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宛白抬起眸,玉指輕輕擋在眼前,陽光並不熾烈,任每一縷透過指間縫隙,她一寸寸地觀察,是從未有過的耐心。
細細打量,是這般熟悉,又這般陌生。
宋若離死前曾提到過藏書閣,那一處她從前不屑于踏進。可如今看來,是時候走一遭了。
今年的冬天來的格外急,狂風醞釀著怒意,只是刮起來,便生如刀割。
鵝毛大雪洋洋灑灑而下,便是銀裝素裹的世界。這幾日,天氣難得暖和。可她的心,還是冰冷的。捂不熱,溫不暖,自始至終,都像是一塊寒冷堅硬的石頭,尋不見任何一絲溫暖的慰藉。
這冬天是冷,可比這寒冷的冬日更涼薄的是一顆玲瓏剔透心。
那一襲白色衣裙,在這隆隆冬日,顯得格外耀眼,只是輕易地一站,身上那股子渾然天成的凌然氣勢,便發揮的淋灕盡致。
聞宛白身上的魅力無疑是極大的,即使如今的她一無是處,也無法阻攔這令人心馳神往的妖冶散發出來。
再過一段時日,便是除夕之夜。除夕啊,該是闔家團圓,該是萬家燈火,該是平素清冷的水月宮,無比隆重相待的一日。
除夕夜,在聞宛白這里,總該是不同的。
聞宛白撫了撫自己的冰冷的發,凍得通紅的手指微微蜷曲,轉而將指移向干澀的喉嚨。一口口水吞咽而下,指月復清楚地感受到這柔潤順滑感。
她曾設下重重機關,以顯示這水月宮禁地的威嚴所在。昨日雖然被宋若離破解,她如今清醒,自然明曉,宋若離是用自己的性命,將她送了進來。
更是強撐著最後的一口氣,將她體內那股奇異力量帶來的噬心之痛,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知道為什麼她會毫不猶豫地了結他的性命麼?
他帶她入水月禁地,必然大費周章,她是設局之人,自然不會給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行方便,他早已是強弓之弩,她知。
與其讓他承受那千般痛苦,不如給他一個痛快。
送他。
去死。
她蒼白近乎晶瑩的唇畔,勾起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這是第二次,她切切實實地感受到心痛的感覺。
原來,不愛也是會心痛的。甚至,這不愛讓她覺得罪過。
她邁步向前,一步一步,走出水月禁地,這陣法是她所設,如何走出來,也決沒有第二個人會更清楚。
可笑啊。
她親自設下的陣法,會有一日,為難欲救她之人。
她寧願旁人不曾在意過她半分,放任她自生自滅才好。
活下去。
她想活下去。
求生的意念從未有一刻,比此時更濃烈。
或許是在她的匕首刺入宋若離心口那一刻開始,或許是在宋若離滾燙的鮮血盡數噴灑在她的衣服,甚至灑到她臉上的時候,她便已經不再是為自己而活。
可要她一世英名,從容恣肆,如何接受這般無能的自己。
若離啊,我不會謝你,我會恨你,要我以這殘敗之軀,活下去。
你知道的,習慣了做一個強者,半分脆弱都是受不得的。更何況,是這般近乎毀滅性的打擊。
走出禁地,面前是一片梅林。紅的似火,白的賽雪。紅白相間,自成一格。在這凜冽的嚴寒之中,傲然綻放。從前,只是在遠處,那迷人的馨香便能鑽進鼻間,縈繞不散。
可是如今,她的嗅覺尚未恢復。這梅花盛放的景,終只有她一人來賞。所幸還有她賞,便算不得辜負。
梅花似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惜梅愛梅之人實則不是聞宛白,而是穆夜。
走到今天這一步,她的腦海中,還是會回想起,那時溫柔的少年,與後來冷漠相見時,分明判若兩人。
她同樣曉得,穆夜喜歡梅花,是因為桑頤喜歡,愛屋及烏自古以來便是一件為人習以為常的事。
她輕輕勾起唇角。
她不想再在水月宮多待一刻,在這里的每一個瞬間,都讓她感到心痛窒息。
她一步一步,走過梅林,震落的梅花拂過她的衣,她的發,漫過眉眼,是熟悉的感覺。
有一朵梅花飄落在她的掌心,她捏起紅色的花瓣,送入口中,輕輕嚼著,不一時便咽下。
一圈一圈的苦澀在心頭溢開。
那個人。
是真的死了麼?
不,她都活著,他便不該死。
她要他生,他便決不能死。
她走出禁地,四周依舊是一片寂靜,甚至連一個把守的人都無,這不禁令她有幾分意外。
難道她不在,水月宮的宮規便只是擺設了麼?她的眉輕輕一皺,面露不虞。
無論水月宮宮主是何人,無論她是否還有能力勝任那個位置,她唯一擔心,唯一在意的,都只是水月宮是否能夠安好。
若這基業不毀,便是宮主之位不再歸她,又有何妨?
她繼續走,水月宮之大,自然不可估量,她若是在不使用輕功的情況下走到藏書閣,少說也要小半個時辰。
這一路上,她並未見任何守衛,感到的意外早已不再是一星半點。她的神色也漸漸變得冷肅。
她走到藏書閣時,腳下不留心,狠狠摔了一跤,膝蓋似乎蹭破了皮,腳上似乎起了泡,磨起來頗是不適。
此時顧不得這樣多,她悄悄爬起來,顧不得拍一拍衣裙上的灰塵,小心翼翼地向里面掃了一眼,卻不想里面空空蕩蕩,一片寂寥。
她並不那麼嫻熟地爬上二樓,一邊提防周圍是否有人,一邊打量著藏書閣內的書籍。
藏書閣會有她想知道的答案麼?換而言之,當真會有能指引她前行方向的東西麼?
消息是宋若離傳遞給他的,那麼,藏書閣中能找到答案的位置必然與他有關。
「聞小師妹,你怎麼整日不愛笑?你看桑師妹,笑起來是那樣好看。」那時的宋若離還是一副活潑開朗的樣子,也不知是何時起,成就了那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
似乎是她指他做她的護法之時。
「你若是覺得她笑起來好看,那你去找她便是,何故來煩我。」女子淡漠地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說。赫然便是幾年前的聞宛白,眉眼間的稚女敕自不必說,那時她身上凌厲的氣勢還沒有現下這般重。
若她不曾記錯,那時的對話,便是在藏書閣進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