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福氣

有了宴輕的加入,凌畫和杜唯的談話暫時被打斷。

凌畫的戰場被宴輕輕而易舉輕飄飄地接了過去,與杜唯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起來。

凌畫忽然發現,只要宴輕樂意搭理人,那麼他就是一個很好的與人聊天的對象,天南海北,京城鄉野,古今奇聞,玩笑談趣,他都能與人說到一起。

杜唯最開始時,在與宴輕說話,身體和精神都有些緊繃,但慢慢地漸漸放松了。

這種改變,是凌畫與他說了半天,都沒能讓他放松下來的改變。

凌畫也不打斷二人,坐在一旁听著,半句話不插。

小半個時辰後,宴輕打住話,隨意地又揉了一把凌畫的腦袋,笑著說,「一時與杜兄聊的盡興,倒是忘了你們有正事兒要談。」

他站起身,「你們談,我再去睡會兒。」

他說完,轉身走了。

凌畫應了一聲,眼角余光掃見杜唯,見他目送宴輕回內艙,面上竟然還顯出幾分不舍來。

凌畫︰「……」

她的夫君,可真是獨一份的本事。

凌畫笑著對杜唯說,「听你們先聊,話語投機,倒是很有意思,若是有朝一日你回了京城,應該跟他會很投脾氣。」

杜唯一愣,「我還有機會回京城嗎?」

「有啊。」凌畫笑,「我猜孫家一直都在等著你回去呢,孫大人雖然嘴上不說,卻一直讓人捂住你的消息,應該就是等著那一日了。」

杜唯臉色黯然,「我不是孫家的子嗣。」

「但你在孫家長大,這是不爭的事實。」凌畫看著他,「你這些年,報了杜知府的生恩,但是不是還沒報孫家的養恩?生恩與養恩,當同等吧?」

杜唯抿唇。

凌畫笑著說,「杜知府有十七八個子女,但孫家人丁單薄,也就那麼一二人而已,你若回了孫家,孫家應該會很高興。今年回京,我瞧見孫大人,已滿頭白發了,據說打算明年致仕。」

凌畫又補充了一句,「孫大人身體似乎不太好。」

杜唯垂下頭。

凌畫提兩句,便不再說孫家了,轉了話題,「我四哥如今入朝了,你知道吧?今年的探花。」

凌畫笑了笑,「他那個人,你應該了解幾分,他從小就特別討厭讀書,但是沒想到,後來拿起書卷,頭懸梁錐刺股,我以為也就考個榜上有名,誰知道竟然考了的探花回來,讓我吃驚不小。」

她又說,「她喜歡張大將軍的孫女,如今等著我回去,給他做主去提親呢。」

「如今京城的紈褲們,都跟著宴輕玩,我四哥羨慕死了,說他做不了紈褲,以後讓他的孩子做紈褲。」

杜唯忽然一樂,「他志向倒是遠大,別具一格。」

「是啊,他那個人,以前最不喜枷鎖裹身,但凌家如今就他與我三哥,我三哥每逢科考,都會睡在考場上,也是奇奇怪怪,索性他干脆不入朝了,但凌家的門楣,總要有人支撐起來,這不就落在了我四哥的頭上,他肩上的擔子重,連玩也不能玩了。」

凌畫笑著說,「他欺負你的仇,你是不是還沒機會報?若是有機會回京,那你一定要跑到他面前大肆嘲笑他一番,他如今已是朝廷官員,你無論怎麼嘲笑他,他也只能憋氣,沒法發作。」

「听起來倒是挺不錯。」杜唯捻著手上的扳指,扯著嘴角笑了笑,「即便若回京城,這江陽城,還是東宮的從屬。」

凌畫不客氣地,也不加掩飾目的地說,「你在的江陽城,才是鐵板一塊的江陽城,離了你的江陽城,杜知府只會耍狠,但做不到鐵板一塊。我也不需要你對江陽城動手,或者,你也不需要投靠二殿下,只要你離開江陽城,那就行了。」

「東宮會追殺我。」

「我會護你。」

杜唯一怔,抬眼看著凌畫。

凌畫笑,「再說一件事兒吧,你知道東宮一直想拉沈怡安下水嗎?為了得到沈怡安,想要抓住他的軟肋,沈怡安的軟肋是他弟弟,我自然不能讓東宮得手,于是,沈怡安的弟弟跑去做紈褲了,如今就住在端敬候府,東宮不敢踫端敬候府,如今他在端敬候府住的好好的。」

杜唯隱約知道這件事兒,點了點頭。

「還有,你若回京城,你的身份是求學歸家的孫旭,孫大人是中立派,東宮如今形勢不比以前,就算蕭澤心里恨死了,知道你是杜唯,他也不會想得罪孫大人對你動手。」

凌畫又補充,「你就與宴輕一起玩,再加上孫家,雙重保障下,我保證你毫發無傷。你身上的舊疾,我也會讓人給你治好,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身體。」

杜唯不說話。

凌畫拿出最後的殺手 ,「我不能在江陽城待太久,杜知府還是挺厲害的,他如今沒外出,就在江陽城吧?你總不願意我與杜知府硬踫上,是不是?所以……」

她頓了一下,「你可以慢慢考慮,考慮好了,回頭給我遞個信,但我得走了。那塊沉香木的令牌你留下,我的人,你送給我帶走?」

凌畫見杜唯依舊不說話,嘆了口氣,「若非因我四哥與我,你一輩子都不會做杜唯,你只是孫旭,京城與江陽城遠在千里外,陰差陽錯抱錯之事,怕是一輩子也不會被你親生母親發現,你一輩子都是孫旭,既是因我錯了你的人生幾年,我理當助你板正,否則這樣的你,沒被我瞧見撞上也就罷了,如今既是撞上,也讓我良心難安。」

若是她還有良心的話。

杜唯終于有了動靜,他緩緩站起身,看著凌畫說,「你與宴小侯爺,著實厲害。」

一個讓他放下戒備,一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若是這天下換做任何一個人在他面前說這些話,他都會嗤之以鼻,該如何還是如何,因為他的心早已麻木,行尸走肉要什麼七情六欲?行尸走肉愛做什麼便做什麼,遭受多少罵名,毀了多少人的人生,又有什麼關系?但這兩個人,卻牽動的他心底深處埋藏的塵埃都成了尖刺一般地扎的他疼痛,鮮血直流。

讓他認識到,自己原來還是一個人。不只是靈魂裝在這副藥罐子的軀體里。

凌畫一愣,笑開,坦然地說,「被你發現了啊,那你真的要認真地考慮考慮。」

她補充,「不是什麼人,都能勞駕我夫君出面幫我撐個場子的,對于說服你,我還真沒有多少把握。」

杜唯笑了一聲,這笑倒是十分真心,「你等半個時辰,你的人我會還你。」

他轉身向外走去。

凌畫起身想送。

杜唯走下甲板前,回頭瞅了凌畫一眼,「柳望的女兒柳蘭溪,算是你要帶走的人嗎?」

「不算。」凌畫搖頭,想起阻攔,又說了一句,「但你把她放了,讓她繼續去涼州吧!你就別難為朱蘭了,我讓綠林送你一份大禮,東宮不是缺銀子嗎?再讓東宮記你一功。」

杜唯點點頭,轉身走了。

凌畫立在床板上,看著杜唯騎馬的身影走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說的口干舌燥,杜唯雖然沒答應,但也沒拒絕,她能讓她將人帶走,已經是最大的收獲了。

她轉身回了艙內,來到里面的房間,房門虛掩著,她伸手輕輕一推,門便開了,宴輕躺在床上,並沒有睡覺,而是拿了九連環,臉上表情無聊,手里的動作也透著無聊。

見她回來,宴輕抬眼,「姓杜的走了?」

凌畫想笑,剛剛他與杜唯閑談的那小半個時辰里,一口一個杜兄的人不知道是誰,如今人走了,他就稱呼姓杜的了。

她笑著點頭,「走了。」

宴輕撇撇嘴,「是個人物。」

凌畫來到床邊,挨著他坐下,接過她手里的九連環玩,「若是當年沒有四哥年少輕狂,他一直都是孫旭的話,興許會泯與眾人。土匪刀下死里逃生,江陽城的杜知府又鍛造了他,著實是快難啃的骨頭。」

「既然是難啃的骨頭,別人啃不下,你也能啃下。」宴輕伸手捏了下凌畫的下巴,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眼,又松開她,嘟囔一句,「禍水!」

凌畫︰「……」

她要怒了啊!

她瞪著宴輕,「愛美者人皆有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又錯在哪里了?」

她扔了九連環,委屈地看著他,「我也沒想禍害別人,唯一想禍害的人,就你一個。」

宴輕攸地一樂,不走心地哄她,「行行行,你就禍害我一個,是我的福氣。」

凌畫哼了一聲,頗有幾分高傲地說,「就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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