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征召築陵(二合一章,今日更新完畢)

作者︰十三閑客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秦始皇二十六年二月春,天剛剛下過一場細雨,藏了一整個冬天的綠意,就趁著這雨水的滋潤,從四面八方冒出頭來。

陶坊里,顧名思義,乃是一處專門燒造陶盤、陶罐這一類陶器的地方,在田舍邊不遠的小山坳里,一座又一座的陶窯鱗次櫛比。

這里中,絕大部分的村民都有一手制陶、燒陶的好本事,每到農閑時分,那些陶窯一個個都燒得旺旺的,青煙直上雲天,場景蔚為壯觀。

只是,這些年來,秦皇政屢屢向鄰國發動戰爭,亡韓滅趙、除魏伐楚,戰亂不休。

里中的青壯男子,大多都被征走了。

這些人一走,往日紅火的那些陶窯,再也不復往日的熱鬧。

「兒郎們再不回來,這些窯口恐怕都要破敗了。」

一個身穿粗布麻衣老者站在里門處,遙遙張望了一會兒,忍不住搖頭嘆息。

他的名字叫作「重」,雖不是里正,在陶坊里卻也是德高望重。

陶坊里一大半的陶工,都是重的徒弟,剩下的那些人,也多多少少得到過重的指點。

只是如今這些人,大半都去打仗了。

剩下的,要麼是正好服完了兵役的,要麼就是年邁體衰,或者身有殘疾的。

「窯口毀了不打緊,還能重造,只要人回來就好了。」

里門旁,一位瘦削的老者說著這話,隨後又感覺有些不對,趕緊安慰道,

「你莫要擔心,你家兒粟聰慧機靈,定能逢凶化吉,安然歸來。」

這瘦削老者名叫吉,是陶坊里的里監門。

里監門,是秦朝時掌管里門的吏卒,主要負責里門開關,百姓出入。

用通俗一點的話講,就是村子里看門的。

吉原先也有兩個兒子,早先輪到他們服役之時,運氣不好,正好參加了滅趙之戰,雙雙陣亡。

「若是我家兒回來……」

听了里監門吉的話,重輕笑一聲。

他原先也有兩個兒子,大兒子瞻,前些年卻是死在了伐魏之戰里。

如今,他也只能祈禱兒粟,能夠好好地活著回來了。

剛說了半句話,重臉上的表情忽然就凝固了,半張著嘴,瞪大了兩只眼楮,愣愣地看著前方。

吉見他沒往下說,覺得有些不對勁,轉頭沿著重的目光看去,先是一愣,緊接著大喜︰

「回來了,回來了!兒郎們回來了!」

在里門外的小路之上,稀稀拉拉的三四十人,身上穿得破破爛爛,蓬頭垢面,有幾個人的身上還帶著傷,衣服上都還有著暗紅色的血跡。

然而,這些人一路走來,卻是抬頭挺胸,器宇軒昂,一個個臉上都帶著笑,滿是驕傲地大聲吼道︰

「我們勝了!」

「燕國滅了,齊國降了,以後都不打仗了!」

「以後可以好好過日子了!」

「……」

重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兒粟,左腿上包著厚厚的白麻布,那白麻布之上,似乎還有著血跡,看模樣應該是受了傷,忍不住心里一沉。

但很快他就釋然了。

參加了滅燕之戰,能夠活著回來已經是邀天之幸了,傷了一條腿又算得了什麼?

有多少人不要說回來了,估計連尸骨都找不著了。

跟那些人比起來,粟已經很幸運了。

重在安慰自己的時候,那群人說話間就到了里門附近。

粟也是大老遠就看到了自己的父親,怎奈腿上有傷,不能快行,只好一步一步慢慢走上前來,先是對重行了一禮道︰「父親大人,孩兒回來了!「

說著,他直起身來,略有些得意地笑道,「粟如今可不是庶民了,已得上造爵位。」

其他跟他一起打完仗回來的人都笑了起來,紛紛嚷道︰

「上造算什麼,我已是簪裊!」

「不錯,我也是簪裊,小小的上造也好意思炫耀,真是不知羞!」

「對,不知羞,哈哈……」

「……」

重和吉原本看到他們這副慘狀,有些低沉的心情,被他們這麼一鬧,頓時蕩然無存,心中忍不住有些好笑。

「小小的簪裊也敢炫耀,我這不更都未曾說過話!」

重掃了他們一眼,重重地「哼」了一聲,道,「看你們一個個都髒成了什麼樣子,還不趕快回家好好收拾收拾,再修整幾日,咱們的陶窯,也該燒起來了!」

戰國時期,秦國的秦孝公即位以後,立志變法圖強,于是重用商鞅,先後兩次進行變法。

其中就有一項就是「獎勵軍功」,頒布了按軍功進行賞賜的二十級爵位制度。

最低一級的士伍算是0級,之後才是公士、上造、簪裊、不更,等等。

因此,在秦國,只要參加了戰爭而不死,基本上都能升爵。

當然,爵位越往上,越是難升。

當年重也是服了兵役的,參加過好幾次戰爭,一直到爵位升至不更之後,才不用繼續服役。

重雖然說是修整幾日,實際上這一修整,一直修整到了三月中旬。

里中的這群人外出征戰多時,早已疲累不堪,很多人身上都帶有這樣或那樣的傷勢,又豈是幾日時間能夠修養得過來的。

再加上這些人離家多時,還有諸多家事需要厘清,那需要的時間就更多了。

于是,這一拖就拖了一個多月。

不過,這一個多月的時間,重也沒有閑著,他開始忙著到處去查看陶土的情況,檢查之前使用的模具是否還能繼續使用,如果不能,就要重新打造過。

再之後,他還要前往各個窯口里去查缺補漏。

這麼長一段時間沒有開窯,這窯口里面都成了蛇鼠繁衍之地,已經開始漏雨長草了。

里中兒郎們的回歸,讓重仿若煥發了新生,一心撲在了陶窯重新開火的事情上。

而那些和粟一樣,剛剛服完了兵役回到家里的里人們,也都沉浸在「天下一統,再無戰事」的興奮之中,終于可以安安靜靜地過日子了。

他們不知道的是,在燕國滅亡,齊國投降之後不久,秦王「以王號不足以顯其業」,乃稱皇帝。

史稱,秦始皇帝。

秦始皇掃滅六國,一統天下之後,就開始下令大規模地為他修建陵墓,並由丞相李斯負責督造,少府令章邯負責監工。

實際上,秦始皇13歲即位後不久,就已經開始在驪山修建陵墓,到掃滅六國之時,已經修建了有二十六年的時間。

在這一階段,先後展開了陵園工程的設計和主體工程的施工,初步奠定了陵園工程的規模和基本格局。

整個皇陵佔地面積大約五十七平方公里,並且整體劃分出了三個區域,最里面是內城,然後是外城,再向外延伸就是外城以外,整體的設計都是依據著咸陽都城來設計的。

如此浩大的一項工程,秦國人又要征戰四方,哪有足夠的勞動力來完成?

也正是因為此,在這二十六的時間里,主體工程仍遠遠未能完成。

但如今天下一統,再無戰事,便可集中全天下之人力物力,來為自稱「德兼三皇,功過五帝」的秦始皇修建皇陵了。

向南看到這里的時候,忽然想起來了一件事——

後人說,秦始皇是個暴君,律法嚴苛,犯一點小錯就會遭受刑罰。

別的不說,光是讓丞相李斯督造秦皇陵時,便征召了「70余萬刑徒」。

整個秦國才多少人?光是罪犯就有70多萬人,這還能不是暴君?

實際上,驪山陵墓的服役人員,《史記》中是這麼記載︰「隱宮徒刑者七十余萬人」。

「隱宮」一詞,在徐廣《史記集解》的解釋是︰「為宦者」。

在先秦時代,宦官並不等同于太監,而是指,在宮中內廷任職的人,比如皇帝的親近侍衛,就屬于這一類。

至于後面的「徒刑」,可不等于「刑徒」。

「徒」在先秦時代,有士兵的意思。

「刑」,才是指的刑徒。

……

三月中旬,打完仗回來的青壯年們都已經休整完畢,該養的傷也養好了。

趁著這空檔,粟還帶著眾人,來到挖掘陶土的地方,好好地清理了一番。

重也已經將制作陶胚的模具,全都修葺一新,各個窯口也都走了一遭,基本上沒有什麼大的問題。

如今,已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陶坊里,也該出陶了。

這一日,趁著陽光明媚,風和日麗,重讓兒粟去將里中的勞動力都集中起來,準備開始制陶。

重站在眾人面前,正打算說一些大家要注意的事項時,忽然听到一陣「噠噠,噠噠,噠噠」的奔馬聲,直朝里中而來。

眾人轉頭往里門處一看,只見里門外的大道之上,奔來了一小隊人馬,那馬匹之上,一個個都是身穿鎧甲、腰帶佩刀的士兵。

其中一個領頭的,頭戴長冠,一看就是個軍吏。

這群官兵經過里門之時,連看也不看里監門吉一眼,就直接沖了過去。

吉顫顫巍巍地站在那兒,臉色發白,連擋都不敢擋一下。

官兵們驅使著馬匹一直奔到眾人跟前,才猛地一拉韁繩,馬匹發出「嘶」地一聲長鳴,頓時停了下來。

領頭的軍吏見到這麼多人集中在一起,也不害怕,施施然就下了馬,掃了眾人一眼。

緊接著,他便將目光鎖定在了重的身上,開口問道︰「這里可是陶坊里?」

「是。」

重點頭應了一聲,接著問道,「不知將軍此來,有何要事?」

「听說陶坊里匠人制陶手藝高超,不知是真還是假?」

軍吏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又問道,「對了,誰是重?」

重皺了皺眉,道︰「小老兒便是重。」

「大人,他的確就是重。」

就在此刻,從馬上又下來一個身穿常服的中年人,他笑著對那軍吏說道,「這些里人,大多都是重的徒弟。」

重一見,頓時一愣,之前沒仔細看,現在才發現,這群士兵中間還有這麼一個人。

這中年人他認識,是縣工師葛。

縣工師,相當于縣工商局、縣礦業局、縣林業局等等好幾個部門統合到了一處,權力還是很大的,當然他還管著縣里面的各個官營作坊。

而陶坊里,卻是小手工業作坊,雖歸縣工師管,但實際地位卻比公營的工坊低得多了。

向南曾經在翻閱一些資料的時候,也多少了解一些。

在秦朝的手工業者中,除了國營大工場中的附庸工匠和刑徒之外,還有一小部分私營手工業者。

這個考古上有一定的發現,他們的地位要比一般編戶農民還要低,主要的工作就是謀生和隨時準備著「國家需要你」,然後你來服徭役。

這個角色,在《秦律?工人程》里面也是與刑徒並稱的。

重見到縣工師葛也來了,臉色便變得凝重了起來,又繼續問道︰「將軍打听小老兒,又有何事?」

「好事,大好事啊!」

軍吏沒有說話,葛卻是上下打量了重一番,撫掌大笑了起來,隨後又臉色一整,大聲說道,「奉丞相之令,征天下百工,共築皇陵。」

重一听,頓時了然。

秦皇陵,他當然知道!

這秦始皇登基之初便開始建造的陵園,至今已經修建二十六年,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見他有些遲疑,葛便勸道︰「如今我大秦戰事剛剛停歇,萬事待興,你就算開了窯,燒出了陶器,也不一定賣不出去,這麼多張嘴,吃什麼,喝什麼?」

「不如去驪山,為皇陵燒造陶俑。」

葛稍稍透露了一些,說道,「既能賺點工錢,又能服了徭役,有什麼可猶豫的?」

秦朝的徭役政策,不是人們想象的那樣黑暗無道,老百姓服徭役並不是當牛做馬,挨打受罵。

當時服徭役是有工錢的,有的徭役朝廷管飯。

據雲夢秦簡所載的《秦律‧司空》規定︰有罪被判處罰款的人,或欠朝廷債務無力償還的,以徭役抵債的,每勞動一天折8錢。

需要由朝廷提供食物的,每勞動一天抵6錢。

在朝廷服徭役,依律由朝廷提供食物,男子每天1/3斗,女子每天1/4斗。

而《秦律‧工人程》則規定,隸臣、下吏、參與城旦的人和制造器具的工匠,冬季減輕工作量,三天只需完成夏天兩日的工作量。

重听了也是臉色變幻。

說起來,國家征召,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這可容不得他拒絕。

就好像後世影視劇里經常看見的那樣︰

執法者在辦案時,臨時征用市民的交通工具一樣。

當然,這麼比喻有些不恰當。

交通工具是工具,人是人,不能混為一談。

但道理卻是這麼一個道理。

既然無論如何都得去,而且還能有飽飯吃、有錢拿,那還想什麼?

而且葛說得也沒錯,如今連年征戰剛剛結束,大多數百姓們家里都很拮據,即便自己燒制出了陶器,也不一定賣得出去。

可該繳納的各種稅卻是一分也少不得,而且還有這麼多人口要吃飯……

想到這里,重頓時有了決定。

他轉身看了看眼巴巴看著自己的粟和其他里人,對葛,以及那個軍吏說道︰

「請問大人,不知何時出發?」

葛一听,和那軍吏對視一眼,頓時笑了起來。

征召工匠,每個縣里都是分派了名額的。

如果征召人數不夠,他身為縣工師,當然是有責任的。

重作為遠近聞名的陶匠,是此行的重點,可他是不更爵,實際上是可以不應征的。

葛之所以費心費力解釋這麼說,無非也就是讓重心甘情願去為皇陵燒造陶俑罷了。

他收拾了一下心情,肅然道︰

「丞相有令,即刻出發,不得有誤!」

重回身看了看粟等人,喝道︰「听到了嗎?回去收拾收拾,再到這里來集合,我們去驪山燒制陶器!」

其他人聞言,「轟」地一聲散了。

粟卻沒離開,憂心忡忡地道︰「父親大人也要去?」

「嗯。」

重重重地點了點頭,應了一聲,「我不去,你們這些猴子要是惹了事,那可怎麼辦?」

這可不比打仗,給皇帝燒制陶器,一不小心就是個死罪。

他不去,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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