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無月的手死死捏著衣角,神情有幾分痛苦,卻因低著頭,未讓聞宛白看的真切。
聞宛白捏著銀梳的手輕輕一頓,手撫上早已平平無奇的臉,可那滿身氣質是如何遮掩都掩不住的。「前段日子,我收到了你的來信,你說你路上耽擱了,卻未想到,這麼快便又見面了。」
百里無月的臉色有些白。
「屬下在路上遇到了埋伏,對方顯然是要置人于死地。若不是三殿下出手相救,屬下恐怕已成白骨。」
聞宛白回身望他,聲音冷的近乎滲出冰,「身為本宮的身邊人,你若是再受傷,可如何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
乾楓如此,他亦如此。繼做暗衛後,便頻頻受傷。
她的人,受傷可以,但只能為她所傷。
「何人傷你?」
聲音是一貫的平靜,無喜亦無悲,卻比從前戾氣滿身來的舒服,至少在他面對她時,少了幾分害怕。
百里無月死死低著頭,他清秀蒼白的臉龐半掩,叫她瞧不真切。
他並未直接回答聞宛白拋出的問題,而是將話鋒一轉,「宮主如今是喜歡上六皇子了麼?」
百里無月很少會這樣過問她的私事,一直恪守一個暗衛應盡的本分。
聞宛白挑眉。
「本宮這一生都不會再愛人。」
聞言,百里無月像是松了一口氣。
他半抬起頭。
「宮主,要傷屬下之人,似乎是衍閣中人,衍閣培育殺手多年,只為錢財辦事,這幕後真凶,尚有待觀察。」
听聞「衍閣」二字,聞宛白眸光一頓。
衍閣所培養的殺手,幾乎個個都是頂尖之人,殺人如麻,最是無情。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一次刺殺不成,勢必會再來第二次。
百里無月似乎猜到聞宛白在想何事,他拱拱手。
「宮主不必擔心,屬下是死里逃生,衍閣輕敵,只派了一位女殺手,而那人本想一掌震碎屬下心脈,卻將屬下一直帶在身上的玉佩震落。那位姑娘似乎認識那枚玉佩,終是放過屬下一馬,後來遇到了三殿下……」
聞宛白在听到「女殺手」三個字,明顯皺了皺眉。
並非瞧不起女子,而是因為,衍閣不收女弟子。這幾年她並未听說有例外,但若真的要找出個女弟子,也並非難事——
衍閣閣主的愛女,便是唯一的女弟子。
「身為暗影之首,你連一女子都打不過?」
聞宛白思索的不是他打不過對方,而是因為對方是女子,處處謙讓。
百里無月垂了頭,聲音中沒有什麼底氣,「那女子亦為無月所傷。」
他抬起頭,抿抿唇,「宮主亦是女子。」
聞宛白神色有幾分不自然。
「你覺得,時至今日,本宮還像個女子?」
百里無月黑漆的眸子中映著她那一張刻意修飾後淪于塵俗的容顏,她身上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即便清冷妖冶的容貌不復,也能以另外一種颯爽的氣質吸引旁人的目光。
世人的容顏,清冷有之,妖冶有之,而將這二者毫不違和融合在一起的,卻是少之又少。
她的容顏偏于清冷,而余下的三分妖冶,則是因那眉間一點朱砂,她盈盈一笑,便是這世間萬物,皆不敵她眉間的這一點朱砂啊。
風情萬種,搖曳生姿。
「宮主是這千秋萬代都難一見的女子。」
聞宛白笑了,也不過是一剎那,便又恢復了冷清的模樣。
「你是本宮的暗衛,注定這一身都只能跟著本宮。」
百里無月垂眸,低聲道︰「屬下知道。」
「不過——」
「規矩都是人定的。你若是見到心儀的女子,告訴本宮便是。只是要等到本宮恢復武功,這一段時日,你還不能走。」
聞宛白的聲音清清冷冷,每一個字都踏進他的心里,激起了層層漣漪。
最後幾個字輕飄飄的,帶著些許的無奈,沒了武功,她還真是像個廢人。
百里無月猛然抬頭。
「無月不曾有心儀的女子,一生都不會離開宮主。」
前一句有幾分心虛,後一句則是心里話。
聞宛白呵呵一笑。
「日後會有的。」
前人定下的規矩,沒有她聞宛白改不得的。
這一夜,聞宛白寫了兩封信。
一封準備過幾日送去祈明谷,請求陸思鄞制備「無思」解藥。
另外一封,只有寥寥數字,擱在燭台之下,若是蘇曄之尋至此處,見到此信,憑著他現下的心性,估模著不會再追下去。
而除了蘇曄之外的其他人,即便是見了,也多半是看不懂的。
聞宛白將百里無月也易容作了普普通通的模樣,換了一身粗布麻衣,第二日一大早便坐上了等候已久的馬車上。
聞宛白知道,車夫是容初的人,她並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真實去處,只讓車夫先載她出城。
在城門處,確實是嚴格了不少。她甚至在城樓上遠遠看見蘇曄之的身影,他原來已經追到了這里……
可惜,她現下的這幅容貌,根本沒有讓人再看第二眼的。
城門處的士兵拿著一副畫像與她細細比對,見沒有一絲相似之處,甚至連出城的原因都沒有問,便揮揮手,放了行。
又連續走了大半日,到了附近一個小鎮。
她給了車夫些許銀兩,便讓他回去了。車夫拿了銀兩,也算爽快,叮囑了幾句類似于「注意安全」的話,便趕車離開。
聞宛白吩咐百里無月去重新買一輛馬車,她則是站在檐下等他。
百里無月沉聲應是。
她卻並未見到,百里無月愈加蒼白的神色。
百里無月走了許久,直到巷子的盡頭,他轉了彎,緊緊攥住胸口的那一片衣襟,一口鮮血突兀地從口中吐了出來。
他踉蹌地上前幾步,回過頭,見聞宛白並未注意到這邊,才放下心來。
聞宛白復念及在皇城浪費的這些時日一無所獲之事,一雙明亮的眸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哀傷,她漫無目的地望著遠處,一只手不松不緊地捏緊了系在胸前的包裹,在原地靜靜等候。
她當吸取教訓,以最快的速度收下另外四個人的眼淚。
百里無月行事素來迅速,所以她才放心等候,孰料一炷香的功夫,才再次見到他的蹤影。
他牽著馬車走到她面前。
聞宛白淡哂,「怎麼這麼慢?」
他垂了眸。
「人生地不熟,廢了番口舌。」
空氣中飄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聞宛白突然頓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