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枕由人請進屋,邁進門檻,一眼就看到歪在床上枕了凌畫半個枕頭的宴輕。
凌畫平躺著在玩九連環,宴輕歪著躺著一只腿翹著在玩凌畫的頭發,哪怕听人稟告他來了,也沒有起身,就這麼十分不雅地讓他瞧了個正著。
蕭枕腳步猛地頓住,一腳門里,一腳門外,看著床上那二人。
二人衣著整齊,但只是這副情形實在扎眼。
凌畫見蕭枕來了,放下九連環,伸手推了推宴輕。
她心中也是無奈,若是讓她來說,自然不樂意蕭枕瞧見她與宴輕這模樣的,她雖然不喜歡蕭枕,但知道蕭枕喜歡她,自不會這麼讓他瞧見扎他的心,可是明明听人稟告說二殿下來了,宴輕偏偏跟沒听見似的,該做什麼做什麼,她出聲讓他趕緊起來,他便歪著頭眼楮直接盯著她,那眼神黑漆漆的,讓她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宴輕自她受傷以來,對她不止溫柔,還親力親為伺候她,從最開始的不熟練到如今的信手拈來就跟做慣似的,讓凌雲揚看的都咋舌,可以說,這些日子,就沒跟她冷過臉,也沒說一句硬話,如今這般直直地看著他不說話,比他說了什麼更讓她受不了。
所以,她默默地轉過頭,也只能當沒听見了,繼續玩手里的九連環。蕭枕如今來了,看到的只能就是這副樣子。
蕭枕來了,她不能再當耳聾眼瞎,只能伸手推他。
宴輕倒也沒想一直躺著,就是故意想讓蕭枕刺眼那麼一下,如今蕭枕既然已看到了,他見好就收,松開凌畫的頭發,慢悠悠地從床上坐起來。
凌畫小聲說︰「扶我起來。」
宴輕沒說什麼,伸手慢慢地將她也扶了起來,自然地拿了靠枕給她墊在背後,然後挨著她坐在床邊,對門口的蕭枕懶洋洋地挑眉,「二殿下怎麼不進來?」
蕭枕抿著唇,他想起了凌畫受傷曾大夫給她救治那日,他被關在門外,宴輕這個後來趕到的反而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地推門進了屋。而他沒有理由攔住他。
他想掉頭就走,但還是深吸一口氣,邁步進了門檻,想訓斥一聲宴輕沒規矩,端敬候府的規矩都學到狗肚子里去了嗎?但想到他已做了四年紈褲,糟點一大堆,規矩可不是早已扔去天邊了?就連罵他一句,他估計都不以為然。
蕭枕心中涌上無力,哪怕覺得凌畫只要好好活著,只要讓他看得見,便足矣了,但看著宴輕這副樣子,他還是控制不住地看他不順眼生氣。
他淡著臉進了屋,來到床前,索性不理會宴輕,仔細打量了凌畫片刻,道︰「看來恢復的還不錯。」
凌畫剛要說話,宴輕搶先說︰「那是自然,曾大夫的醫術好,我伺候的更好。」
這話他說的毫無負擔,一點兒也不覺得伺候人沒面子。
「你伺候?」蕭枕看向宴輕。
「怎麼?二殿下不相信?」宴輕挑眉,對凌畫說︰「你告訴二殿下,這些天,端茶遞水,喂飯喂藥,陪你解悶,給你讀書,寸步不離照顧你的人是誰?」
凌畫自然不能昧著良心說別人,她對蕭枕一笑,「多虧了小侯爺照顧。」
她怕宴輕再說話與蕭枕杠起來,連忙對蕭枕問︰「听說陛下也去了你的二皇子府?」
蕭枕眯了下眼楮,盯著宴輕,「給她讀書?」
宴輕一頓,面不改色地點頭,「是啊。」
蕭枕盯著他,「你不是看到書卷就頭疼嗎?」
「有曾大夫在,我每日吃藥,還頭疼什麼?」宴輕不覺得這個跟蕭枕說出來有什麼大不了的,隨手拿起床頭的書在他眼前晃了晃,「奇聞雜談,甚是有趣,這上面還提到了許多名山大川,名勝古跡,等有機會,畫畫還說要帶我去走一走呢。」
凌畫︰「……」
神個畫畫!
他可從來沒喊過她畫畫,明明是這麼親密的稱呼,怎麼听的她面皮子都快扭曲了?心口犯疼。
她伸手捂住心口,一時間任二人交鋒,她這個當事人卻說不出話來。
蕭枕似乎也被宴輕這話給堵住了,好半天沒說話。
宴輕卻毫無所覺地問蕭枕,「二殿下怎麼不說話了?」
蕭枕深吸一口氣,沉著臉,「父皇若是知道小侯爺的頭疾好了,定然十分開心,小侯爺什麼時候可以擔起端敬候府的門楣,入朝為社稷效力?」
宴輕不覺得這話對他有什麼殺傷力,「曾大夫說我這頭疼的毛病,是因人而異的,比如吃的藥是管用了,可以讀書了,但這是在我夫人面前,專門為她讀書,才有效,到了別人面前,就失效了。」
蕭枕︰「……」
他是傻了才听他胡謅!
他不想再搭理宴輕,對上凌畫,回答她早先的話,簡短地說了皇帝駕臨二皇子府待了半日的經過。
凌畫听完若有所思,「這樣啊。」
她收到琉璃傳信,本來也以為皇帝從棲雲山回京直接去二皇子府,是要找蕭枕也說好一番話的,但是沒想到什麼也沒說,只參觀了二皇子府的貴重之地,用了午膳,歇了一覺,便回宮去了?
她琢磨片刻,面露微笑,「陛下在意江山托付給誰能撐起千秋社稷,太子不行,其余小皇子難以扶持,唯你可選,哪怕你我多年暗中做了不少事兒,如今雖被揭露,但至少不是危害社稷的害民利己之事,陛下心知肚明,懲治你我治罪,于如今的社稷朝綱不利,看來是下定決心廢太子了,這是好事兒。」
蕭枕點頭,「廢太子而已。」
凌畫收了笑,「廢太子是第一步,後面的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確實是讓人開心的一件事情。」
蕭枕看著她養了七日,依舊臉色蒼白說幾句話就氣虛的模樣,覺得拿她重傷險些丟命換來的廢太子,他實在開心不起來,或者說,籌謀十年,忍的太久,如今乍見曙光,似乎也沒他想象的那麼開心,不過她既然覺得開心,那他也跟著開心就是了。
他平靜道︰「即便廢太子,我也不想如今請立太子,你覺得呢?」
凌畫思忖片刻,「看陛下的吧,廢太子後,我們自己不請立太子,但若是朝臣請立,陛下有意立即立儲,也勿要推月兌。有了東宮儲君這個身份,做很多事情才能名正言順。」
她見蕭枕不語,又勸說︰「而且,外祖父在時雖然也暗中請了人對你教導,但畢竟沒敢請當世大儒怕引人耳目,所以,為君之道,儲君之道,帝王之道,制衡之道,權術之道,你要學的還有很多。我倒是覺得,早些坐上這個位置也好。可以名正言順學治理江山。」
蕭枕沉默片刻,頷首,「你說的也有道理,听你的。」
棲雲山的廚子十分利落,不出半個時辰,便準備好了晚上的席面。
凌雲揚來請蕭枕,「二殿下,走,喝兩杯去。」
蕭枕看向凌畫。
凌畫笑著對他擺手,「我不能吃葷腥,不利于傷口愈合,只能吃藥膳,更不能喝酒,只能吃粥喝湯,也沒法下床去陪你們,你們自己慶祝吧!」
她伸手推宴輕,「哥哥也去,你都多日沒沾酒了。」
宴輕從善如流站起身,「二殿下酒量是不是很好?」
「尚可。」蕭枕還是回了他一句。
「那就是酒量不錯了,讓我領教領教。」宴輕似乎忽然不看蕭枕不順眼了,笑著跟他一起走出房門,走到門口時,忽然想起什麼,回頭對凌畫說︰「自己乖乖躺著,不準亂動,也不準偷吃除了藥膳之外的任何東西,雞腿更不行。」
凌畫︰「……」
都怪琉璃那天多嘴,說她當年敲登聞鼓後養傷的時候,偷吃四哥給她的雞腿。
她砸吧了下淡的沒味的嘴,無聲嘆氣,「好,我不偷吃。」
如今這麼重的傷,也沒有人給她偷吃。與當年還是大有不同的。當年受的是仗刑,是好東西沒命的往胃里灌,吃點兒葷腥也不怕,但如今傷在心口,曾大夫嚴厲要求這一個月都要忌口,她也不是不懂事兒,自然得听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