕輕關上了房門。

醫院的停尸間里。

站在門口的導員指了一下,「就在那里,第三張床上的就是林菀。」

隨著她的手指,小原和老林便看到了一個被白布蒙著的身影——相比于其他的遺體,她是那麼的瘦小。

一老一小緩緩的走到近前,互相對視了一眼。

在這一刻,躺在那里的林菀,終于讓證明了老林和小原之間的血親關系——他們的眼中,有著同樣的復雜和同樣的悲傷。

沉默了片刻,老林抬起了手,掀開了那蓋在遺體上的白布。

刷。

一具面色蒼白睜著眼楮,臉上似乎含著不舍的瘦弱女人,靜靜的躺在那里。她身上穿著戒毒所肥大的號服,渾身緊繃著,微微有些蜷縮,一雙手掌緊緊的攥成拳頭。

看到一老一小面頰一陣抽動,導員走上了前來,「她走的很急,從發病到去世一共就幾分鐘的時間,救護車都還沒到醫院,就已經停止了心跳。走的時候,應該沒怎麼痛苦……」

面對導員的安慰,老林深深的閉上了眼楮。默默的打開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包,依次取出了毛巾熱水壺和刷子蠟膏。

輕輕的撫模了一下林菀僵硬的臉龐,老林拿起了熱毛巾。在這一刻,他的臉上寫滿了憐惜與疼愛,時間仿佛是回到了林菀出生時一般,他用無比輕柔的動作,輕輕的擦拭著林菀的臉頰和身體……

看到老林閃爍著淚水的目光,小原別過了頭去。

她想起了澡堂老板娘去世時的那個晚上,她看不下去了。

啪嗒。

然而,就在老林擦拭到林菀的胳膊,將那緊緊攥成拳頭手掌按摩攤開之時。一個小紙團,砸在了地上。

乒乓球一般,在地上俏皮的彈了幾下,滾落到了小原的腳下。

吸了吸流到鼻子旁的眼淚,小原蹲下去輕輕的將那個紙團撿了起來。

紙團已經被汗水浸透,且磨的通體花白。廢了好大的勁兒,小原才將那原本似乎是什麼傳單的紙團展開。

當紙團展開的那一剎那,小原如同被雷擊一般整個人呆住了。

這時導員來到了她的身邊,看到那紙團上的內容,眨了眨眼楮︰「林菀之前看雜志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傳單,就一直留著。每次毒癮犯了都緊緊攥在手里,她一直說這就是她堅持下去的動力。我想,這傳單上肯定有她非常非常喜歡的東西吧。」

听到導員的話,小原再也沒能忍住。

她起身便撲到了母親的身上,緊緊抱住那已經僵硬的尸體,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她手中那張被攥得皺巴巴,磨光了大部分內容的傳單上,依稀可以看見幾張圖片;

有長頸鹿,有老虎,有大象和孔雀……

「…月3號,奇奇妙妙動物園開園啦!帶著你的孩子,來感受大自然的可愛與趣味吧~」

傳單的最上方是一條宣傳標語和一只可愛的卡通獅子,俏皮的對著頭頂的太陽奔跑。

皺巴巴的宣傳單上,那一輪卡通太陽很絢爛。

絢爛到把陰冷的停尸間,都仿佛照亮了幾分。

一旁,看著小原將一張滿是鼻涕和眼淚的小臉埋在林菀的胸前,盡情的嗚咽痛哭,老林含著眼淚和微笑,輕輕的合上了遺體的眼楮。

第五幕︰尊重死亡的唯一方式就是好好活下去

林菀的葬禮上。

朦朧小雨中,老林和小原穿著黑衣,默默的看著面前的一方新碑。

墓碑上,是林菀小時候的照片——她沒有經歷過風霜前的樣子。

她笑的是那麼的純真無邪,眉眼像極了站在墓碑前的小原。

輕輕的將墓碑前一片落葉拂走,小原從地上站起身來,看了看為她撐著傘,看著墓碑上照片微笑著流淚的老林。

「外公?」

這是小原這麼長時間,第一次叫出這個稱呼。

「對不起。」

听到小原的道歉,老林將目光投了過去︰「為什麼要道歉?」

「是為媽媽說的,她……到最後也沒有回家,也沒有跟你說一聲對不起。但是我小的時候,她喝醉了之後抱著我哭的時候,總是不斷的說對不起。我想……她應該是對你說的。」

在老林的沉默之中,小原吸了吸鼻子,眼圈又紅了︰「我想她肯定想親口對你說吧,只是這些年她過得太糟糕了。現在想想,總是搬家,或許是她感覺沒臉見你,不想讓你看到她糟糕的樣子……」

听著小原說著回憶和推測,老林的嘴巴微微抖動了幾下。隨即笑了,「不說這個,她的開始和終結都很美好,怕什麼過程糟糕?」

小原捂住了嘴巴,哽咽了︰「可是她還是沒回來,沒能跟你親口說一聲抱歉,或者听你說一聲抱歉。」

「她說了。」

老林的臉頰,有一滴淚滑落。

「她什麼時候說了?真的說了?」小原驚訝的看向了老林。

「嗯,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在她最困難的時刻,她把最放心不下的你,送到了我的身邊……她說了比對不起還多的東西。」

拍了拍小原的腦瓜,老林蹲了下去。

對著石碑上林菀的照片微微一笑,抱緊墓碑輕輕的吻了一下。

然後蹣跚著起身,牽起了小原的手,接過了那一把黑色的大傘。

「好了,讓她靜一靜吧。我們……回家。」

……

經歷了母親林菀的離去,小原似乎成長了不少。

或許是對老林此前關于蝴蝶存在的意義有了深刻的了解,她不再用刺將自己武裝起來。

當一個人放下了冷漠,用真情實意去對待他人,她自然也就能收獲來自這個世界的善意——或多或少。

漸漸的,在學校中小原的朋友多了起來。

在學校之外,小原仍然會每天去小鎮外的那座石橋上等待老林下班。

她並不是自己,每一天她都會用手機和在另外一個城市的橙橙聊個不停。從境遇上來說,她們兩個現在一樣了。

她們都失去了母親,只是橙橙還沒有從老板娘離世的陰影中走出來。而小原很幸運,她遇上了老林,在這段時間里,對死亡已經有了新的理解。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

在一個周末的早上,小原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吵醒了。

她起身來到客廳,便看到老林正坐在沙發上,看著面前裝滿了入殮工具的皮包發著呆。

「小原,我教你入殮吧。」

「啊?」

听到老林突然間的決定,小原眨了眨眼楮。

這一段時間來,對老林的工作她已經頗為熟悉和習慣。她已經不再懼怕尸體,甚至在偶爾去殯儀館等待加班的老林時,她已經能幫著咳嗽的越來越厲害的老林打打下手。

但是面對老林的決定,小原還是有些畏懼。

畏懼的不是這個工作,而是這份工作的神聖。

「我毛手毛腳的,要是做不好……會讓那些遺體和家屬傷心的。還是不要了……」

看到外孫女忐忑的樣子,老林淡淡一笑,「沒有那麼嚴重,只要抱著敬畏之心去做。這世界上就沒有做不好的事情。」

看到小原的臉上還是掛著惶恐,老林拍了拍大腿,索性往沙發上一躺。

仰面看著疑惑的小原,笑了︰「喏,你就當我死了,拿我練練手。」

看著仰躺在沙發上的老林,小原眨了眨眼楮,「那你可不要動哦,你一動,我就不知道怎麼辦了。」

「不動不動,來吧。」

看到外公一本正經的雙手搭在胸前,躺的真的像個遺體,小原咧嘴一樂。過家家一樣,拿起了皮包中的刷子,湊到了老林的面前。

「不要這麼輕,打蠟要打均勻,這樣臉色看起來才會自然。」

「哎呀你不要動啦!」

「好好好好,不動不動。你畫吧,畫完了我再一起給你糾正。」

……

老林的言傳身教,讓小原的化妝技術進步很快。

在接下來的日子,老林每逢周末便將小原帶到殯儀館,讓她實際操作為遺體入殮。

每每看到小原對待死者時的敬畏和尊重,在入殮過程中的細致與溫柔,老林便笑的格外欣慰。

這樣的日子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小原在殯儀館內有了名聲。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都知道了老林的衣缽有了繼承。對于這個不懼怕遺體,深的老林真傳的小女孩兒,大家都喜歡的緊。

一個周末的下午。

在結束了一樁入殮之後,老林和小原漫步在那條通往公交車站的小路上。

回想著剛剛結束的那一場入殮,小原很興奮——逝者是意外墜樓,遺體的形象很糟糕。但是整個縫合和入殮的過程,都是小原獨立完成的。

家屬對于遺體最後的樣子很滿意,特意對小原表達了謝意。

這讓小原感到很驕傲。

小路上,看著滿天飛舞的蝴蝶,小原揚起了臉︰「外公,我一直忘了問你,你當初是怎麼入了這一行的?」

「我麼?」老林止住了腳步,看著天邊的火燒雲微微一笑,「我以前是在影樓攝影的。平時也為客人化妝。真正干上這一行,是因為你的外婆。」

「我外婆?」

面對小原疑惑的目光,老林點了點頭。

「你媽媽十七歲的時候,她去世了。在殯儀館,那些人給她化了一個很僵硬的妝。我很生氣,就發了脾氣,將那個遺容全部擦掉,重新化了一次。

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發現;和她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竟然從來沒有好好的,專注的看過她……上班,賺錢,養家。天天忙個沒完,卻一直忘了做那些事情真正的為了什麼。」

說到這里,老林笑了︰「在為你外婆整理儀容的時候,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寧靜。後來你媽也離開了這個家,為了找她我辭去了原來影樓的工作,後來回到鎮子里,就稀里糊涂的干了這行。」

看著老林臉上的笑容,小原咧起了嘴︰「剛開始的時候,你不害怕嗎?」

「也害怕啊。」老林拍了拍小原的腦袋,笑了︰「但是想一想,其實這些走完了一生的人,會讓人覺得很寧靜。你會對死亡,有不一樣的理解和尊重。」

「所以是因為對死亡的尊重,你才那麼用心對待每一個遺體的麼?」

面對今天問題格外多的外孫女,老林笑著搖了搖頭,想了想,答非所問道︰「真正尊重死亡的方式,並不是認真的對待遺體。」

「那是什麼?」化身為好奇寶寶的小原再次拋出了一個問題。

看著天邊的火燒雲,老林出了神。

「是好好的活下去。」

半晌,才答了一句。

在小原若有所悟的目光中,老林拍了拍她的腦袋瓜。意味深長道︰「這一點,我沒做好,希望你能做到。」

「哦。」

小原鄭重的點了點頭。

老林劇烈的咳嗽了一陣,在小原滿面的擔憂中,哂然一笑擺了擺手。

「別擔心,我只是要死了。」

在小原宛若被驚雷擊中的驚訝中,老林孩子氣的眨了眨眼楮︰「還記得你第一天來家的時候嗎?」

震驚中,小原想起了那天老林的樣子——夜里,他穿著一身得體的西裝,頭發梳理的一絲不苟,面色看起來紅潤而健康。

小原瞪得圓圓的眼楮中,涌除了眼淚。

以前她不知道,但是現在回想起來,那分明就是壽衣。

……

老林走了。

殯儀館里,相處了多年的同事都圍在小小的處置室中。

原本那道總認認真真的忙活在處置台周圍的身影,現在正安詳的躺在處置台上。

而原本他所在的位置上,是一個身穿黑衣的女孩兒。

她看著遺體的目光溫柔而恬靜,拿著刷子在遺體上輕柔擺動著的手柔和而富有韻律。

當最後一筆遺容畫完,看著處置台上的老林,小原俯身過去看著那安詳而平和的遺容,癟了癟嘴。

她輕輕的拿起了遺體邊上的一只玩具小熊,塞到了老林捧在胸前的手中。

冰冷的殯儀館里,看著老林手里捧著的可愛的玩具熊,所有的人都笑了。

隨著那一張發自內心的笑容,畫面逐漸變的明亮。

直到變成一片聖潔的白色,畫面中一行小字浮現了出來。

《入殮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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