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微笑著掃了他們一眼,從天明至天黑,一刻不停,才堪堪完成這看似容易實則艱難無比的七圈,這五個人活著回到了原點,可自內而外散發出的疲憊卻是不可忽略的。
「你們可累?」
他笑吟吟地拋出話頭。
那一位長老,可不是有事才離開的,而是特意換了他來,否則,依著那長老嚴苛的性子,最終恐怕一個人都留不下,那便又要重新選拔,著實麻煩。
依著他看,余下的這五人,便極好。
明央淡淡回望他,沒有半分畏懼的意思,「累不累的,您心里沒點子數麼?」
溯北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悄悄向她豎了個大拇指。
有弟子遞來花名冊,五個人的名字被重新寫在了新的一頁紙上,他的手拂過一個滾燙的名字,忽的一頓,輕輕呢喃了聲「阮年」,目光越過人群,似乎是在尋找什麼人,可惜,一無所獲。
他的步子停在明央前,疑惑地問︰「你叫阮年?」
明央抬眸,字字珠璣︰「我喚明央。」
阿茶上前一步,語氣有幾分生硬。
「阮年是我。」
那人眼眸一頓,看著這一張渾然陌生的臉龐,不禁有幾分失望,他隱隱覺得有幾分不對,卻又無跡可尋。
「今夜回去好生歇息,明日依舊在竹林前集合。」
撂下這句話,他便疾步離開,若是觀察仔細,甚至能發覺他的步伐有幾分輕浮,予人搖搖欲墜之感。
聞宛白心頭有幾分不好的預感,這個阮年,若是大有來頭,便極有可能會讓阿茶暴露。
為今之計,唯有走一步看一步。若是有不對,則立刻逃月兌。畢竟,相比藥引,阿茶更為重要。
從此處回到木屋,仍需要走過獨木橋,這一次,不再蒙著眼楮,比來時要快上許多,早有馬車在附近等候,因為是夜晚,看不清方向,也未再蒙黑布,馬車奔騰,五個人,一輛馬車恰好能擠上一擠。
一上馬車,阿茶便打了個哈欠,眼皮子都抬不起來了,靠著車壁閉了眼楮,方才的事倒不曾在她心底掀起多少浪花來,這關闖的她倦極了,雖說當年她爹訓她比這要狠得多,但她也從未感到這樣累過……
果然,是人老了。
溯北卻是一點也睡不著,他來南鳴山莊,單純就是想討口飯吃,可轉念一想在哪不是吃飯呢?何必來此處為難自己。
可從第一關走到今日,他深刻地明白,既然進了南鳴山莊,便再難離開,除非想變成死人。
明央坐在溯北對面,一雙眼楮緊緊盯著他,甚至在他抬頭時,給了他一個微笑。
溯北撓了撓雜草般的亂發,也咧嘴輕輕笑了一下。
聞宛白第一次覺得,這半個時辰竟是這樣漫長。
當困倦與饑餓一同襲來,除了傷痕累累,還是傷痕累累。
南鳴山莊終于大發慈悲,在他們回到住處時,在院中擺了一大桌豐盛的飯菜,清香之氣飄了老遠,阿茶鼻子靈光,跳下馬車便直奔院中。
黃燜牛肉、糖醋里脊、粉蒸排骨、火腿魚頭湯、落花流水神仙鴨、油燜春筍、香酥燜肉、絲瓜鹵蒸黃魚……
阿茶數著菜名,還未數完,便勾的幾人饞蟲都下來了。
溯北一看南鳴山莊的伙食這樣豐盛,原本低落的心情立刻蕩然無存,他立刻拉了凳子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壺掂了掂,還挺沉,「嘖,酒都給咱備好了。」
語罷,他斟了一盞清酒,學著文雅之人輕輕抿了一口,酒香在唇齒之間肆意橫行,他還嫌不夠,牛飲一口,再看時,酒便見了底。
明央娉婷裊娜地走到溯北身邊坐下,斜勾了勾唇,「哪里有你這麼喝酒的。」
溯北有幾分不好意思,可文人雅客品酒賞月的事,他偏生做不來,一個五大三粗的人,自然是更為喜歡豪飲的。
百里無月跟在距離聞宛白不到一尺的地方,輕輕開口︰「宮主,今夜月色很美。」
聞宛白依言抬起頭,星子明滅,月光皎潔,她回過身,少年的眼楮亮亮的。
「我心里總是不大安穩。」
百里無月眸光一頓。
「也許是近幾日勞累過度,生出了錯覺。」
聞宛白牽著他的衣角走到圓桌前,隨意找了位置坐下,眉目清冷,不染塵埃。
他听見她說。
「但願如此。」
他還听見她說。
「你與今夜的月光不相上下。」
百里無月生的白,臉一紅,便極其容易被察覺,他只好低下頭。他方才想對宮主說的話,實則並非是那一句,而是︰
宮主便如天上月,流光皎潔,雅致非凡,清冷如畫,他這樣的人,半分都觸不得她。
他與她這樣近,又這樣遠。
阿茶每吃一道菜,便要講一遍這道菜的制作流程,毫不憐惜自己的口水。
也難為她五十多歲的年華中,有近乎三十年在南鳴山莊度過,那竹屋中無趣,卻不缺關于廚藝的書籍,她日日翻閱,久而久之,廚藝自然精進。
南鳴山莊的弟子偶爾來看她,還會帶些食材。不過,如今她險險月兌身,卻不是萬無一失的,若是有弟子一時興起去看她,便不是什麼好事了。
所以,她得盡快離開南鳴山莊啊……
聞宛白將阿茶的神色盡納眼底,她輕輕撫了撫阿茶的手,溫溫一笑,什麼也沒有說,可偏偏阿茶心領神會,相視一笑。
聞宛白抬起筷子,夾了一片香酥燜肉到阿茶的米飯上,「好吃便多吃一些。」
從前在水月宮時,這些東西,她可是吃膩了的。卻不想,離開了水月宮,竟成了山珍海味、玉盤珍饈。
聞宛白斜斜斟了一盞酒,仰頭一飲而盡。
看的一旁的溯北目瞪口呆。
「 ,溫大哥,你是真的剛,從前,還真是我錯看了你!」
他唏噓道。
聞宛白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溯北有一雙潔白無瑕的手,她甚至看見了他指月復的薄繭,若不是習武之人,便是時常做農活之人。依著溯北的描述,他確而是後者無疑。
但直覺告訴聞宛白,他不是。
一個農夫會有這樣一雙潔白無瑕的手麼?
溯北連忙撤了手,干巴巴地一笑。
聞宛白不欲再深究,她有她的使命,溯北恐怕也有溯北的使命。
她有幾分倦,用完晚飯,回了房,一沾枕頭便睡了過去。
這一夜,聞宛白睡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